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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2、化形之说 ...

  •   众人在山鬼的指引下与小圈在迷雾中追逐了三个时辰。

      好几次眼看将要追上,小圈又会先一步察觉众人的动向,摧毁树木拦路,再度隐入迷雾的庇护之下。

      如此一来二去,眼看天都要黑了。

      “不必追了。”山鬼突然停下脚步,抬手捂着脑袋,似在与迷阵进行共鸣。片刻后,若有所觉地告知众人,“他已经强行破开迷阵逃到山下去了......”

      “不过仅凭他的力量还无法强行破阵,应当是有东西在山脚接应,看来始作俑者暂且还不想放弃这枚棋子......”

      “眼下迷阵出现了一个缺口,可能会引得妖物闯入,须得进行修补。”

      说罢,领着众人直奔缺口。

      缺口的位置在山脚下,一株苍柏的正上方,因为有着千年树龄,苍柏的枝干已经粗壮得足以在上头建造树屋。

      岑鬼将手搭在眉骨处,仰头而望,目光穿过疏落有致的叶片,停在树顶处,便见那儿悬着一个与周遭迷雾色泽截然不同的血红色破洞。

      血红颜色乍一看之触目惊心,可若是细细辨认,还是很容易便能认出这不过只是外头穹顶上的晚霞。

      岑鬼径直跃上破洞,头也不回地同众人说道,“大爷我再去附近山中转转,小圈兴许还未逃远。”眼见玄鬼也要跟来,便吩咐道,“我一会儿便回来,你先保护赤鬼白鬼他们。”

      话音落下,人已经蹿出很远了。

      玄鬼若有所思地盯着破洞,回味着岑鬼方才的叮嘱,终归没有再跟上去。

      山鬼自云豹背部跳下,灵活地攀上树顶,盘腿而坐,伸手往缺口注入鬼气,面上神情无比专注,似是在进行着一场重大仪式。

      半个时辰后,明月初升,淡金色的月华自缺口洒入山中,照在松针与青苔表面的露珠上,一时间漫山遍野皆是扑朔的光点,璀璨如星海一般。

      玄鬼直挺挺地立于树下等候岑鬼回来,期间耳畔但凡出现任何风吹草动,都会下意识地投去目光。

      又半个时辰后,岑鬼还是没有回来。

      玄鬼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转而抬眼打量迷阵的修补进展。

      就在这时,他恍然发现明月已经升高到了一个十分巧妙的位置,巧妙到迷阵外的月轮恰与缺口重合,山鬼抬手修复着破损的缺口,看起来便好似在托举明月。时不时吹过的山风将树梢摇晃得如同海中波涛,山鬼坐于其上,岿然不动。

      如此看来,竟是莫名有了几分传说里女娲补天的气魄。

      玄鬼盯着看了半晌,不禁有些忘情。

      出神之际,岑鬼顶着一头枯枝落叶无功而返。

      玄鬼循声望去,揣度着岑鬼脸上的失落之意,淡淡问道,“没追到?”

      岑鬼意料之中的摇了摇头,旋即露出一副逞强的笑容,“左右他们的目标是我,还会找回来的。”

      玄鬼想了想,又问道,“小圈说始作俑者打算袭击一个地方,你觉得会是何处?”

      岑鬼亦有些摸不着头绪,“我连领地都没有,哪有地界给他们袭击?不过那小子说有四名鬼王被捉......”

      想了想,还是将发带取下,一一进行确认。

      除山鬼外,每一颗鬼玉都有回应。

      岑鬼不禁松了一口气,“小圈那家伙果然是在胡说八道。”

      于是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一改先前的低落情绪,打算同玄鬼聊些琐碎轻松之事。便指着树顶上的山鬼,同他说道,“你可知晓山鬼他本不是孤魂野鬼?”

      “果真不是孤魂野鬼?”玄鬼先前便已有所察觉,没想到竟会是真的,“鬼王不该都是孤魂野鬼?”

      岑鬼摇了摇头,双手环抱胸前、倚着树干,打算传授玄鬼一些与鬼族相关的知识,“他同白鬼一样,是与生俱来的鬼,用鬼界的话来说便是原生鬼,非人化鬼而成。白鬼生为原生鬼是因血脉相承,山鬼却是因为神农氏。”

      玄鬼下意识问道,“古籍中那位尝百草的神农氏?”

