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吒之魔童降世]迷花倚石忽已暝》白梦泽清水

5、云青青兮欲雨

　　（十二）
　　日子还是照常地过，哪吒依旧天不亮就打着哈欠扛着枪去斩妖除魔，已暝也不得不更早地起床给他弄点入口的吃食，免得这位小祖宗傍晚嗷嗷叫着回来，可怜巴巴地说饿。
　　不过这算是朝五晚九了吧，比996还辛苦，全年无休。
　　毕竟是陈塘关的大英雄。
　　已暝想起百姓们对哪吒的称呼，无奈又感慨，大抵他们心中是感激认可哪吒的，可是同样畏惧害怕他，这点隔阂和距离未必不好，可是哪吒在意。他本就把陈塘关的百姓视为自己的责任，视为父母最终的遗愿，然而做了那么多事还是被抗拒，怪不得难过呢。
　　夕阳晚照，炊烟袅袅，可是哪吒还没有回来。
　　已暝等待的姿态从最初的悠闲转为焦急，在半个时辰后进屋拿上了一些自制的药品就出门了，一路上询问着哪吒的消息，好歹让她问明白了大概方向。
　　哪吒在出门前也提到过，这次是附近的山林里出了事，她问道是否有危险时，哪吒嫌弃地看着她说这点问题都解决不了，他还在陈塘关待着干嘛，这才让已暝放心下来。
　　哪吒又在闲聊中不经意提到是植物成了精，当时她就十分有兴趣，想跟着一起去，结果哪吒说她就会碍手碍脚，多生事故。已暝虽然心里遗憾，但也知道自己在仙妖之间弱得跟菜渣一样……现在才堪堪想明白！如果真是那么轻松，哪吒怎么可能拒绝她的请求，往常去折腾那些海妖他都能漫不经心地带着她，甚至在打斗之中能分出闲心，给她就地造出个观景台来。
　　笨蛋！她脑子就是瘸了才会察觉不到其中的异样。
　　陈塘关附近的密林鲜有人进入，孩子们也只敢在外围打转，便是如此，成群的毒蛇毒蜂也让大人们心惊肉跳，反复叮嘱他们不要靠近，因此近些年来密林的人迹越发罕见。
　　已暝在外把几种药粉铺满了肌肤才进去，她只是凡人，只能用这种方式保护自己。以前在带那群实习的研究生弟弟妹妹时，也会偶尔碰到危险的情况，如今其实要好很多，哪吒毕竟是仙人之躯，不会有事的。
　　不会有事的……
　　药瓶哐地砸到地上，骨碌碌滚了两圈，已暝视若宝贝的药粉洒了一地。
　　她重重地深呼吸一口，没有去捡，只是继续有条不紊又迅速地在身上搭好了匕首绳索。
　　心跳得厉害，已暝觉得脑子突突涨得难受，多多少少能猜到该是哪吒的九九劫来了，说什么仙人之躯，这种劫难通通都是冲着要他的命来的，哪里能存分毫侥幸。
　　密林的路径坎坷，让人体力流失得很快，日色也愈发西沉，露出不安的幽暗。
　　她似乎忘了，在几个月前，自己还能心平气和地与混元珠打商量，力争说明救人与自保的优先性，能理性地做出最佳选择，如今却不管不顾想都不想地冲进了鬼魅群出的密林。
　　心境亦非往日。
　　哪吒动了动手腕，却被带刺的植物束缚更紧，那玩意儿通灵得很，就差不会说话了。说起来也好笑，能够压制他力量的无非类似灵珠一般的“善力”，可是这株植物有这种力量，偏偏要自己当个祸害。
　　嘶——还会吸血，鬼东西。
　　失血的感觉叫人昏沉，可他也并非没有一搏之力，只要取下手腕上的乾坤圈，大不了就是和它同归于尽。但是现在还不是时候，他还有充沛的灵力……这时候取下乾坤圈，若是稍微失控，很可能在击杀它之后伤及无辜。所以哪吒在忍耐，掐算着自己的极限。
　　少年纤细有力的手臂被紧紧缠绕，血液无法正常流通，因而鼓出青筋，看着十分可怖。
　　藤蔓反而闲庭信步，勾起尖刺又在他身上划了一道，魔丸带着邪性的血流出，是威胁也是诱惑。四处蛰伏的妖兽蠢蠢欲动，他们不傻，平时自然不敢惹这位杀神，现在可不同了，正是瓜分力量的好时机……若是陈塘关没了哪吒，更是一处毫无防备的宝藏。如此一想，贪婪的凶光渐渐冒出，再也压抑不住，越来越密集地簇拥着，等待分食的那刻。
　　哪吒动了动手，渐渐支成利爪状，在藤蔓落下的瞬间凭空一划，就将其前肢斩落，指甲上滴滴绿色浆液流淌，抬头时面上的威胁和凶性分毫未减。
　　只靠这般武器也是如此凶戾，众妖顿时想起平日被哪吒支配的恐惧，冒头的贪念快速缩回，即便虎落平阳，也不是他们能欺辱的。
