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碧落黄泉处》临世写尘

150、闯阵之人

　　出于对金鬼安危的考虑，山鬼连忙集中精神，又召出一堆藤草拖延岑鬼的行动，同时嘱咐不远处的金鬼，“阿金，你先走。”

　　金鬼不明所以地打量着眼前的混乱场面，抬手收敛羽箭，转身欲走。

　　“伏金！”岑鬼见一时无法挣脱束缚，只好破口吼道，“都快三百年了！你倒是给大爷我醒过来啊！什么太子季早就死了！你要守的国也没了！沉在梦里就能逃避一切吗！你他娘的是鬼王！是将军！是男人！给大爷我好好地往前看啊！”

　　金鬼猛地顿住脚步，转头别有深意地看了岑鬼一眼，随后转了回去，身形很快便消失在了月季花海的深处。

　　“阿金！”岑鬼再度挣扎起来。

　　眼看岑鬼即将挣脱藤草，山鬼只好向一旁的玄鬼求助，“玹族长！管管这个疯子！”

　　还未说完，蝉丸便已刺穿岑鬼的腹部。

　　事发突然，岑鬼猝不及防，呛血般地捂嘴猛咳起来。

　　山鬼看得眼皮跳了两下，没想到玄鬼的帮忙会是直接动刀子。这一刀下去，岑鬼铁定很疼了，不过好在没有伤着命魂。

　　挨了一刀后，岑鬼原本的亢奋情绪倒是逐渐缓和下来，也放弃了挣扎，转而幽怨地望向玄鬼，委屈道，“阿玹，我也是鬼，我也会痛。”

　　玄鬼瞳孔中的血红散去了一些，收回蝉丸，低头诚恳道，“抱歉。”

　　岑鬼捂着伤口，默默抬眼，仍很不甘地盯着金鬼离去的方向，却再没有去追，而是开口问山鬼，“早晚有一天阿金会回想起一切然后醒过来吧？”

　　“嗯。”山鬼点了点头，“至于是哪一天，就看他自己能否悟到了。在这之前你大可以想些办法揪出那位始作俑者替阿金报仇......”

　　岑鬼揪紧伤口附近的衣裳，深深地吐了口气，面上重新调整出一副笑容，“你说的对，这些债大爷我会向他好好讨还的。”

　　听到岑鬼这般发言，山鬼才算彻底安下心来，“看来是恢复清醒了，既然清醒了便先回去吧。”

　　岑鬼听后却犹豫了。

　　但也只是犹豫了一小会儿，便理智地选择了退让，在玄鬼的搀扶下不甘地朝出口方向走去。

　　山鬼则是在原地又逗留了一阵，直到岑鬼的身影消失，方才扭头看向花海中的某处，那儿虽然无人，但是气息还在。

　　山鬼想了想，似笑非笑地朝那处说道，“你也看到了，当年他犯蠢时你也会这样想尽办法提醒他，制止他，给他出主意拿办法......”

　　“我们这些鬼王呐，怎就摊上了这么个不省心的君主......”

　　“我也是够傻的，分明神农羽化后就是自由身了，还非要给自己找个包袱......”

　　“阿金，想通了就回来吧，阿岑这家伙因为你的事已经够自责了......”

　　“看他这般自责，我都不知该如何同他提月鬼、荒鬼、水鬼和影鬼在月凉山失踪一事了......”

　　“哎......”山鬼抬手捂住额头，眉羽越蹙越紧。

　　久思无果，最后干脆放弃思考，起身离开识海。

　　“主人，欢迎回来。”腾蛇早已忠心耿耿地守候在了药草房里，只待山鬼现身，便主动交待道，“饭菜已经备好了。”

　　山鬼点头回应，瞥了眼仍坐在金鬼身边一脸悔恨的岑鬼，未再多言，同腾蛇一并离开了小屋。

　　不多时，岑鬼和玄鬼也从药草房内走了出来。

　　二人上桌就坐，山鬼将酒坛起开，往岑鬼与玄鬼碗中各倒了满满一碗。

　　“吃完这顿饭，可能还有件事得麻烦麻烦阿岑你。”山鬼将酒坛放回脚边，漫不经心地同岑鬼提了一嘴。

　　岑鬼以为山鬼指的又是浇灌菜园一类的琐事，答得十分爽快，“何事？说。”

　　山鬼便道，“有东西闯进了迷阵里，似乎是跟着你二人一道进来的，待会就要麻烦你将他重新送出去了。”