      岑鬼颔首,“山鬼这家伙原本好像只是某座仙山中的清气,神农游历人世时遇见并点化了他,他便一直留在神农部族为之效命,又因为神农部落里大多只有兽类,所以他可能较之人类更加亲近兽类一些。”

      “后来神农因尝百草而死,兽类与妖族分崩离析,散布六界各个角落,他便也只好四处游荡。”

      “当年我遇见他时,他二话不说便将我当成了闯入山林的入侵者,也不听人解释,直接便用藤草抽人驱赶......我没办法,只好狠狠地揍了他一顿,他这才学会好好听人说话。”

      “至于他为何会变成鬼王......好像是因为他原本便是清气化身,因为同我还有其他鬼王厮混得太久,久而久之吸入了太多鬼气......”

      说到此处,岑鬼突然缄默了。因为他回想起了一件事——当年在陈国祭禾时,小圈的木偶似乎就是因为吸纳了太多鬼气而活过来的。

      不过此等说法也只是当初金鬼的一面之辞,无法断言就一定是对的。如今想来,怕是早在那时始作俑者就已经将季封印在了木偶里,至于为何要将木偶交给自己......

      不,不对,当时那位始作俑者是打算将木偶交给尉迟玹的,自己只不过是阴差阳错碰巧拿到了。

      后来木樨寺里那位始作俑者又说什么回“安息之地”,也同小圈先前所言相吻合。

      安息之地,会和安息城有所牵连吗?

      而且始作俑者应当是两人才对吧?一人操纵蛛丝与蜘蛛,那么另一人......难道就是负责封印季的魂魄,以及当初将自己困在封印里关了两百多年,催使卫国覆灭的元凶?

      如果他们的所作所为都是早有预谋的话,那么眼下下一个三百年就要到了,天雷劫将至,他们会挑此时动手确是情理之中。

      岑鬼想着、想着,心中的不安感愈发强烈起来。他能确定这回遇上的这两位对手,同自己数千年来遇上的所有敌人都不一样......

      “天狼七杀,血光之灾......”

      岑鬼恍然想起先前在东海时,真真对自己命数的点提,便犹豫着是否要将自己的顾虑告诉玄鬼。

      毕竟若是到时这些事情当真发生,提前告知他的话,多少可以避免一些不必要的误会。纵然玄鬼可能不信,但是自己还是不想就此隐瞒,便道,“对了,阿玹,我同你说一件事。”

      “你知道我一直都有天雷劫加身,每三百年便会遭逢一次。眼看下一个三百年便要来了,我有预感,近来会遇上一些躲不掉的麻烦。若是到时我又因此不知要消失多少年,将你丢在阴司,你会否......”

      一扭头,发现玄鬼的眼瞳中已经泛起了血色。

      岑鬼见到玄鬼这般反应,余下的话哽在喉头,生怕再多说一个字玄鬼便能当场发疯。

      与此同时,一股难以言说的沉重情绪堵满胸腔,让他真真切切地觉得,二人间的信任大抵是永远也寻不回了。

      正值失望之际,玄鬼眼瞳中的血色却忽然收敛。

      之所以会有这样的反应,是因为在怨恨占据理智以前,他回想起了岑鬼逃离黑沙鬼城的绝望神情、在阴司时说的那些话、以及在符离山生门前留给自己的背影......

      这些并不是自己想要的。

      “我先前便说过,不会让这种事再度发生......”

      他说出这句话时,已经彻底恢复了平素的冷静,目光也没有投向岑鬼,而是淡淡地望了一眼铺开满山的月色,“倘若天雷劫当真避无可避,往后我也会亲自送你入眠,等你等到再次苏醒的那一天。”

      “我不会让你离开我的视线,但我也再不会逼你......”

      岑鬼闻言怔住,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他有点不敢相信方才的那席话当真是从玄鬼嘴里说出来的。

      “那......”岑鬼不抱希望地问道,“你愿意相信我了?”

