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藏》半雾弥山

2、朝云微雨

　　“我不……”
　　“临殊，别闹小孩子脾气，柳家就你一个男儿，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让我怎么活？”
　　柳临殊摇摇头，满心不愿道：“我不！我要留下来和长姐一起！”
　　柳临瑶轻轻叹了一口气，摸了摸年初刚满十四岁的幼弟，不顾他再说什么，将行囊细软亲自给他打包好，交代侍从连夜将他送出了春和城。
　　天还未亮，柳家就被围了个水泄不通，一水的玄青色家袍，便知是千回派来人，围观的百姓早已躲进自家闭门不出，连平日在街头打闹的孩童都躲得远远的。
　　走在最前面的那人生的极高极壮，长相凶煞，一皱眉和烂柿子似的，将堂中椅子擦了擦，脸上堆起与他完全不匹配的笑脸，道：“公子，坐。”
　　这才见他身后一男子缓缓走上前，他也着玄青长袍，只是袍上泛着水石纹，腰襟镶嵌着绀蓝宝石，袖口叠绣三寸金丝，一看便是上等做工，还未入夏，他竟拿一把白玉凉扇，甩开扇页轻轻扇了扇，笑道：“柳姑娘。”
　　柳临瑶瞥他一眼，沉声道：“这就是千回派的作风，过河拆桥，落井下石？”
　　这男子面容也算是端正，只是嘴角总带一丝诡笑，略显轻浮，尤其是看向女子时，那笑意更透出些猥琐，总带着一丝鄙陋之感。笑道：“这柳亦坚冥顽不灵，女儿倒是生的好看。”
　　柳临瑶早料到今日会是什么下场，也是不卑不亢，嗤笑道：“杭木汣，怎么，千回派竟是没人了，让你一个下九流的货色来？”
　　听她这样说，这个叫杭木汣的也不恼，依旧是一副笑脸，抬手摸了摸眉毛，给身后那壮汉侍从使了个眼色，阿尘自然懂他的意思，直接提着柳临瑶进了内室，杭木汣也跟了进去。
　　片刻间，房内传来惨叫之声不绝于耳。
　　......

　　千回山位于江左十四高山中最深最高之处，虽然地势险峻曲折，却是一处资源丰饶之地。
　　说来也奇，除了山间遍野的异草，千回山内还有一奇湖，湖底有一处矿脉，皆是人间难得的珍宝玉石，按照民间的话来说，乃是一处天赐宝地。
　　只是这宝地一般人来不了，因为占着这块宝地的，正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千回派。
　　千回派以贩卖私矿为营，勾结地方官吏垄断陆路水路渠道，势力遍布春和城乃至整个江北，自然做过不少见不得人的勾当，百姓惧怕其淫威，朝廷忌惮其地势，是以虽是江湖有名的门派，却也是百姓口中的□□，朝廷眼中的刺钉。
　　巧在千回山地势奇特，易守难攻，朝廷曾也派过人强攻，皆因地势原因不了了之，甚是难堪，只好暂时作罢，千回派也算聪明，只独守这一片地，并没有扩张之想，便代代在此称霸一方。
　　不过，天地间自有平衡之道，得到这样的天宝之地又为虎作伥，必然也会有所缺失。千回派门主杭奕清至四十岁只得一子，这独子身体还极差，从小病弱不断，几次差点夭折。但杭奕清虽不善，却独爱其夫人，未再娶小，便只有这一颗独苗。
　　不过这棵独苗也算争气，身体虽病弱，却也一直活了下来，而且还生的极好看，因其母莫折黎黎是大月国人氏，眼深鼻挺，瞳孔天生绯色，所以他也继承了这一特点，只是瞳色比母亲稍浅些。因他出生时天空朝阳夺目却下起微雨，所以取名为朝雨。厉害的是这杭朝雨七岁时便能拔千回刀出鞘。千回派历代掌门传承，只有拔出千回刀之嫡系才能继承千回派大业，千回刀就如同掌门之印，也是千回湖矿脉的钥匙。
　　所以杭奕清自然对这个独苗寄予厚望。想尽办法银子宝物尽数送出，江东漠北来回求医，连他自己都亲自下山找过几回，却始终没找来一位能治好杭朝雨寒症之人。莫折黎黎为此也哭伤了身体，只求他们唯一的儿子可以平安就好。
　　到底天无绝人之路，在杭朝雨十四岁时，他们终于寻来一人，说是乌兰国一位有名的游医。
　　这位游医行踪不定，一年到头游历在外，要找到他十分不易，费尽心思，最后好歹是寻来了。
　　可那游医刚一上山，杭奕清和杭奕川皆是一副不可思议，这分明是个孩子，问了问，他刚及舞象之年，只比杭朝雨大四岁，且带着一副与生俱来的傲然之姿，根本不像个医师。
　　但这么多年来什么样的没试过，他们自然也不会轻易放弃，还是选择先不轰他下山了。

