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吒之魔童降世]迷花倚石忽已暝》白梦泽清水

6、忽魂悸以魄动

　　（十四）
　　和哪吒确认关系后的日子似乎没有变化，他依旧得每天早上扛着火尖枪出门，在日落后眼巴巴地回来觅食，勤恳得令人汗颜。
　　唯一不同的是他越来越喜欢黏着已暝，从早晨离开时别扭无比地索要一个吻，到晚上揉着眼睛不肯睡觉也要听她讲故事的执着，这样的哪吒看起来比她小了二十岁，可是已暝觉得很喜欢。
　　初见那会儿他虽然习惯用跋扈的脾气掩饰，在沉静下来后依然有种挥之不去的阴霾。对自己的否定，对信仰的质疑，对父母的愧怍，对百姓的失望，渐渐将这团烈焰吹断。明明他浑身浴火，赤瞳里燃烧的却是坚冰。
　　如今却是发自本心的张扬，虽然看起来有些幼稚。
　　已暝很开心哪吒能回到他真正的模样，却又但又无比。她迟早是要离开的，和混元珠不同，它只希望哪吒活着就好，她想要的更多一点，希望他能永远开心无忧，不再受到魔丸的牵绊。
　　入秋后天气越发凉爽，无边落木中混着湿哒哒的雨滴，已暝恍神回来，正准备收拾书桌回屋，天空忽然乍明乍暗，簌簌地抖落鳞粉光点，令人窒息的香气充斥鼻腔，这种宛如神仙下凡的场景反而让已暝瞬间心惊肉跳起来。
　　“真的是人族啊？之前他们说李哪吒和人族女子相恋我还不信呢。”
　　一个挽着披帛拖着长裙薄纱的少女从虚空踏出，在她身后无数花瓣蝴蝶翩跹。已暝还没说话，少女已经欺身过来捏了捏她的脸。
　　“噫，还是个这么老的人族，”少女眉目拧起，“骨龄二十四，比李哪吒还大四岁呢！他这是什么眼光啊。”
　　虽然她的言辞很不礼貌，可是看上去才十五六岁的模样，已暝看着这么小的女孩子实在很难生气，便没有和她争执：“你是谁，有何贵干？”
　　“我干嘛要告诉你，喂，凡人，给我倒杯茶。”
　　已暝没有动，虽然她不爱和小孩子计较，却也不是任人欺负的脾性。倒是少女，看到已暝不理人后，兜兜转转冲她嘀嘀咕咕了半天，最后一甩袖子服软了：“不喝就不喝……我叫云舒，好了，你快告诉我李哪吒什么时候回来！”
　　“等到晚上就回来了，你可以坐会，但能告诉我为什么来找他吗？”
　　“你话很多欸，”云舒有些不满地抱怨，不过她本身也不是准备来找茬的，所以已暝两分面子，“虽然当初我是很喜欢李哪吒，但是我哥去说亲也算纡尊降贵了吧，结果他他他——”
　　“他把你哥打了一顿。”
　　“对，太过分了这个人！”云舒握紧的拳头在桌案上狠狠一砸，让茶杯都在托盘里晃荡了一圈，正准备开口抱怨时，忽然察觉到不对劲，气鼓鼓的包子脸对着已暝，“你怎么知道的？李哪吒告诉你的对不对！哇他这个人怎么可以这么过分，这么、这么丢脸的事，我一定要跟他讨个说法！一定要让他给我哥道歉！”
　　每天给哪吒讲故事，她就是脑子里装满一千零一夜，也没有那么多精力，所以有时候哪吒也会干巴巴地说点过往。他叙事的能力很差，起因经过结果三句话就没了，云舒这个事他也说过，原话是“有人想逼婚我把他给揍了一顿后来就没人敢来找他了”。
　　想到这里，已暝有点头疼：“那你是准备和哪吒算账吗？”
　　“怎么可能，”云舒理所当然地说，“当然是欺负他的女人啊，我又打不过他。等他回来了，我就把你抓起来威胁他！让他给我哥道歉！”
　　“……”已暝深感无语，却看到云舒忽然慌乱地比划了几下，转眼变换了形貌，正是一位风度翩翩头生鹿角的青年。和哪吒的美截然相反，他的样貌出尘俊逸，眉目流转间悄然生情，让被余光扫到的人险些以为自己被仙神垂怜。
　　然而下一刻火尖□□破长风的声音便响起，已暝下意识把云舒拉开，飘逸风流的青年趔趄了一下，抓紧已暝的胳膊才好歹没出丑，火尖枪擦着他的衣袖而过，出现了难堪的灼痕和青烟。
　　云舒扁着嘴差点哭出来，一把抓紧了已暝的袖子，然而还没来得及说话，哪吒就已经冲过来把她扯开，然后狠狠地往外扔出去。
　　已暝吓了一跳，不知道哪吒为什么反应这么大，连忙拉住了他的胳膊：“哪吒！”
　　“……”
　　他手心的火焰渐渐熄灭，连带身体的温度都缓缓冷却，可是转身面对已暝的神色却纠结又恼怒：“你怎么跟他那么亲近！”