      玄鬼摇了摇头。

      “哈哈哈哈哈哈......”岑鬼听到了意料之中的回答,却反常地笑了出声,“果然......”他也不知道自己会有这种反应究竟是因为早已猜到答案,还是失望累积到了极点,已经彻底麻木,转换成了另一种情绪。

      笑够了,他便抬手拭去眼角的泪花,提醒玄鬼道,“我先前可是说过要同你一刀两断的,我二人眼下的关系也只是寻常君臣......”

      玄鬼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回敬道,“我也说过,我并未答应。”

      岑鬼听后,面上的笑意彻底僵住了。

      玄鬼也未再多言,双方归于沉默。

      半晌过后,岑鬼准备借口离开,打算孤身一人冷静冷静。

      可是这回玄鬼早已有了前车之鉴,未再给他这个机会,眼见他要离开,拔出蝉丸便搭在了他的脖颈一侧,冷声道,“听我说。”

      岑鬼侧过脸,目光停留在明晃晃的刀身上。

      “这次是我同你诉请,你不必立刻答应。”玄鬼说得直白,语气也很干脆利落,“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你觉得我二人间没有信任。但你也该知道,我曾经信过你,但是你失约了,所以我无法再次轻易相信。”

      玄鬼的说话声十分好听,此刻却如腊月呼啸的风雪,直直吹入岑鬼掩门的心扉,将门中人吹了个清醒,“信任的重塑并非一朝一夕,我也在试着通过了解你,了解鬼王的生活方式,了解你的朋友,渐渐地寻回那些信任......”

      “......所以给我一点时间......”

      “别再逃了,好吗......”

      岑鬼没有立刻回答,面色看似平静,实则已经震撼得说不出说话了。只能愣愣转身,打量玄鬼此刻的神情。

      虽然他的神情还是一如既往的淡然,可是那双清澈的眼睛却传递出了说话之人的千般感情。

      岑鬼清楚地意识到了一点,玄鬼是当真有在反思,有在为自己考虑。

      “好......”他思索了一会儿,觉得玄鬼都已将话说到这个份上,自己再继续逃避下去便太不像个男人了。稍加考量,出于稳妥起见,便许诺道,“倘若那一天后你我都还安平,且你不会恨我,我便收回‘一刀两断’这句话。”

      玄鬼未作多想,当场应下,“好。”

      “嘿。”不知何时补完缺口的山鬼骑着云豹走到了二人身侧,提醒道,“说情话的时候小心一些,这处可还有孩子。”说着,回头看了一眼窝在远处草丛中偷看的赤鬼和白鬼。

      被发现了的二人赶忙将脑袋缩回草丛里。

      岑鬼被二人的反应逗得有些好笑,不欲与这些小辈计较,见山鬼回来,便抬眼去看苍柏顶端。

      那儿的天空果真已经完好如初了,根本看不出曾经受损的痕迹,甚至连一丝月华都透不进来,使得整座山头再度陷入沉寂。

      岑鬼思索片刻,十分中肯地提议道,“你或许可以用术法再弄个月亮出来。”

      山鬼闻言捏住下颌,思索起岑鬼的建议,“月亮?不会太亮了吗?我还嫌弃先前那个太亮,特意给弄掉了。”

      岑鬼不解道,“亮?不会啊,你不觉得符离山太暗了吗?”

      山鬼反问道,“暗......吗?我怎觉得是你瞎?”

      岑鬼认真道,“当真很暗。”

      山鬼蹙眉陷入沉思。

      岑鬼便放任他去纠结,扭头望向玄鬼。

      玄鬼察觉到岑鬼的视线,便也回望过来,目光中带着一丝困惑,“怎么?”

      岑鬼摇了摇头,心情却莫名开怀,笑吟吟地问道,“时辰不早了,回别苑么?”

      玄鬼没有异议。

      岑鬼便朝赤鬼和白鬼那边吼了一嗓子,“储思,二水,准备回去了。”

      话音落下,赤鬼连忙抱着个小小的雪团子从草丛中走了出来。

      行至山鬼身侧时,山鬼却一把将雪团子捞了过去。

      赤鬼不明所以,山鬼面上却罕见地流露出兴致盎然的神情,摆弄道,“原来这娃娃的化形居然是竹鼠?当真稀奇,啊......这个尾巴,好长......”

      竹鼠闻言立刻伸出自己的爪子,炫耀道,“小爷我很威风对吧!有品位!可以给你看看我的肉垫!”

