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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世上风波终未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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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炷香后,众人收拾齐备,御剑出发。蓝曦臣知道孟瑶御剑的本事不到家,便在他身侧悄悄握住他的手腕辅助一二。路途不远,众人心思又都在那水鬼身上,倒也无人察觉。
彩衣镇水路贯通,不知是小城中交织着密布的河网,还是蜘蛛网般的水路两岸密密贴着民居。白墙灰瓦,河道里挤满了船只和筐筐篓篓、男男女女。花卉蔬果,竹刻糕点,豆茶丝绵,沿河买卖。
姑苏地处江南,入耳之声皆是绵软绵软的吴侬软语。偶有船家撑着长长的竹竿过来,叫卖着几坛子糯米酒。孟瑶少在外头走动,看得稀奇,一时忘情道:“不知这香糯米酒比咱们在夔州饮过的蓝桥风月又如何?”
不想那魏无羡耳报神最灵,听了这话不由得道:“蓝桥风月?你们蓝家不是不准喝酒的么,怎么,舜游兄,难不成你也……”
蓝忘机冷冽的眼刀登时扫过来,孟瑶的脸唰一下就红了,忙不迭地摇头解释,声如蚊呐,“是……是说云深不知处内不得饮酒……那年我与大……与泽芜君去夔州,偶然尝过一回……”
“哦?原来舜游兄跟我一样嘛,怎么,蓝湛你只罚我一个人?”魏无羡冲蓝忘机努努嘴,略带嗔怪:“原来蓝二公子这般护内,只有对着咱们这些外人才严格要求,咳咳,真是……”
蓝忘机的脸顿时黑得赛锅底,腰间长剑蠢蠢欲动,孟瑶急得跟什么似的,忙拉了拉蓝曦臣的衣角。蓝曦臣轻咳了一声,神色如常道:“忘机当日责罚魏公子,乃是数罪并罚,饮酒只是其中之一,头一条实是魏公子犯了宵禁,还私自打架斗殴。云深不知处之人在外亦鲜少饮酒,是因酒易误事,并非明令弟子滴酒不沾。”
“泽芜君都这么说了,那我只能自认倒霉了。”魏无羡扶额感叹,“便恐鵷行须簉羽,蓝桥风月两相忘。若有幸去到夔州府,我必得亲自尝一尝。”
孟瑶噗嗤一笑,不由得攀谈道:“魏公子善饮,只是酒倒罢了,那夔州一味盬子鸡是绝佳风味,非亲尝不能知。”
“舜游兄有口福了,我可羡慕得紧。”魏无羡勾唇道,“相识即是有缘,我都叫你舜游兄了,你也不必一口一个魏公子。我听你叫蓝湛为湛兄,索性叫我一声‘婴兄’吧。”
一旁江澄听了,横眉啐道:“婴兄,英雄?你倒真会给自己脸上贴金。我看也不用想了,索性叫你魏无赖,岂不更好?”
孟瑶笑容更深,听魏无羡与江澄打闹一番,到底还是改叫了“无羡兄”了事。
蓝曦臣看孟瑶与他们说笑,心下甚慰,转头吩咐众人乘了十几条细瘦的小船,朝水祟聚集地划去。这条河道通往前方一片大湖泊,名叫碧灵湖,便是那些水鬼——或许该说水行渊——所在之处。
他一一说了此处水祟情况,目光却看住了孟瑶,悄声与他说起些紧要禁忌,由得魏无羡在旁插科打诨。须臾,他见门生中间欢腾起来,原是魏无羡捉住了扒在蓝忘机船底木板上的三只水鬼。
看着弟弟与未来的“弟媳”你一句我一句的,一种名为“嫉妒”的负面情绪忽然席卷而来。其实上一世他也不止一次地想,想他与阿瑶是哪里出了问题,没能走到相同的结局。
“大哥,你的脸色很不好。怎么了?”孟瑶温温软软的嗓音在耳畔响起,“是乘船不适么?”
蓝曦臣倏然回神,微笑以对:“无妨,只是在想这水鬼有什么玄机。阿瑶,你留神当心着,不用挂怀我。我看此处水鬼众多,倒像是这方水泽有什么异样。”
话音刚落,一名门生喊道:“网动了!”
果然,网绳急剧一阵抖动。魏无羡精神一振:“来了来了!”
随即黑色丝绸般的浓密长发在数十艘小船边齐齐翻涌,一双双惨白的手掌扒上了船舷。蓝忘机反手拔剑,避尘出鞘,削断了船舷左侧十几只手腕,只留下手指深深抠入木中的手掌,方沉声道:“兄长说此处水泽有异,可是已有了计较?”
蓝曦臣一面斩去水鬼的手臂,见水中异动止息,网绳也重新平静下来,方才屏气道:“咱们这一路上并未遇到过于难缠的水鬼,却源源不断,如今已近碧灵湖中心。说明前面的都是诱饵,真正难缠的应该是这湖水本身。”
蓝忘机眉心一凛,“兄长是说,水行渊?”