　　杭奕清这两日被柳家之事所烦扰，问了问杭奕川，说是此事阿汣已办妥了。
　　妥了，便是一人不留，通了整个江左至北疆的水路。
　　莫折黎黎一日未用饭，杭奕清晚间过来，饭菜酒水全都没备下，只说身子不适。
　　杭奕清最了解她，虽然表面不说，心中却有些不快，他不喜欢莫折黎黎过问门派中事，却还是对她温声道：“你又从哪听来那些糟心事，别想那么多了，只管养好自己的身子，还有朝雨，奕川找来的那位神医，你安排好了吗？”
　　莫折黎黎无精打采道：“神医…这么多年来你找来多少神医，却没一位能治好朝雨的病，奕清，你知道是为何么？”
　　“……”杭奕清没答话，只是脸色沉了沉。
　　莫折黎黎看着他道：“因为千回派干的那些勾当，全都报应在了朝雨身上。”
　　这话一出，杭奕清顿时有些怒意上脸，终究是化作一口长叹，依旧温声道：“别胡说了，外面的事有我安排，你就负责养养花，做你喜欢的事，别听旁人瞎说。”
　　莫折黎黎无奈道：“我倒真希望旁人是瞎说的。”
　　杭奕清缓了缓脸色，轻轻握住她的手，道：“黎黎，你为何总是不懂我的用心啊。”
　　莫折黎黎抬眼看了看他，轻声道：“千回派这样的地方，毁我一个就够了，别再毁了朝雨。”说罢她便抽手而去，留杭奕清一人烦闷。
　　这种争吵不是第一次，莫折黎黎自嫁给杭奕清以来，说琴瑟和鸣也不为过，但只要涉及到门派事务，便是相背而驰。
　　出了上千阁，阿那服侍莫折黎黎在□□花园里转了转，恰巧碰上了杭木汣，莫折黎黎最不喜欢杭奕清的这个侄子，转头便要走，杭木汣却急忙奔上前行礼，恭恭敬敬道：“婶母。”
　　再不喜欢也不能伸手打笑脸人，莫折黎黎勉为其难的停下了脚步，点了点头算是受礼。
　　“婶母脸色不好，是不是身子又不适了？”
　　莫折黎黎摇了摇头，道：“不劳你费心，我身体还好。”
　　杭木汣笑道：“婶母说哪里话，侄儿担忧婶母的身体不是应该的吗。刚好，我那有父亲上次从乌兰带回的好药，等下我就给婶母送去。”
　　“不必，你自己留着吧。”说罢，莫折黎黎不再与他多言，阿那便扶着她转身去了弥藏阁。
　　平日里便是如此，莫折黎黎真是一句话都不愿与他多说。

　　“弥藏阁”是杭奕清特地去南元的灵犀寺求方丈提的字，弥藏为满而藏，意在能压制住杭朝雨的寒邪病症。阁楼六方檐角上皆挂着银铃，起镇压辟邪之效，院内还有两棵桂树，亦是凝神静心的良木。这样用心的修葺的阁楼，自然是杭奕清那颗独苗的住所了。正是开花的季节，微风拂过，院内飘散着阵阵幽香，合着平安铃的清心之声，悠然静心。
　　只是杭朝雨患有寒症，不能受风，是以这个季节，弥藏阁大多时候都是门窗紧闭，还垂着挡风帘。
　　一进门就见杭朝雨倚在窗边软榻上，手拿着一本书看，那是他最爱的机关术。
　　弥藏阁平日没有客人，门帘被打开，杭朝雨抬头，“母亲怎么来了？”
　　一看到杭朝雨，莫折黎黎心中便是暖暖的，“想你了，来看看你。”
　　杭朝雨笑道：“母亲早上才来过的。”
　　莫折黎黎走到杭朝雨身边缓缓坐下，他发色稍浅，印着透窗而进的夕阳金灿灿暖绒绒的，莫折黎黎忍不住摸了摸，亦笑道：“我的朝雨好看，我想多看两眼不行啊？”
　　“行，母亲要看便看个够。”
　　莫折黎黎道：“你娘我都尚且如此，将来肯定有不少姑娘喜欢你。”
　　杭朝雨哼笑道：“您是不是想的太远了，再说，我这一身病，谁会喜欢我啊。”
　　莫折黎黎垂眸，微微呼出口气，道：“我的朝雨最好了，一定会有人喜欢的，而且一定会喜欢的不得了的。”
　　杭朝雨把书放下，抬头仔细看了看莫折黎黎，坏笑道：“母亲是不是又和那老头吵架了？”
　　莫折黎黎一听，佯作生气，“没大没小，他是你父亲，别浑叫。”
　　杭朝雨漫不经心道：“谁让他比母亲大这么多岁，看母亲像我阿姐，看父亲像我太公。”
　　一旁的夏夏将热茶沏好送上，听杭朝雨这么说，忍不住噗的笑出声来。
　　莫折黎黎瞪了杭朝雨一眼，道：“夏夏都被你带坏了。”
　　杭朝雨收回笑意，道：“所以，您是不是和父亲吵架了？”
　　“谁说的，我才懒得和他吵。”
　　杭朝雨喝了口茶，点点头：“那就好。”
　　莫折黎黎也拿起茶杯喝了一口，“不说那老头了，你伯父给你大老远找来的那位神医，明日要来给你诊脉，你乖乖待在阁中。”
　　杭朝雨嗤笑：“又有‘神医’要来啊，这天下怎么这么多神医呢，还都被父亲和大伯找来了。”
　　“这可是他们费尽心思找的，你大伯还亲自去乌兰接来，费了不少力，听说这位游医年岁虽小，医术却已闻名于乌兰了。”
　　大伯自然对他好，杭朝雨将书又拿起来，整个人靠在软靠上，边看边道：“上次您也是这么说的。”
　　莫折黎黎撇了撇嘴，“总之，你乖乖治病，等有朝一日你的病好了，为娘带你去北疆看雪。”
　　杭朝雨闭上眼睛，展开笑颜，“北疆的雪我可能是看不到了，倒是能看看江北的鱼。”
　　莫折黎黎微嗔：“一定能看到的，到时候咱们就一边吃江北的鱼，一边看北疆的雪。”
　　杭朝雨轻笑了一声，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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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杭朝雨，这里朝念“zhao”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