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碧落黄泉处》临世写尘

151、季的忠告

　　又一阵浓烟散去。

　　披着斗篷的小圈单膝跪地，身前横七竖八倒着的全都是被波及的无辜树木。

　　他抬手碰了碰有些开裂的嘴角，没有血从伤口中流出，表层的皮肤似瓷器一般碎裂剥落，露出下头黝黑的木制骨肉。

　　岑鬼擎着长.枪，踏碎枯枝，一步步走向面前看似毫无还手之力的小圈。

　　小圈闻声抬头，用一双大而无辜的眼睛盯着岑鬼，苦涩笑道，“我只是想来见一见阿金，顺便有些话想要告诉你们，并无恶意......”

　　“并无恶意？”岑鬼将长.枪一挥，“你觉得大爷我会相信你的鬼话？”

　　眼看枪尖将要刺穿身躯，小圈的头发舞动着缠上枪身，将长.枪定格在了半空。

　　岑鬼使力去争，小圈则抓紧空档开始说些有的没的，“我当真是好不容易才摆脱控制逃出来的，那两名始作俑者已经要开始有所动作了，你们的朋友会有危险！”

　　岑鬼闻言稍稍冷静了一些，拧眉问道，“朋友？谁？”

　　“我未听过他们的名字......”小圈知道自己清醒的时间已所剩无几，只想尽可能多地将知道的情报传达给金鬼信赖的人，“但是被抓之人有四个，似乎都是鬼王。”

　　岑鬼若有所思地收回长.枪，试探着问道，“你眼下是......季？”

　　小圈见岑鬼不知从哪得知了自己的真名，便如溺水之人获救般激动得连连点头，“对，我是季。你听我说，那两位始作俑者似乎要去攻打一个地方，好像是要抢什么......族人？带去什么安息之地？”

　　岑鬼听得似懂非懂，虽然暂且无法排除小圈受始作俑者控制演戏的可能，但就算听到的是假情报，也总比一无所知要好些。

　　山鬼骑在云豹上，一腾一挪地在山石间跳跃，准备赶去岑鬼身边。眼看着再跑几步便能抵达，一道黑色的气旋却突然拦在了山鬼身前。

　　山鬼扭头看向不远处的玄鬼。

　　玄鬼平静地合着双眼，似是感受到了来自山鬼的视线，淡淡地解释道，“莫要靠他太近，此乃粹了麒麟血的阴沉木傀儡。”

　　山鬼有些难以置信，细细品味后，便也意识到了面前这个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究竟有多可怕。

　　“你们最好都不要靠我太近。”小圈的语气很是无奈，浅金色的瞳孔里蕴满挣扎，“虽然那位控制蜘蛛的始作俑者暂时没有发现我逃走，但是只要一日不破除傀儡上的封印，我便随时都有可能回到他的控制。”

　　“关于这一点，你们可以观察我的眼睛，如果我的眼睛都是金色的话，就是我自己的意识，但是如果变得一绿一黄......”

　　原本还很流畅的话语戛然而止，小圈露出痛苦的神情，抬手扼住喉咙，其中一颗眼珠的色泽由金黄逐渐化为浅绿。

　　岑鬼意识到情况有些不太对劲，连忙叮嘱身后众人，“退！”

　　小圈那头原本还很服帖的长发便同从冬眠中苏醒的毒蛇般依次抬头，岑鬼提起长.枪，无一遗漏地抵御着每一根发丝的攻势。

　　小圈垂下双手，彻底陷入了无意识的状态。

　　发丝如天罗地网般朝四周扩散，将众人包裹在了一个巨大的茧子里，白鬼用手指轻轻地碰了一下悬着的头发丝，指尖便豁开一道口子，鬼气逸散不止。

　　赤鬼尝试着帮白鬼治疗，好半晌方才止住伤口。

　　直到这时二位小辈方才意识到玄鬼口中的麒麟血阴沉木究竟有多厉害——简直就是为了诛杀邪物而特意锻造的。

　　饶是身经百战如岑鬼，在面对这种状态下的小圈也不可掉以轻心，抬手化出一列青焰抵御那些漏下的发丝。

　　正犹豫着是否要分出一些去保护玄鬼他们，玄鬼却察觉到了岑鬼的分心，开口道，“管好自己。”说完，召来气旋，将山鬼等人护在其中。

　　岑鬼见状欣慰地笑了两声，继续专心地迎战小圈。

　　玄鬼操纵气旋抵御着波及到身边的每一次攻势，山鬼则同赤鬼白鬼一起琢磨究竟要怎样才能打破这个由头发构筑成的茧子。

　　因为沁了麒麟血，所有与鬼气相关的武器和术法都会在碰触到发丝的瞬间开始瓦解，武器被毁了倒也没有多大关系，可若是鬼魂直接触碰，便免不得要负些伤势。赤鬼与白鬼只能试着用术法强行进攻，效用难免大打折扣。

　　不过......大打折扣并不意味着无用。

　　白鬼将凝冰术法集中在一个特定的位置上，尽可能地使那片区域内的发丝温度降到最低，温度越低则越脆，达到绝对冰点的物事只消微风一吹，便会化为沫子。——这是白鬼从血脉中继承的经验，眼下似乎能派上用场。