　　黝黑的火焰从心底升起，看到两人好似依偎的一瞬，怒火和惶恐就侵占了整个心神，但在反应过来后，理智牵扯住脱缰的喷怒，反复劝告自己冷静。
　　这已经不是吃醋了，而是对所谓依赖之物的近似执念的占有欲，可是这种病态的心理一定会让已暝担忧，甚至以她的性格和习惯来说，会想办法用言语或药物来“医治”。但哪吒完全不想让已暝发现自己的状态和思想不对，更不想做出任何改变。
　　所以这个回答已是十分克制。
　　听到哪吒似是抱怨的话语，已暝叹气：“那是个姑娘……还记得你以前跟我说的有人来逼婚吗，就是她，叫云舒。”
　　“干嘛？又来逼婚？就不该这么轻易放过她，烦人。”
　　“你把人家老哥揍了一顿还不许人来找场子呀？”
　　“那他找我麻烦你还护着他。”哪吒想起刚刚的情形，心底升起说不尽的烦躁。
　　“我说了那是个姑娘，她化形成她哥的样子，我不想让小姑娘受伤。”
　　“管他男的女的，反正你就是护着他了，”他耍赖一般纠缠，“你只能和我好。”
　　已暝哭笑不得，暗道真是个幼稚的小孩子，嘴上却不得不好好哄他。那副无奈敷衍的模样哪吒看得明白，知晓她心里并没有把他的话当回事，只有他自己觉得难受。
　　没什么难受的，她也有自己的想法和选择，这样想才对……可他觉得胸腔里有股躁动的热流乱窜，还有无法释怀的惊慌。

　　（十五）
　　李府好像恢复了数月前的空荡，薄暮后渐渐被阴暗吞噬，而他坐在屋檐上看着风雨晦暝。这一定是有什么异常的，可能有妖物作祟，但是放眼望去又是一片安静祥和，只他所在的方圆出现了异常。
　　哪吒叫了一声已暝，没有得到任何应答，反而“被告知”了一个消息。
　　她已经走了，临行前和他简简单单地告别，记忆便就此终止。小院里她原先悉心爱护的花全部枯萎，主人的离开带走了他们的生机，他看着漫天风雨，下意识想去维护她曾经最爱的花草，然而当他靠近零落的花柱，它们便齐齐枯萎。
　　他收回自己的手，看着上面遍布的划痕，还有周身的雨滴，从心底蔓延出冰凉。
　　又只剩一个人了。
　　虽然一直告诫自己已暝迟早会离开，还是忍不住去依赖她，实际上这个世界对他好的人实在太少，而父母早逝，兄弟淡漠，凡人的目光中只有恐惧，他又执着固守着自己的世界不肯容纳其他人，自始至终都是孤独。
　　好不容易有那么温柔的人走进来了，却又离开了。
　　想留住她，该怎么办。
　　把她锁住吧，去哪里找到她，不要让她回到另一个世界，就待在他身边不好吗……
　　纷纷扰扰的念头侵蚀心神，哪吒握紧手中的火尖枪，眉间的魔丸印记越发明亮。那些负面的可以称之为“恶”的情绪蔓延，不是属于哪吒的，是属于魔丸的暴虐在肆意侵吞他的理智。那些充满温暖和光明的美好情绪以及记忆，沾满了少年纯粹爱意的包容，被利用被吞噬，糅杂黑夜里不可明说的心思，变成令人憎恶的念头。
　　哪吒保留着一半清醒，冷静地看着自己陷入泥淖，然而并没有出手，实际上光风霁月的少年，心底又何曾没有一丝阴霾？现在的场景和多年前的心魔劫何其相似，那时无数熟悉又充满嘲讽的声音指责他，指责他没有守护好父母亲人，嘲笑他必定终生孤独，鄙夷他无论如何都是个为世不容的怪物，诅咒他无论做什么都不能改变自己的命。
　　命。
　　魔丸的命，从来不是天劫咒的死门，而是永远堕落，永陷地狱，永不脱身。
　　这种想法根深蒂固地扎进心里，让他再也张扬不起昔日的火焰，但是却生出了一种畏惧，于是用暴戾遮挡着自己脆弱的一面，经年累月，变成了自己都不认识的样子。
　　可是已暝安静地、淡然地走进了他的生命，没有惊天动地的宣告，没有吵闹，潜移默化地把自己化作了和风细雨的一部分，将他整个世界点亮。可是唯一的光源仅仅是微微烛火，他看着无边广袤而柔和的世界，却时刻担心他的火光熄灭。
　　天色昏昏沉沉，已暝觉得胸口莫名窒闷，在床上倒着半天睡不着，最后实在难受，爬起来喊了一声哪吒。这家伙是仙人，原本不需要休息，每天躺着也就是阖眸养神，平日她有个什么动静就能被发现，今天却半晌没有回应。
　　这不对劲。
