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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暮晚之雨(一) ...

  •   过了午时,终于见到了百里缓缓从竹林走了出来。
      百里换了一件干净的粗布衣衫,与那位耄耋老人穿的是同一种风格。若不是知道他所受的伤,根本看不出来他的一双手臂是假的,看来这个尤可知虽然变态,却果真守承诺,做了一双以假乱真的机关臂,除了可以自理,也可以勉强使刀,只不过,付出的那个代价杭朝雨很不喜欢。
      “朝雨。”百里看见他,脚步停了停,他虽然戴着斗笠,但百里不会认错。
      要是以往,他定会三两步跑过来与杭朝雨说几句俏皮话。但这次他没有,只是缓缓走了过来。
      杭朝雨却笑道:“新手臂不错,对了,那个尤可知没为难你吧?”
      百里摇了摇头,道:“她整日都在研究怎么做机关,没和我说过几句话。”
      杭朝雨道:“那就好,走吧,我们离开这地方。”
      百里却并未移动脚步,问道:“离开,去哪里?”
      杭朝雨走上前,拍拍他的肩道:“去漠北,去云西,随便哪里,总之,离开这里就好。”
      百里勉强笑了笑,“怪我,连累了你,也连累了瑶琴。”
      杭朝雨微微叹了口气,道:“你没有连累任何人,瑶琴救了你,就是要你好好活下去,你不是一直想去漠北么?”
      “……漠北?”百里道。
      杭朝雨点了点头,道:“现在就走。”
      漠北地势独特,沙漠连绵,人烟稀少,所以百里早就想去这么一个地方,过着谁也不认识的日子。
      找了一处路边茶摊,他们坐下喝了口茶,买了点干粮。两人从竹林穿插出去,准备从城郊一路北上。
      杭朝雨向来耳力过人,虽然竹林四周渺无人烟,可他总觉得身后跟着人,他忽然想起初到沱坪时就有人盯着他们,此人不管是司卫门还是无声阁,都要早些甩掉才是。于是杭朝雨将那两匹马拴在竹林,自己与百里不动声色的晃荡到了城郊的一片野树林中去了。
      果真,不过一刻,跟着他们的人也走进了这片林子。
      杭朝雨与百里猫在树上看着,这人一身鸦色行衣,蒙着面,也配一把长刀,刀鞘是用粗麻布缠的套子,走路的时候总是习惯性的脚尖着地,杭朝雨觉得此人有些眼熟,而且必然是冲着他来的。
      这蒙面人停下脚步,忽然向树梢望去,杭朝雨将腰间的洛如长匕拔出,轻轻一跃,直接冲着那蒙面人刺了过去。
      那蒙面人反应还算快,仰身一挡,挡下他这一刀。对招之间,心下明朗,两人都站在那里不动了。
      “朝雨。”蒙面人开口道。
      杭朝雨收了刀,“还以为你也被抓了,你的面具呢?”
      齐琰冷笑一声,道:“面具太过招摇,如此蒙着面,来接你也方便些。”
      杭朝雨不解,“接我?做什么?”
      齐琰向前走了两步,道:“我从垠城一路跟到沱坪,为了避免打草惊蛇,特地避开云暮之,看到你在他的马车上,便一直躲在暗处。”
      “从垠城便跟着,所为何事?”
      “你们回去必经沱坪,那里埋伏了我们的人,就等着取他云暮之的狗命呢,怕你不知情受了牵连,所以亲自过来接你。”
      杭朝雨瞥了一眼,道:“他是廉安王府的世子,暗杀他没那么容易。”
      齐琰不紧不慢道:“十名死士,每人身上背着十颗硝焰珠,怎会不死?”
      杭朝雨皱了皱眉,道:“他虽是朝廷中人,却也从未伤过你,你何必要用这种手段?”
      “没伤过我,但他骗过我们啊,他是廉安王的儿子,就该这么死!”齐琰莫名的笑了笑,接着道:“说起来,朝雨,你才真是好手段,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报仇,我就知道,你不会让我失望的。”
      杭朝雨道:“我不懂你什么意思。”
      齐琰道:“你这招苦肉计使得甚好,没想到云暮之是个念旧之人,正好吃你这套。现在好了,南元皇帝知道了,他私自劫狱,包庇朝廷叛党,这可是从犯,是大罪,眼下司卫门两百精锐都守着廉安王府,这下他们可完了,哈哈。”
      杭朝雨急道:“什么?难道……是那个白发告发的?”
      齐琰摇了摇头,笑道:“旁人怎会有这个胆识,这可是驸马亲自揭发的,此次可算立了大功。”
      “阿卯,他怎会知道?”
      齐琰得意道:“驸马早就盯着廉安王府了,奈何总是找不到突破口,没想到你忽然劫狱,他暗中跟着你,可真帮了大忙了。”
      “……”
      齐琰眼中闪过些许兴奋,“还要告诉你个好消息,我拿到了千回山的通行令牌,朝雨,你跟我回千回山吧,驸马说了,廉安王府一灭,贤安王上位,就会让我重建千回派,他们从我们手中抢走的东西,我们要亲自拿回来!”
      杭朝雨怔了怔,这种话齐琰上次也说过,每次说都是这般兴奋,看来,他比谁都想重新夺回千回派。
      但是,千回山,自己这辈子都回不去了,那里的大门前吊过父亲的尸体,晶莹的湖水下沉着母亲的骸骨,弥藏阁早已烧的渣都不剩,一切都不是曾今的样子,将一个面目全非深埋伤痛的地方称之为家,再也不可能了。
      而现在这个面目全非的齐琰,杭朝雨也觉得极其陌生,陌生的让他有些恐惧,却不知该如何相劝,他没有立场,说不好现在的局面到底谁对谁错,却也再不想掺进任何一方的是非之中了。
      “南元,无声阁,千回派,与我再无关系了。”良久,杭朝雨轻轻道了句。
      齐琰有些难以置信,似是从未想过杭朝雨会这样答复,于是重复了一遍:“再无关系了?你这是什么话?千回派,我们马上要夺回千回派了!你到底听没听清我说的话?!”
      杭朝雨叹了口气,沉声道:“就算夺回来,也再不是以前那个千回派了,你醒醒吧。”
      齐琰怒不可遏,喝道:“杭朝雨!亏你还是师傅唯一的儿子,如此没用,说这些话你对的起你父亲吗?!你忘了师傅是怎么死的了吗?忘了朝廷是怎么对他的吗?”
      怎么可能会忘,到死都不会忘,但是该杀的人都杀了,心中的恨意早被失意代替,要以掀起血雨腥风为代价夺回千回派,杭朝雨一点兴趣都没有。他确实没用,失去了至亲所爱,拖着这样时日无几的身体,那些东西对他来说毫无意义,他不想看那满目疮痍的尸堆,更厌恶自己沾满血水的双手。

