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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罗带同心结未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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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曦臣回去之后,头一件事,便是数了几条过错将苏涉逐出了姑苏蓝氏。苏涉其实也是个少年气盛的,闻之有如受了什么巨大的侮辱,在兰室前长跪不起,要请青蘅君主持公道。
可又能如何呢。
青蘅君闭关,蓝启仁去了清河,云深不知处上下只听从泽芜君一人号令。况且当日除水祟时他的言行,早已被诸多同门所知,并非秘密。终究蓝曦臣给了他体面,只叫与他亲近的几个门生送他出山门。他自己不要,便怪不得旁人。
说破大天去,蓝曦臣也不会让一个心术不正、嫉妒忘机的人留在姑苏蓝氏,更重要的是,他还间接伤了孟瑶。
蓝曦臣容他一命,已是仁慈。
此后几日,一众少年们都放纵得紧,玩儿得昏天黑地,纷纷涌进魏无羡和江澄的房里打地铺,通宵吃喝扳手腕投骰子看画册。好在,孟瑶虽然心向往之,到底顾念着蓝曦臣,不敢轻易破禁。
蓝曦臣全权交给了蓝忘机,每日除了处理门内要务,便是教导薛洋筑基。
这样甩手掌柜的结果,便是蓝忘机与魏无羡双双领了罚,去冷泉“共浴”了。蓝曦臣默默地想,他的确是个很好的兄长。
待蓝启仁从清河返回姑苏后,并未让魏无羡再次滚到藏书阁去抄蓝氏家训,只是当着所有人的面把他痛骂了一顿。除去引经据典的内容,简化一番,意思大概就是从未见过如此顽劣不堪、厚颜无耻之人,请滚,快点滚,滚得越远越好。不要靠近其他学子,更不要再去玷污他的得意门生蓝忘机。
蓝曦臣在心中腹诽:再等几年,就不知道是谁玷污谁了。
彩衣镇的水行渊给姑苏蓝氏带来了极大麻烦。这东西无法根除,蓝家又不能像温氏那样将它驱赶到别处。蓝曦臣一连数日在房间里闭门不出,苦思解决之法——笨法子连温家都不愿做,自然难以成行。他倒是想起前世魏无羡驭鬼之法,可世间能出几个夷陵老祖?
转眼,魏无羡等人已在姑苏蓝氏听月满三个月。蓝曦臣思量着许久不见孟瑶,便终于出了院子,一路向兰室去。途径刻着蓝氏先祖的漏窗墙时,远远听得争辩之声,须臾,有男子倨傲的声音响起:
“你为什么不问,她究竟有何处让我满意?”
蓝曦臣脚步一顿。遥遥看去,果是那兰陵金氏的小公子金子轩与魏无羡相对而立,面色都不怎么好看。几步之处的书桌旁,孟瑶扶着桌面跪坐,面色发白。
他心头一紧,趋步上前。
刚入兰室,便见金子轩一时气血上涌,脱口而出:“她若是不满意,你让她解了这门婚约!总之我可不稀罕你的好师姐,你若稀罕你找她父亲要去!他不是待你比亲儿子还亲?”
听到最后一句,江澄目光一凝,魏无羡怒不可遏,飞身扑上,提拳便打,却不意被人握住了手腕,登时动弹不得。抬头见是蓝曦臣,魏无羡皱了皱眉,忽冷笑道:“泽芜君这是何意?”
一众少年都吓的大气都不敢出。蓝曦臣甩了甩手,便推了魏无羡一个趔趄,好在后头有江澄接了一把。
“云深不知处禁止私自打架斗殴。”蓝曦臣沉声道。
“此乃我兰陵金氏与云梦江氏的私事,与姑苏蓝氏无干。”金子轩摩拳擦掌,傲慢道。
“金公子与江姑娘的婚约龃龉,确与姑苏蓝氏无关。”蓝曦臣看着金子轩,话锋突然一转,“然此刻金公子与魏公子皆在蓝氏听学,受蓝氏家规约束。违礼违规之处,需到戒室领罚。”
金子轩虽自诩在小辈中独步,然对于仅年长他两岁的蓝曦臣,终究难以匹敌,遂道:“泽芜君可看好了,方才是魏无羡出手在先,我却并未还手。”
蓝曦臣瞥一眼忿忿不平的魏无羡,道:“魏公子有斗殴之举,自当领罚。”他停了停,忽然转头问:“敢问金公子,江姑娘可是什么物件儿?”
金子轩面色一滞,良久才讷讷道:“不是。”
“既如此,金公子言谈之中,却说要魏公子去向江宗主讨要江姑娘,轻言欺辱,实非君子所为,亦是姑苏蓝氏家规所不容。此为其一。”
“金公子与江姑娘婚约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江姑娘并无品德不妥之处,金公子却有悔婚之心,便是背信弃义,毁诺失约。此为其二。”
“即便两家同有退婚之意,尚需两位宗主及夫人商定。金公子若有不满,也该禀明高堂,而非于人前轻视江姑娘,且言辞不妥,威逼女方退婚。此为其三。”
蓝曦臣说一条罪过,金子轩的脸色便黑上一分,魏无羡与江澄则满面讥讽。末了,蓝曦臣不容置喙道:“数罪并罚,请金公子亦入戒室领罚。”说着又清了清嗓子,向众人宣布:“此事涉及金氏与江氏婚约。虽则是金公子言行无状,江姑娘无辜被辱,却应由两位宗主处置。还望诸位万勿传谣,以免累及江姑娘清誉。”
“好!谁敢多说一句,我魏无羡扒了他的皮!”魏无羡鼓掌叫好,目光狠狠一瞪金子轩,“泽芜君放心,我这就去领罚。就怕有些个小人,只会背后欺负弱女子,敢做不敢当!”