正说着,碧绿的湖水中,一片长长的黑影绕着小船一闪而过,只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数只细舟拖着网飞驶而去,却是什么也没网住。蓝曦臣虽知就里,却不能明言,只是道:“现下情况不明,不要轻举妄动,万事小心。”
蓝忘机背上避尘应声出鞘,刺入水中。片刻之后,又锐啸着从河中飞出,带起一道水虹。却是什么也没刺中。他握剑在手,神色凝肃,正要开口,一旁另一名门生也飞出长剑,朝河水中一条倏地游过的黑影刺去。可他这一剑入水之后,却再也没有出来。催动剑诀,再三回召,也没有任何东西从水里被召出。他那把剑竟像是被湖水吞了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这名门生瞧着是个与魏无羡他们差不多大的少年,失了佩剑,脸越来越白。
蓝曦臣冷凝了脸,暗道:苏涉。竟把他给忘了。前世此人先背叛姑苏蓝氏,后助纣为虐,这几年他只顾着教导阿瑶和薛洋,竟忽视了他,由着他一同来除水祟了。好在,此次应未出什么大事。
正如是想着,谁知脚下的船只便急剧地摇晃了一下,周围水面顿起浓雾,旋即一只惨白的水鬼爬上了蓝曦臣与孟瑶所在的船舷,一手正是拿着苏涉的佩剑,一手则狠狠地握住了孟瑶的脚踝,黑红的指甲嵌进血肉里。
孟瑶惊恐之下,倒也还算冷静,连忙催动长剑削断水鬼的手臂。那水鬼也不觉痛,竟大胆地跳上船尾,拿着苏涉的剑胡乱舞动起来。蓝曦臣见状,朔月出鞘,一剑削去了水鬼的头颅。旁边的几个门生带着网子一拥而上,将剩下的身子一并制住。
“阿瑶,你怎么样,可否受伤?”蓝曦臣上前焦急道。
孟瑶忍痛摇了摇头,道:“水鬼无毒,不过伤着些皮肉。”他蹲身捡起水鬼掉下的长剑,转身扔回给苏涉,又道:“苏公子的这把剑倒是极好。”抬手间,露出袖子上一点猩红。
蓝曦臣叹了口气,取出贴身的一条帕子来,掀开孟瑶的衣袖,果见上头已有了两寸来长的一道伤口,所幸伤口不深。他暂且用帕子将伤口仔细包扎好,低声道:“回去再好生料理。你在我身后,断不可沾水了。”
孟瑶乖巧地点头:“我知道了。”
一旁已有年长的门生教育起苏涉,后者颇为难堪。蓝曦臣虽没有看他,凝神望水,但怒意已不形于色——无论如何,这苏涉是不能留了。
小船急流勇退,蓝曦臣眼见着碧灵湖的湖水已经不是墨绿色了,而是接近黑色。他凝神想了想,忽解下外裳裹在撑船的竹篙上,旋即单手拈了个诀,将竹篙掣向湖中心。那竹篙受术法加持,进水而不沉。须臾,四周不知不觉生出了一个巨大漩涡,仿佛一只黑色的巨嘴,挣脱了蓝曦臣的术法将竹篙吸了进去。
蓝忘机看罢,颔首道:“果然是水行渊。”
孟瑶却颇感奇怪:“水行渊多在地势陡峻或水流急转之处,彩衣镇一带的人都熟谙水性,从来极少有沉船或落水惨事,这附近不可能养得出水行渊。”
“此处没有,便应当是从别处驱赶至此。”蓝曦臣投以一个赞许的目光与孟瑶,微不可闻地一叹,“听闻日前岐山温氏辖地,曾受水行渊之扰。”
闻之,众人皆是一默。
“罢了。罢了。回镇上吧。”
回程时,一路寂寂。孟瑶轻声细语,不传六耳:“大哥教我,如何不变成人间的豺狼。可是遇着了豺狼,又当如何?”
蓝曦臣挑眉道:“能打得他听你讲道理,便打,是最有效的法子。打不过,便用筹谋,慢是慢了些,但只要不忘初心,便不是行差踏错。”
“大哥就不怕,别人说你不择手段么?”孟瑶问道。
“所以,心中要有一杆秤。有原则,有底线,便不会越界。”蓝曦臣道,“你不可能让所有人说你毫无错处。是正是邪,是不择手段,还是足智多谋,世人看的终究表面,要你自己无愧于心才是。”
孟瑶默念须臾,勾唇浅笑:“我不在乎世人,只要大哥看我是正道,我便无所畏惧。”
穿过拱桥,船只驶入河道,有戴斗笠的小娘子挑着小篓卖枇杷,驾小舟擦身而过,吴音软糯,清甜清甜的。说者唇齿缠绵,听者耳畔盈香。蓝曦臣心念一动,递过去一锭银子,道:“姑娘,你这枇杷在下都要了。”
魏无羡惊得直吹口哨,“泽芜君好生阔气呀,你这么大的银子,怕是连船都能买了!”
蓝曦臣接过提篓,先放了一个最水灵硕大的在孟瑶面前,又顺手丢了一个过去给魏无羡,“魏公子不妨尝尝。”蓝忘机、江澄等人也各自分了一个。
“还是泽芜君仗义,谢啦!”魏无羡笑道,仰头喝了一口糯米酒,拎着那只圆滚滚黑亮亮的小坛子,一抄竹蒿,杀过去打江澄了。
孟瑶看了他那糯米酒,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蓝曦臣颇觉好笑,悄声道:“下次咱们单独出来,我买给你尝尝。”
回去时一路顺风顺水,离了人多处,众人便御剑飞回云深不知处。蓝曦臣这次是与蓝忘机并排而立,思索如何应对水行渊、如何向彩衣镇的镇长交待等诸多后续事宜。
算算时日,魏无羡他们的求学也要结束了,岐山百家清谈会已经提上日程。一场风波,在所难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