      看着面目狰狞的齐琰,杭朝雨心里闪过一丝说不清的东西,胸中升起一阵血气,有一种熟悉的寒凉之感从后背袭来,他现在并不想去和齐琰争辩,也知道以现在论谁也劝不住齐琰的野心。
      顿了顿,杭朝雨道:“我走了,你好自为之。”
      齐琰不甘心,拽住他道:“杭朝雨!你这个混蛋,没用的废物!你就看着吧,我会亲自夺回千回派的!我会让所有人都付出代价的!”

      回竹林时,那两匹马还原封不动的在那根老竹边吃草,杭朝雨牵起马绳,动作轻快的上了马。
      百里也跟着上了另一匹,看到杭朝雨腰间的洛如,问道:“你的刀找回来了?”
      杭朝雨垂眸,嗯了一声。
      两人骑着马,缓缓在竹林中慢步,百里道:“我以前就想问了,你这把洛如刀,是怎么来的?”
      杭朝雨骑着马在他前面,缓声道:“别人送的。”
      “那个廉安王府的世子?”
      杭朝雨没接话,只是轻呵一声,朝前奔了几步。
      百里笑了笑,也呵了一声,朝前追了几步,道:“朝雨,若你想回去,我陪你。”
      杭朝雨没有说话,在竹林里行了许久,他摇了摇头,道:“百里,你走吧。”
      “我走?”
      “嗯,离开这里,离开纷争,去你一直想去的漠北,永远也不要回来了。”
      “……那你呢?你一个人回去?”
      杭朝雨终是笑了笑,真如那个算命人所说,他一生都是逃不脱命运的束缚,他认了。
      “说起来,我从未对你说过谢谢,”杭朝雨道。
      “该说谢谢的人是我。”
      “百里,一年前,在奚山熔尸沟,你救了我。”
      百里也想起来,一年前,他们同去奚山“走事”,杭朝雨初次接任务,和在无声阁地下密室一样,最后杀的失了神,只差把自己也送进尸山血海中同归于尽,是百里将头失去理智的他打晕带了回去。
      在某种程度上,杭朝雨和百里很像,他们都曾在肮脏血腥的修罗场挣扎过,都明白自己恨什么,怕什么。这两个人在地狱般的日子里短暂的互相为伴,才不至于堕落为真正的魔鬼。
      百里笑道:“那我要多谢你,从司卫门救出我,还带我到这双假臂。”他知道杭朝雨的性子,和他一起去,也只是多了个累赘,这个时候,杭朝雨肯定只想自己一个人走。
      好吧,该是说再见的时候了。
      百里道:“此次再见,怕是此生都不会再见了,你多保重。”
      杭朝雨点了点头,“就此别过,保重!”
      说着,他右手一拉缰绳,等马调转了头,向着沱坪的方向飞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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