　　已暝心底一沉，望向哪吒的寝屋，冥冥中感到一股令人窒息的力量，黑暗阴沉，择人而噬。她第一个猜测就是哪吒的劫数又到了，却无法分辨是什么劫难，只能带上一些药品冲过去。
　　屋子周围都没有一样，就是门窗紧闭，无论如何都看不到内里的场景。眼看着那股气压越来越重，她不得不直接去推门，可是木门变得格外沉重，她推了半晌没有推开，只能焦急地拍打：“哪吒，我是已暝，你怎么了？”
　　已暝。听到这个名字，哪吒的神智清醒了一瞬，却没有挣脱眼下的困境，只是将萦绕在门外的魔气驱散了一部分。是的，他只想让已暝进来看看……然后，她会做出什么选择呢？
　　厌憎入魔的他吗？不会的，已暝不是那样的人，哪怕入魔在她眼中都只被当做一种病。
　　那么会为了安抚他，选择一直留下来吗？
　　房门忽然自己打开，已暝险些栽倒，幸好被混天绫拦住了腰身——混天绫？这是哪吒贴身的法宝，能够得心应手地御使它，哪吒应该没有太大问题才对。
　　可是当她抬头看到面前的少年时，心脏猛地下沉。
　　他的瞳孔不是入魔时的无神，也绝非平日张扬生辉的赤红，而是她从未见过的，深不见底的黝黑。混天绫缓缓回到他手上，火尖枪却被抛弃到一边，风火轮和乾坤圈也是同样的待遇，被他扔开置之不理。
　　“已暝，”他的眼眸深邃乌黑，“你留下来。”
　　这个问题他们之前明明谈过，已暝敏锐地察觉哪吒的异样或许就和这件事有关，但是无法为了敷衍他而答应请求：“我们说过这件事了，你不是说还要给我撑场子送我离开吗？”
　　“我后悔了。”他欺身过来，把自己大半重量压在身形小巧的少女身上，“我不要你走。”
　　这是哪吒那个死傲娇绝对说不出口的话，可是已暝心中没有半分旖旎，只觉得被他压得喘不过气，想推却推不开：“哪吒，你起来，我们好好说话。”
　　“就这样吧，”他冷静道，“魔气在侵蚀心神，我不能松手。”
　　在拥抱后又分离，得而复失的感觉会撕开他一直遮掩的裂口，魔气就能趁虚而入。
　　听他这么说，已暝只好暂时放弃挣扎，婉言相劝：“可我不能不回去，那是我的家乡，叶落尚且归根。虽然你是我这么多年第一个也是最喜欢的人，但是我有自己的理想和坚持，它们比我的生命更重要，那是我努力的意义……你能懂我吗？”
　　哪吒垂下自己的长睫，感觉身体里的光快要被吞噬殆尽了：“我懂。”
　　已暝想去拍拍他的后背，双手忽然滞涩，下一刻便被混天绫绑了个结实。
　　“我控制不住自己。”
　　“讨厌也好，失望也好，我放不下。”
　　哪吒平静地说着，已暝听出了久违的自厌，她不知道哪吒现在被魔气侵蚀到什么程度了，但是起码神智还算清醒，而且现在的他，格外坦诚。
　　“我不讨厌你，”已暝担心他的情况，急忙安抚他，“希望彼此之间存在着排他的亲密关系，并且独占所有，这是爱的一部分。哪吒，我很开心你这么在意我。只是不希望占据你生命的所有，这对你不公平。你有比我更长的生命，比我更广袤的天地，只要你想，就可以受万人敬仰，被很多人接纳喜欢……陈塘关的百姓就算害怕你的力量，同样认可你的付出，你的兄长我致信问候过，他们也早就放下了对你的怨怼，你知道吗，还有很多女孩子，小心翼翼地喜欢着你，而我是最幸运的一个。”
　　“可我现在并不在意那些了。”
　　他说完便松开了对已暝的禁锢，眼眸中的黑雾渐渐褪去，然后拾起她的手腕翻看。
　　已暝没有挣脱，反而搂着哪吒像哄孩子一样拍着他的后背：“没关系的，我不讨厌你，你没有受伤就好。”
　　哪吒没有说话，恢复了往日的模样，阴沉的魔气散开，恍若从未到来。他看着已暝的长发，听她放松又关心的语气，为自己的挣扎冥顽失落。
　　他是真的喜欢她，也希望她开开心心的，而不是为了自己高兴，就去逼迫她。他不是那样的人，从来不是，然而心魔却能在他心上打开缺口，说明他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光明磊落。
　　哪吒低声说了句对不起。
　　温柔的手掌拂过脑后，少女宽和地亲吻他的额头。
　　她向来温柔，从来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