　　不过依着他短短几百年的浅薄修为，加之被麒麟血死死克制，纵然动用全身鬼气也绝不可能将发丝的温度降至娘亲才能驾驭的境界。

　　赤鬼打量着白鬼的面色，意识到了后者的难处，便拔出佩剑，催动鬼气在剑身上形成一簇尖锐的石块，如此一来即使石块会被麒麟血消融，也能很快补充回来，同时又可以配合白鬼打碎被寒冰冻住的发丝，可谓一举两得。

　　然而，饶是他二人如此乐观，就茧子的破损程度来看，距离被打破尚需好些时辰。

　　山鬼一面观察着赤鬼和白鬼的动作，一面回头去看玄鬼那边是否需要帮忙。

　　因为岑鬼帮着分担了大部分的攻势，能得空袭来玄鬼这边的发丝便少的有些可怜了，玄鬼挥刀斩断最后一根发丝，睁眼去看岑鬼那边的状况。

　　战局似乎有些焦灼。

　　与失去意识的小圈相比，岑鬼动手时需要考虑的拘束实在太多。为了不毁掉符离山，他无法彻底释放力量，为了避免玄鬼他们受伤，就必须要承担住小圈的绝大部分攻势......

　　相比之下，小圈便打得毫无顾忌。

　　岑鬼越打越是生气，越打越是窝囊，最后竟是气得大吼一声，一个没把持住，枪尖夹带着熊熊青焰径直劈到了小圈的胳膊上，将胳膊劈开了一道巨大的裂口。

　　小圈被震得向后飞去，撞上茧子，一个金面刺绣的锦囊从他的衣襟中滑落，小圈却毫无察觉，又起身朝岑鬼冲了过去。

　　一贯来对山林气息十分敏感的山鬼立刻注意到了锦囊的存在，他瞥了眼重新同岑鬼缠斗在一起的小圈，微微抬起食指，操纵藤草将锦囊偷偷拾了回来。

　　锦囊落入掌心，一股芬芳的花香扑面而来。

　　山鬼对这股花香并不陌生，在金鬼还醒着的时候，后者身上便常年携着这股味道。好奇心使然，他将锦囊打开，从中捏出一粒种子，“月季？”

　　玄鬼盯着锦囊看了半晌，认出了此物，“金鬼的兵符？”

　　山鬼点头，“确实是兵符......”

　　“竟然将月季花种放在兵符里......啧，这家伙还真是痴情啊......”

　　玄鬼化鬼两百余年，从未听过此种说法，遂问道，“鬼王间有将珍视之物放入兵符的习俗？”

　　“有啊。”山鬼数了数锦囊里的花种，似乎有不下百粒，于是心生一计。动手前特意同玄鬼解释道，“这个做法还是阿岑开的头，从很久以前开始他的兵符里便塞着一张无字布帛，那物事似乎与他丢失的生平相关......”

　　言尽于此，山鬼不敢再细说下去。好在玄鬼也是位识趣之人，未有继续追问。

　　山鬼松了一口气，双手握紧花种，口中念念有词，以鬼气催动花种生根发芽。不多时，手中便漫出了无数藤条，藤条结苞开花，血红的花瓣艳艳而绽。

　　小圈的目光被血色吸引，不自觉朝山鬼这处瞥来，为此甚至没能来得及接住岑鬼接下来的一套攻势，被打得在地上滚了几滚，又重新爬起，痴痴地盯着月季出神。

　　如此一来岑鬼便也注意到了小圈的异样，顺着后者的视线望去。视野尽头，月季美不胜收。

　　岑鬼心中咯噔一声，不禁骇然。

　　就在这时，不远处突然传来白鬼的欢呼，“太好了！凿开了！”

　　岑鬼循声扭头，便见在白鬼与赤鬼的共同努力下，那处的茧子上已经豁开了一个可纳一人通过的口子。

　　“......不要管我，不要继续和我打了......”小圈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难受地捂住那只时黄时绿的眼睛，精神既紧绷又恍惚，“我方才听见了，他们的目的就是要拖延时辰......”

　　“你们不要恋战，快回去，要来不及了......”

　　岑鬼追问道，“什么来不及了？回哪？”

　　“回......回......阴.......”还未说完，小圈再度抬手掐住自己的脖子，本就不大的嗓音便被彻底掐断了。

　　小圈痛苦地挣扎，连站都有些站不太稳，最后撕心裂肺地惨叫一声，蒙头朝白鬼那边冲去。

　　岑鬼以为小圈是受始作俑者驱使要去袭击白鬼，赶忙出声提醒，“当心！”

　　玄鬼与山鬼最先反应过来，前者立刻揪住白鬼的衣襟将他提去一旁，后者则将赤鬼一踹，让他摔倒在了云豹身上。

　　四人一并躲开，小圈却看都未看众人，一口气撞开豁口，一面挣扎一面流泪地跑去了茧子外头，消失在迷雾中。

　　山鬼盯着小圈离开的方向，心情复杂地分析道，“看来太子季是当真不想伤及我等，不过他眼下受控于始作俑者，忤逆命令的话多半不会有好果子吃。”

　　岑鬼不满地“啧”了一声，朝茧子外头追去，“拦住他，不能让他再回到始作俑者手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