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藏》半雾弥山

4、倾盖如故（二）

　　杭朝雨眼神一凌，瞬时运气冲胸，手腕发力，直接抓住了那支射向阿卯的羽箭。然后飞身一跃，将那边正在打人的阿尘踢开。
　　阿尘刚要挥拳，见是杭朝雨，一时也不敢再动手。
　　杭木汣又堆起他的诡笑，道：“四弟虽病弱多年，可这千回刀的身法，真真是一点都没落下。”
　　远处忽然有人道：“发生何事了？”
　　听声音是齐琰，他策马向这边奔来，看到这个情形，对阿尘喝道：“对少公子如此无礼，不想要命了吗？！”
　　阿尘拍了拍屁股上的土，讪讪退了下去，那边阿卯像是习惯了挨打似的，踉跄爬起来。
　　杭木汣冷笑，对齐琰道：“怎么，你也想要我的命么？”
　　齐琰也没想到又会遇上杭木汣，虽然无奈，却还是俯身行了一礼，道：“三公子。”
　　杭木汣道：“不必，我可受不起。罢了，既然四弟喜欢这两只畜生，就都留给你。”说着，对阿尘喝道：“走！”便拉起缰绳，转身驰马而去。
　　看他们走远，齐琰急道：“你运气使了功法？你不要命了？！”
　　杭朝雨道：“我没那么弱好吗？”
　　齐琰嗔道：“我去追个猎物的功夫，怎么你就和他们打上了，要是又发了寒症如何是好？”
　　杭朝雨看了看被打的满脸是血的阿卯，又看了看怀里的金猫，上了马对齐琰道：“先别说那些了，你带他，我带它，回去治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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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将人和猫都送去了门派的绿药阁，钱医师捋了捋又长又白的胡子，道：“怕是要落下病根了，其他外伤还好说，髌骨脱位，可能会影响到以后行走。”
　　杭朝雨没想到那个阿尘会下这么重的手，问阿卯：“你到底怎么得罪杭木汣了？他为何总是打你？”
　　阿卯额角流下汗珠，忍着疼道：“少公子有所不知，上月初，我在山下洺城渡口想乘船过江，每人要五两银子才能坐船，可是那里以前到处都是摆渡的长舟，坐船出城根本没要过银钱，我气不过，与他们争辩了几句，刚巧碰上了去那巡查的杭木汣，所以……”
　　所以杭木汣就将他痛打了一番，打完还不解气，带回来当奴仆每日打骂。
　　杭朝雨对他道：“我去和大伯说一声，送你下山回家去。”
　　阿卯淡了神色，道：“没有家……人都死了……”
　　杭朝雨一怔，道：“那，我让夏夏给你备些银钱，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不用在千回山继续待着了。”
　　阿卯不答，只是将头低的更低了。
　　“怎么，你不愿意？”
　　阿卯道：“去哪里都一样，反正都是一个人。”
　　“……要不，你来弥藏阁吧，夏夏正好缺个帮手，如果你愿意的话。”
　　阿卯眼中一亮，点点头：“我愿意的，我会做些家事，应该能帮上忙。”
　　杭朝雨笑道：“那好，我去和母亲说一声，你今后就是我弥藏阁的人了。”
　　“好什么好啊，少公子，你的弥藏阁选侍从向来在精不在多，这个小子将来也许会变成跛子，他能帮上什么忙。”钱医师打断他道。
　　杭朝雨道：“跛子怎么了？脚跛心不跛就行。”
　　钱医师摇了摇头，他是拿杭朝雨最没办法的，从小就见识过他的任性，所以也不多啰嗦了。
　　杭朝雨又问：“那金猫呢？”
　　钱医师道：“我又不是兽医，而且这猫流血太多，没救了。”

　　杭朝雨将金猫抱回了弥藏阁，果真，那少年还在阁内等着他。
　　一进门，杭朝雨将金猫放在桌上，对那少年道：“若是你治好了这只金猫，我就信你的医者之心。”
　　那少年看了看金猫，又抬眼看了看杭朝雨，有条不紊的开始救治金猫。
　　还好那箭伤不是致命之处，也许是母性的坚强，也许是这少年真的岐黄妙手，拔出箭止了血，敷上了他做的药，这金猫竟真保住了命。
　　杭朝雨忽然想到，还不知如何称呼他，“多谢你了，昨日是我无礼，你叫什么名字？”
　　“穆隐。”这少年道。
　　“穆隐，这名字甚是有趣，我记住了，我叫杭朝雨，你叫我朝雨就行。”
　　穆隐也不推脱，“好，朝雨，现在可以让我诊脉了吧。”
　　杭朝雨干笑一声，解开了自己的玄甲护腕，坐在他对面，将袖子掀开，把手腕递给他。
　　穆隐轻轻搭了三指在他腕上，探了一会，道：“血亏之极，气虚无至。”
　　杭朝雨笑道：“就是没救了呗？”
　　穆隐点点头，道：“嗯。”
　　杭朝雨哈哈大笑：“你倒是个坦承之人，从来没人第一次给我诊脉就这么直白的承认我没救了。”
　　穆隐看着他，道：“少公子也是个通透之人，知道自己没救了还运气发功。”
　　杭朝雨觉得此人越发有趣了，道：“反正左右都没救了，还顾虑那么多作甚？”
　　穆隐拿起笔，边写边道：“不顾虑也行，将你想做的事情都做了。”
　　杭朝雨笑道：“做完就死是么？”
　　“若是不想死，便收敛些。”说着，穆隐将写好的纸递给一旁的夏夏，“先把这剂药熬了给他服下。”
　　夏夏接了纸点点头，忙去药阁抓药熬药。
　　杭朝雨深深叹了口气，又要喝苦药了。
　　不过让他没想到的是，夏夏端来的药，并不那么苦，药量不多，也没有往日那么难以下咽。
　　折腾了一天，杭朝雨也觉得有些疲乏，沐浴过后，躺下没一会就睡着了。