　　少年的手指有些僵硬，刚刚的举动虽然威慑了小妖，但是带毒的汁液从指甲缝流进血肉，他半边臂膀都快被麻痹了，真是个凶物……该死，平时就该把他们都铲除了，留什么手。现在看来，他的留情没有丝毫作用，这些家伙无一能向善。
　　行吧，现在还不是时候，等等，再等等……等他个鸟！
　　“我其实蛮好奇的，你一个魔丸，为什么要护着人。”那只他以为不会说话的青麟木开口了，丝毫不在意被哪吒斩断的一足，“你看看，普天之下，哪个人对你好了，不都是避着你恨着你吗，就连父母都要关着你。你要不是李靖夫妇的孩子，三太子，您猜猜，他们会不会第一个就来对你‘斩妖除魔’呢？”
　　“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敢对小爷指手画脚了，”哪吒一点没听进去，转了转另一只手的骨节，满脸的火纹翻涌，狰狞如妖魔杀相，“再哔哔，小爷杀了你，把你的根都挖出来喂狗吃！”
　　“我说错了吗，即便我是植物，即便我因为天道所限，需行‘善事’不可伤人，可我还是能够把你这个维护者消灭了……就因为我是仙灵化身，而你是魔丸转世！”
　　“魔丸魔丸魔丸，什么劳什子魔丸都给小爷去死吧，听得烦死了！”哪吒双拳一握，咒语已经在心中默念，乾坤圈的禁制忽凌凌地响动，在解开的一瞬间，却听到青麟木一声怒叱：
　　“归！”
　　乾坤圈瞬间失去了声息。
　　“三太子，您以为我在这和你闲聊，就是为了给你拖延时间吗，”青麟木的声音嘲讽而嚣张，“你所有的退路，我都给堵上，这才敢慢慢地剔去你的骨肉骄傲啊。”
　　“不是与人为善吗。”
　　“不是要做英雄吗。”
　　“不是‘不信命’吗。”
　　“李哪吒，魔丸，你凭什么！凭什么我修炼百年不敌你一朝封神，你凭什么！”
　　伴随着青麟木的怒喝，作为禁制阵眼的百叶帘被骤然拉开，忽然刺入的光线照彻青麟木流着黑色血液的残肢。哪吒的瞳孔紧紧一缩，即便是逆光，朝夕相处的熟悉身影，他怎么可能认不出来。
　　已暝。
　　哪吒一点都不感动也不敢动甚至想骂人。
　　已暝看了他一眼，只脚步一顿，然后头也不回地往周围跑去。青麟木见了光就气力大失，何况对方还是天道不允许它伤害的“人”。只是就这么功败垂成它绝不甘心，在逃窜前给哪吒的周身都下满了青麟木籽，这些东西看着像刺，却能够汲取血液，然后反哺以毒液，对于现在还不能动弹的哪吒来说，真是最好的礼物。
　　这个人……青麟木心中愤恨，但除了怨怪自己下手太慢以外，别无他法。

　　（十三）
　　“《神异录》里记载，有树焉，青叶乌茎，玄华黄实，百仞千枝，有九欘，下有九枸，其实如麻，其叶如芒，名曰青麟，是先圣树。”已暝一边刨着附近的土坑，一边向哪吒确认，“这是神树，为什么变得跟妖魔似的。”
　　哪吒浑身无力地瘫着，抬眸看了眼已暝，有点想问她在那刨什么，又没有力气开口。不过这样也好，她大概是没看出他的情况有多糟糕吧，这样最好。
　　他咬了下舌尖，疼痛让理智短暂回笼，才得以清醒瞬息：“管它是不是神树，天生又不是天定，心里入了魔才成魔……谁让你过来的？”
　　“我不过来，你就要死了，”已暝的声线沉沉，“继续说话，我不管你是刮骨还是上吊，保持清醒。青麟木的药性是‘五感得先后，明心、知智、明目、立耳、慧言’，从你的症状看来，青麟木入魔后毒性即相反症状，如果你无法说话了，就说明第一层毒已经进入体内了。”
　　采矿特有的金属敲击声从她手下传来，哪吒不知道也看不清她在干什么，却明白了她并非对他的处境一无所知，相反还清楚得很。
　　“我不知道怎么医疗，你先努力张嘴说话。一般剧毒植物附近都有伴生的解毒物，神异录上没有确切的记载，但有含糊的指示，我只能一个个试。”
　　“嗯。”哪吒听话地努力坐起来，剩余的青麟木毒刺已经悉数被剔除，他还不至于那么不济，这么半天无所作为，可是就刚刚入体的那些毒物，也足够要他的性命了。
　　他却并不害怕，这条命本来就是捡回来的。
　　已暝可不知道哪吒的心大到如此程度，她只觉得手里的汗都快拧成一股了。在看到青麟木的瞬间她就辨认出来，世间真的就是如此巧合，她和哪吒说起现世的那日，恰好就在看神异录，恰好就在聊天后，心神不属地盯了那页良久！