      山鬼便当真捏起了竹鼠的爪子,沉醉道,“化形就是要这种小巧的,毛茸茸的,才是上品,像阿岑你那种全身上下都是鳞片,又大又长一条,还长得凶神恶煞的,哎,真是白瞎了为人时的皮囊,怎么着也该是只孔雀啊。”

      岑鬼听不出山鬼说的这番话究竟是无意还是刻意,只能从喉咙里挤出两道生硬的冷笑,“多谢夸奖。”

      山鬼并不理会他,又揉了一会竹鼠,忽而想起还有一位小辈,便问赤鬼,“你小子的化形呢?变出来看看。”

      赤鬼从未听过化形一说,疑惑地看向岑鬼,“兄长,化形是何物?”

      “啊?”山鬼有些难以置信,“你不知道?”

      赤鬼摇了摇头。

      山鬼便一面揉着竹鼠,一面思索该如何同这位新生鬼王解释,“化形其实挺看天赋的,一般妖族死后变鬼,化形就会是他们生时的原型。人类死后很少能够化形,除非是生前便与某种动物有着很深的羁绊。”

      “化形通常分为有意识地进入化形和无意识地进入化形,妖族变成的鬼王平素便喜欢保持着化形时的原型,因为方便且更易释放力量。人族变成的鬼王则更多会在无意识的情况下化形,比如遇到危及命魂的险情。”

      “这般说来,莫非你是人族变成的鬼王?”

      赤鬼老老实实地点头承认。

      山鬼遗憾地叹了一口气。

      “化形而已,有和没有并无多大区别。”岑鬼并不希望山鬼的说法和语气伤到赤鬼的自尊,便特意解释道,“很多鬼王都没有化形,阿金就没有,所以不必介怀,这玩意逼也逼不出来。”

      赤鬼倒是并不在意这些,甚至觉得有些花里胡哨,不急于一时了解,反正做鬼王的日子还长,以后总会明白的。

      这般想着,赤鬼又记起方才山鬼好像说岑鬼也有化形,而且有鳞片,还凶神恶煞,不禁有些好奇,上下打量起岑鬼,“兄长你的化形是何物?”

      岑鬼抬手碰了碰额角,又立刻将手收回,心中有一丝抵触,便巧妙答道,“日后你便知道了。”

      山鬼无聊地“嘁”了一声,继续摆弄怀里的竹鼠。

      ......

      深夜,山鬼别苑。

      腾蛇还缠在篱笆上眼巴巴地候着众人,见山鬼的身影终于出现在视野里,正准备扑上去迎接,结果才刚伸长脖子,便见山鬼正对着一只毛绒绒的竹鼠又亲又蹭,笑得开怀,当场便僵住了,随后耷下脑袋,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鳞片,默默钻进了薜荔花丛的阴影里。

      岑鬼等人进屋后发现桌上的饭菜还是热乎的,显然不久前才被人热过一次。

      山鬼见到热气腾腾的饭菜,这才意识到腾蛇方才竟然没有出门迎接自己,转头朝屋外看去,不解道,“腾蛇那家伙往日不是早该缠上来了吗?”

      岑鬼挑了个凳子坐下,夹了一筷子肉菜,又饮了一口热酒,这才舒服地接了一句,“八成是睡了?”

      山鬼看了一眼怀里的竹鼠,隐隐有所察觉,但是要他堆满笑脸主动去寻腾蛇,不可能。便干脆将错就错,说道,“原是睡了?那我们先吃吧,他若饿了自然会来的。”

      赤鬼便也坐下,豪饮了一大碗。

      岑鬼连忙夸赞赤鬼的酒量,“你小子不错啊!有前途!来,干!”

      屋外,篱笆上,腾蛇吹着寒风,将自己卷成了一个圆鼓鼓的蹴鞠。

      果然,山鬼没有来找自己。

      自己努力了这么多年,到头来还是没能胜过那些毛绒绒的动物。

      不过也是理所当然的吧,就算自己长了鸟类的翅膀,也终归只是一条长满鳞片的蛇。

      山鬼的喜好和脾性自己分明早就知道了,还在这儿醋什么醋?有什么可醋的?山鬼才不会主动来找自己......

      思及此,腾蛇听着屋内热热闹闹的动静,只觉得身冷。

      心更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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