　　一直睡到后半夜，杭朝雨忽然感觉有人和自己说话，却怎么也听不清楚，只觉得从脊骨传来阵阵寒意，伴随着胸中血气翻腾。隐约被人脱了中衣，扎了好几针，又喂他吃了什么，才终于睁开眼睛。
　　一睁眼就看见穆隐坐在他面前给他施针，夏夏在一旁忙东忙西，连杭奕清与莫折黎黎都来了。
　　“我怎么了？”杭朝雨问道。
　　见他终于醒过来，他们都松了口气。
　　穆隐将他身上的针都缓缓拔出，对他道：“寒症。”
　　千回刀的身法虽变幻莫，但其性属阴，与杭朝雨的寒症互相冲突。虽然杭奕清在杭朝雨七岁时就将心法与身法都传给了他，他也极有天赋，却并不能时常运气使这套身法。但杭朝雨好武，所以偷偷练过几次，有两次都犯了病症，其中一次差点没救过来。
　　这次没怎么用力，却还是没躲过，杭朝雨干笑一声。
　　杭奕清嗔道：“你还笑的出来，不知你母亲有多担心吗？”
　　杭朝雨看了一眼莫折黎黎，她脸上还有泪痕，却依旧对他笑着，于是道了句：“母亲，我没事。”
　　莫折黎黎轻轻点了点头，道：“嗯，我知道。”
　　杭奕清厉声道：“和你说过多少次，不要急于一时，等你的寒症好些了，要怎么练都行。”
　　杭朝雨呼出口气，道：“还不是杭木汣那个王八蛋，他身边那个阿尘都要打死人了，我看不过去才出手的，那个阿尘功力不弱，我若不运气，未必是他对手。”
　　杭奕清自然也知晓杭木汣的为人，只当是少年之间的打闹而已，对他道：“你是千回派少公子，哪里用你动手，呵斥两句，那个阿尘还敢对你怎么样吗？”
　　杭朝雨此时没有力气，也懒得争辩。
　　“你别怪他了。”莫折黎黎轻声说道。
　　于是，杭奕清就真的没再说什么，只是深深吁了口气。
　　莫折黎黎转身对穆隐道：“穆医师，多亏你了。”
　　穆隐颔首，道：“夫人客气了。”
　　此次病急，夫妇两人对这个少年医师还算满意，等杭朝雨又睡着了，他们才离开了弥藏阁。

　　夏夏在院中搭了个窝，将金猫暂时养在里面，齐琰来探望杭朝雨时，偷偷给他带了一只烤鸡，说到阿卯的事情，杭朝雨虽不喜人多，却还是和母亲打了招呼，要了阿卯来弥藏阁侍候，也算是帮他逃脱了杭木汣的魔掌。
　　阿卯脸上的伤好了些，也是个周正小公子样，在弥藏阁中做做杂事，几样点心做的甚是特别，深得杭朝雨喜爱。他话不多，十分勤快，甚至有些太勤快了，只要是关于杭朝雨的日常起居都是竭尽全力，确是个好帮手，夏夏尤其高兴，好多活都分派给了阿卯，他轻松了许多。

　　这几日杭朝雨总算像个深入高盲的病人了，不过他再想出去也出不了门，昨夜又咳了血，穆隐在药方中加了两味药，才算压下去。
　　既然已经接受了穆隐的医治，病人自然要听医生的嘱咐，每日几顿药就算了，他爱吃的炙肉与火锅都再没机会碰了。上次偷吃齐琰带来的那只烤鸡，被穆隐特意加了一碗苦药为代价来制止。
　　因他病的急，除了药剂，穆隐每日都来为他施针，早中晚各一次。
　　早起刚扎了针，杭朝雨笑道：“穆隐，没想到你医术真这么好，治得了金猫也救得了我，之前是我小看你了。”
　　穆隐不紧不慢道：“一个不听话的病人，医术再好也是枉然。”
　　杭朝雨道：“这你不能怪我，万一我明日就死了，还来不及吃一口爱吃的东西，多可惜啊。再说，这不有你这位神医救我呢么。”
　　又扎了一针，穆隐淡淡呼出口气，道：“你的病，没救，我只是勉力维持罢了。”
　　杭朝雨忍不住笑出了声，“我就喜欢你说话坦白。”
　　穆隐看了他一眼，道：“别说话，也别笑了，乱了脉息。”
　　“笑也不让了？如果我明日就病死，那我选择今日笑死好了。”
　　穆隐手下多了几分力度，扎的杭朝雨吸了口气道，皱着眉头道：“哇疼死了，刚才还说你医术好，怎么下手没轻没重的。”
　　穆隐将针拔了出来，缓缓道：“你连死都不怕，还怕疼吗？”
　　“死不可怕，疼才可怕啊。”
　　寒症病发之时，患者时长伴有高热，胸中呃逆，极度畏寒，通体酸痛，绝不会比刚才针刺好受多少。
　　看着杭朝雨嬉皮笑脸的样子，穆隐道：“不必强忍，若是受不住了便与我说，我再写一副止疼的方子。”
　　杭朝雨断然拒绝：“不要，本来没想吐，喝了药才更想吐了呢。”
　　这一幅怕苦不想喝药，怕疼又不怕死的样子，真是穆隐游医多年都鲜少见过的，不禁又看了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