　　有两种植物可以救人，一种是青雘石伴生的迷榖，只薄薄的一层浆液裹着矿石，用热火可以提炼出来，能够直接服用，是传说中包治百病的灵药；另一种是帝屋，长得像花椒，在《神异录》中传闻是青麟木的恶面仙灵所化，两者常常同地相生，有剧毒。
　　陈塘关常年被灵力滋养，迷榖倒是有些，数量很少，而且不能储存，她刚刚就是在从青雘上采集。但是哪吒念叨了会青麟木煞笔又不说话了，已暝本来还想用迷榖给哪吒试试，如今怕他情况有变，也顾不上其他了，直接带着几个瓶瓶罐罐跑到他身边：“哪吒，哪吒，还能说话吗？”
　　他皱着眉摇头。
　　“喝这个，”已暝把帝屋的粉末直接往他嘴里灌，把毫无防备的哪吒呛了个半死，她灌完之后摇了摇浑身是伤的少年，“好些了吗？”
　　“能……说……”哪吒勉力张口，差点咬掉了自己的舌头。
　　已暝松了口气，把迷榖也塞他手里，然后咕嘟咕嘟把另一个瓶子的东西喝了。
　　哪吒拧着眉头：“你在喝——什、么？”
　　“也是迷榖，”已暝擦擦汗，“我不能确定那是不是帝屋，自己先吃了点，确定了药效才敢给你。但是帝屋有毒，我再不吃点解毒的，自己也要玩完。”
　　这话说得平淡，却把哪吒气得跳起来：“喂！你疯了！”
　　“心里有数，”已暝看着哪吒渐渐恢复了精神，心下一松，四肢攀上酸软之感，于是爬着挪到他旁边，靠着枝干瘫下，“你放心，我不会让自己那么容易就死了。”
　　“我放个鸟的心！”哪吒气急，刚恢复了言语能力就恨不得把她捞起来骂一顿，看到她那副虚弱的模样又下不了手，“谁准你过来的！谁准你试毒的！你看不起小爷是不是，就是没有你——”
　　“我怕有万一啊，望眼欲穿不是最好的办法，哭哭啼啼也没有用，”已暝笑得冷静而大方，“在进入密林之前，我已经抹上了莲子草和龙葵，还带够了解毒药和臭粉，带着利器和葛藤，我去过丛林，能保证自己的基本安全。”
　　“这里原本有个阵，但是你跟我提过五行八卦，我在日落之前找到了。虽然光线已经很微弱，但是青麟木在看到阳光后退缩了，又没有攻击我，我才敢松口气继续去采集药草。敢试帝屋，也是因为我确定了此处有迷榖，放心，哪吒，放心，我不会为了救你而去‘自杀’的。”
　　她勾着笑，句句往他心窝里戳：“我不敢啊，毕竟你要是知道了，会自责死的。”
　　哪吒无言，半跪在她面前，伸手揉了揉少女干涸的唇瓣，见她没有制止，动作更放任起来。上次他这么认真观察时，它还是粉嫩莹润的模样。如今却干裂得开了豁口，女孩子的身上处处是伤，连娇气的脸上都有不少划痕，浅浅深深的，都是泥污和血丝。
　　他自己怎么样都无所谓，可是不想看到已暝这样，他觉得她受了苦。
　　方才他是想夸奖她的勇敢，赞美她的聪慧，诉说对她的喜爱，可是这些在心里憋成汹涌江海的言辞，在喉咙间打了个转，只剩下呜咽的低鸣，像是小兽在撒娇一般。
　　他可真没出息，丢死人了。
　　已暝却伸出手把他抱住，让他低头埋在瘦弱的颈窝，一只手拍了拍他的后背，语气比暗夜流动的月华更温柔：“好啦，我们都没事，真是太好了。”
　　“嗯。”
　　“我还是使不上力，你背我回去吧。”
　　“我抱你。”
　　已暝争不过他，虽然抱着的姿势让她有点别扭，抬头就能看到少年坚毅的下巴。
　　他的五官生得极好，无一处不美，精致细腻得叫人心生邪念，可是一眼望过来，又是杀气横生的魔焰怒火，哪个还敢有半分旖旎心思。
　　他绝不美在皮相，连骨肉神魂都艳烈得逼人，如今满身衣物只剩破破烂烂的布料，柔韧的肌理全是青黑的斑点和深红的伤疤，却依然骄傲且嚣张。赤足踩着风火轮踏月而行，飞起的火焰铺了一道流光，不知道下面的人看着有多耀眼。
　　“我不在乎你走不走。”
　　哪吒突然开口，已暝的神思迅速拉回，呆呆地咦了一声。
　　“你在我身边一天，我就护着你一天，在我身边十年，我就护着你十年。”两人已经到了李府，哪吒把她放下来，认真的模样如同宣誓，“不会因为你未来的选择有所改变。”
　　已暝没有回答。
　　说到底，她还是个理性又自私的人，连付出感情都要三思。更担心轻易接受这份珍贵的情意后，不仅自己被羁绊，连他也被束缚。所谓深情，谁不希望彼此能长长久久呢。
　　她是这么劝诫自己的。
　　然而在少年按着她的肩膀落一吻在眉心时，却不管不顾地、紧紧拥住了他的腰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