　　一听有东西闯进了迷阵，岑鬼险些将送到嘴边的酒水都给洒了，原本想要同玄鬼、山鬼一道说说家常、悠哉吃饭的闲心顷刻间荡然无存。一拍桌案起身，便要入迷阵去找那尾行之物算账。

　　玄鬼提刀横于岑鬼身前，平静地向山鬼问询更详细的描述，“能否感知出具体是怎样的存在？”

　　山鬼微微仰起脑袋，似是在感受着迷阵中的每一次运作变化。

　　半晌，粗略描述道，“迷阵中有三股截然不同的气息，另外两股很陌生，但是第三股......我可以确定，就是两百多年前袭击了阿金的那人。”

　　话音刚落，玄鬼只觉得刀身被人撞了一下，再去看时，岑鬼已经不在院中了。

　　玄鬼便也跟着起身，一言不发地走入林中。

　　“阿岑这家伙，莽撞的毛病究竟何时才能改改？”山鬼将筷子搁回桌上，不疾不徐地走出了院子，临登云豹前微微抬起右手，命令道，“腾蛇，看好家。”

　　腾蛇吐了吐信子，将右手搭在胸口，无奈却又顺从地垂下脑袋，“遵命，我的主人。”

　　......

　　捧着松果的花栗鼠压垮了树的细枝，露珠自梢头垂落，坠入水洼，发出清脆的声响。

　　林中万籁俱寂，花栗鼠逐渐耷下因机警竖起的耳朵，完全没有注意到有一抹青绿色的身影从树下飞快掠过，只留下一道转瞬即逝的轨迹。

　　纵然没有山鬼的指引，纵然周遭的浓雾会掩藏入侵之人身上的绝大部分气息，岑鬼还是能够仅凭自己敏锐地捕捉到空气中流动的每一丝灵力。

　　东南方向，三里位置！

　　岑鬼确定了气息来源，为免打草惊蛇及时驻足，化出火铳来双手捧着，对着东南方向径直一枪。

　　“嘭——”轰鸣声骤起，花栗鼠吓得抛却松果仓皇逃窜。

　　青焰下落之地，草木寸断，浓烟滚滚。

　　岑鬼收起火铳，重新化出长.枪，一步步朝浓烟中走去。

　　前脚踏入浓烟范围，寒意便铺天盖地袭来。

　　岑鬼挥枪甩开了迎面而来的几簇冰棱，冰棱虽寒，却也架不住青焰的高温，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升腾成了水汽。

　　水汽被平白刮来的微风拂散，眼中似乎吹入了几粒尘沙。岑鬼若有所觉地微微抬眼，下一刻，猛地将枪尖插入地下。

　　脚下的地面耸动起来，似地龙翻身一般，整座山都在颤抖，树木也在左右摇晃，一道电闪般的裂痕自浓烟中心蔓延而来。

　　岑鬼化出青焰浮空，轻轻一跃，立于其上，眼睁睁看着越来越多的树木在地动中倒下，心知不可久战，否则整座符离山的树木都将无法保住。

　　打定主意后，岑鬼再度化出火铳，打算赐给浓烟中的闯入者一个灰飞烟灭的结局。

　　“岑鬼，住手！”玄鬼踏着气旋赶来，一刀击飞了岑鬼手里的火铳。

　　岑鬼无法理解玄鬼的举动，“我很清醒啊......阿玹你放心，力量有所收敛，不会毁了符离山的。”

　　山鬼骑着云豹在山石间跳跃，远远地朝岑鬼喊道，“阿岑！你这蠢货打错人了！我要你赶走的不是这两个！”

　　岑鬼当场懵了，“打错人了？”

　　玄鬼走去一旁替岑鬼拾回火铳。

　　山鬼匆匆赶到，慌忙解释起来，“你难道没觉得这两股气息很熟悉吗？是与我等鬼王一脉而出的鬼气啊！”说完，抬手驱散了这一方区域的浓烟与雾气。

　　烟与雾化去的瞬间，两个被青焰灼得浑身焦黑，面如炭色，头发直立的可怜人儿一步一踉跄地朝岑鬼走来。

　　因着过于破相，岑鬼已无法从他二人面上寻出故人的痕迹，只一张漆黑的面皮上镶着两颗雪白的眼珠子，泪水在眼中打转，蕴着无穷的委屈。

　　岑鬼似乎，好像，大概知道这二人是谁了。

　　十分委屈的二人缓缓走到岑鬼身前，个头稍小一些的当即跪倒在地，抱住岑鬼的大腿开始嚎啕大哭，“岑鬼你这个混蛋啊，小爷我费尽心思让赤鬼那家伙带我逃出阴界，就是想来帮一帮你，你这家伙怎的恩将仇报？呜呜呜，我的脸好疼......”