“魏无羡!”金子轩怒火中烧,轮圆了拳头要揍过去,不出意外被蓝曦臣拦下。
“云深不知处禁止私自打架斗殴,金公子,罪加一等。”蓝曦臣平铺直叙,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这一场纷争终究还是惊动了两大世家。江枫眠和金光善当天就从云梦和兰陵赶来了姑苏,这一项婚约也正式宣告了解除。两家宗主带了自家的孩儿各回各家,期间往来纠葛,蓝曦臣不予置喙。
倒是金光善临走时,于廊上遇着了孟瑶。那是孟瑶第一次真正看见了生父,浑身颤抖,几乎就要滚下泪来。蓝曦臣见机连忙拉了他在自己身后,道:“门生不常见外客,失仪了。”
“无妨,无妨。”虽如此说,金光善还是淡淡地皱了眉,随口问道:“这是……”
身后的孟瑶猛地握紧了他的手。
蓝曦臣回握了一下,依旧含笑风生:“此乃在下的金兰义弟,亦是叔父的弟子。他姓孟名瑶,表字舜游……云梦云萍城人士。”
“云萍城?”金光善重复了一遍,若有所思道:“那可是个风光旖旎之处,老夫年轻时也常去,如今也许多年了……呦,天色不早了,泽芜君留步。”
蓝曦臣拱了拱手,“金宗主慢走。”
待金光善与金子轩走远,蓝曦臣方转过身来,倾身拭去孟瑶脸上纵横斑驳的泪水,低叹道:“你何苦过来一趟?……从兰室回你的住处,可不需经过这里。你若不想,怕是他此生都见不到你。”
孟瑶仰起头,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道:“大哥……其实,他连我娘姓甚名谁都不记得了,对不对?……云萍城,思诗轩,还有我娘,对他而言,其实都只是年少轻狂的一点过往,不值一提,不值一记,对不对?”
“……见这一面也好。否则总是念着,你便总有奢望。”蓝曦臣拍拍他的肩膀,柔声劝道:“你不是头一回知道他的为人了,往后更不需介怀。虽说今日我责了金子轩,可他内里也不算坏心,不过是一向娇生惯养着,有几分轻狂,与金宗主不同。往后你若不喜欢他,远着些便是了,不必难过。”
孟瑶涩然道:“我并非讨厌他……不过是不甘罢了。”他垂头在蓝曦臣的颈子里,似乎要将这些年的苦楚说尽,却只落在一句:“同是金光善的儿子,我和我娘受人欺凌最艰苦的那些年,是他在温香软玉里享尽父母天伦之乐,无忧无虑。大哥,我不甘心。”
“去计较这些原是没有意义的。”蓝曦臣安抚地摩挲着他的脊背,“哪怕你一刀杀了他,既改不了他的性情,也不能替了你的苦难岁月,倒不如眼不见心不烦。阿瑶,你记着,你想做的,我都会为你一一完成,只要你信我,便足够了。”
孟瑶破涕为笑:“我信大哥。”
此后数月,没了魏无羡,云深不知处显而易见地清净了不少,蓝忘机却也怅然若失起来,时常与那两只兔子为伴。冬去春来,春暖花开,岐山百家清谈会,便连同孟瑶的十六岁生辰一起,盛大来临。
百家清谈盛会为期七天,七日里每日的余兴项目都不一样。其中有一日,是比射箭。比赛规则是各家未及弱冠的少年子弟入场争猎,一千多个真人一般大小、灵活逃窜的纸人靶子里,只有一百个是附有凶灵在内的,只要射错一个就必须立即退场,唯有不断地射中附有凶灵的正确纸人,才能留在场中,最后再计算谁射中的最多、最准,依次排名。
这般乐事,蓝曦臣自然要带上孟瑶,而彼时已经成为含光君的蓝忘机也理所应当地同行。
比赛正式开始后,孟瑶便眼见着他湛兄被魏无羡摘了抹额,却能完好无损地离开,不禁惊掉了下巴——他转头看着蓝曦臣,跃跃欲试道:“大哥,我能摘你的抹额吗?”
蓝曦臣讶然。
孟瑶非蓝氏族人,自然不知晓抹额的意义,不过是看着有趣罢了。一般而言,抹额意在“规束自我”,心有规矩,表露于外,是象征“约束自己”,时刻提醒姑苏蓝氏门生要“雅正”。
可它还有一个例外:在自己所爱之人面前,便不必拘束自我。故而,抹额也是姑苏蓝氏钦定佳侣的信物,一生只为一个人所解。
于是,那一日姑苏蓝氏参加比赛的门生,继含光君蓝忘机的抹额被云梦江氏魏无羡解下后,再一次看到了惊天地泣鬼神的场景:
他们的泽芜君蓝曦臣执了义弟孟瑶的手在脑后,轻拆罗结,然后倾身将抹额系在了孟瑶的发髻上。
“能。”蓝曦臣舒然轻笑,“只让阿瑶一个人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