　　赤鬼在旁幽怨地盯着岑鬼，等到白鬼哭完，便帮衬着说道，“兄长你可知晓，我为了带这狗皮膏药逃出枉死城，险些被那些黑白无常抓去阎罗殿上冠以拐卖宋帝王公子的罪名？”

　　“先前在阴界交手时你将我往死里打就不提了，眼下我如此艰难地想来帮你，你便这般待我？”

　　岑鬼被责备得无言以对，只好一边讪笑一边同他二人道歉。

　　眼下想来，虽然山鬼先前用十分笃定的语气保证，闯入迷阵中的气息有一股来自于当初伤了金鬼的那人，却也没有提到这三股气息是一伙的。

　　也就是说，闯入的三股气息中有两股来自于赤鬼和白鬼，而剩下的那一股，便是货真价实的凶手了？

　　既然那人迟迟未有现身，而方才自己又闹出了那般大的动静......若自己是那人的话，眼下多半会藏在附近，暗中观察着众人的一举一动吧？

　　思及此，岑鬼转头吩咐山鬼，“你继续感知一下，最后那股气息藏身何处。”

　　山鬼重新仰起头，左右转了转，片刻后悄声告知，“我正后方，一里处。”

　　岑鬼二话不说，猛地朝山鬼描述的地点冲去，一时间又忘了腿上还挂着个白鬼。

　　眼看即将逼近那道藏在迷雾中的身影，身影似也察觉到了岑鬼的逼近，转身便要逃开。

　　岑鬼赶忙加快速度，同时准备召出青焰拦路。

　　白鬼意识到了岑鬼要做什么，先他一步抬起左手，掌心凝聚出一团肃杀的寒意，在人影身前铸成一道冰墙。

　　岑鬼放下胳膊，颇为赞许地夸了白鬼一通，“你小子可以啊，聪明！”

　　白鬼嘿嘿地傻笑两声，还未笑完，身后便传来玄鬼淡淡的嗓音，“要逃了。”

　　一条漆黑的游鱼飞快穿过浓雾，围着人影迅速地游动起来，眨眼化作一道旋风，同时也吹散了附近的雾气。

　　赤鬼跟着山鬼和玄鬼跑出了一段距离，见一向不怎么派的上用场的白鬼都帮上了忙，自己不出手实在有些说不过去，便也凑数般催动术法，在旋风外沿筑起一座坚固的石牢。

　　如此一来，人影必然无处可逃。

　　“当心！”岑鬼突然提高嗓门，猛一挥手，在身前张开了一面青焰化成的壁障。

　　如此架势，不似用以困住人影，反倒更像是用来保护众人。

　　壁障张开的一刹，数道闪着寒芒的银丝从旋风中刺出，穿透了石牢的墙面，被青焰所消融，却生生将旋风给撑破了。

　　气旋散去后，一枚人形大小的茧子出现在了石牢中央。

　　茧子的表层泛着绸缎般的光泽，正以不疾不徐的速度蠕动着。

　　待到茧子彻底剥落，化为一头长发时，披着斗篷的青涩少年这才回过神来，慌忙要将兜帽戴回头顶。

　　只一眼，岑鬼便认出了这斗篷的形制。

　　眼前这位看似人畜无害的少年，分明就是那日在黑沙鬼城外，一路尾随自己抵达绿洲的那人。

　　“哈哈哈哈......”岑鬼捂着脑袋，放声大笑起来，笑声里夹带着的是嘲讽、责备，和深深的无可奈何。

　　他愈笑，少年便愈发怯懦，待到岑鬼笑罢，少年已经退走了好些距离。

　　岑鬼盯着如厮作态的少年看了好半晌，突然出声，笑问道，“怎的现在又是这样一副情态？你当初扮猪吃老虎追杀阿金时，怎就不见你分毫犹豫？”

　　“你将他逼成了那副模样，如今又想方设法进入符离山，是想看他死没死透吗？”

　　“大爷我不会再给你靠近他的机会了......”

　　握着长.枪的手背青筋暴涨，“正愁找不着你，倒是自己送上门来......”

　　“受、死、吧。”

　　“混、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