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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暮晚凄风 ...

  •   蒙摩的冬日阴寒,大雪接连下了两日,行路时已没过小腿,和着风,更是冷之刺骨。
      军营驻扎在大月城以南十五里,蒙摩军已攻破浮山、越溪两地,若是再进,便要破了南元疆界。
      蒙摩地势高峻,冬日风雪肆虐,此时对战并不容易,杭奕川本是江北之人,被南元派来此地征战,已是耗尽了他的所有精力和气数,却因他还懂些兵法,是以苦苦支撑了半月。
      连战数日,两军休整,士兵都十分疲累,内帐一片寂静,岗哨的士兵甚至打起了瞌睡。
      杭奕川已年过五十,却自知不可从他这里泄了气,勉力撑着,贴身侍从三日前为他挡了一刀毙了命,是以他不得不在帐中亲自写着战报。
      天寒地冻,账内还算暖和,他煮着热茶,茶叶是从江北带来的,今年刚下来的新茶。军报写了大半,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忽然听见滴答一声,抬头望了望,想来是帐外雪水滴落,便又低头写下去,此时,笔边竟悄悄然落下一片雪花,瞬化作一滴血水浸了开来。
      杭奕川先是一愣,而后心觉不好,急忙抬头一看,霎时吓得脸色发白。
      不知何时起面前竟立着一个年轻男子,在这样的夜如同鬼魅一般。
      “你!你是......”杭奕川仔细看了看,脸色更难看了。
      这年轻男子身着一身水色衫袍,一头乌发用一根与衣同色的发带束起,身量消瘦,皮肤比常人白皙许多,确切的说不是白皙,是苍白,他眉间透着几分清冷,眼里印着微微烛光,却仿若弥漫着朝霞,只是并未有丝毫的温度,嘴角带着一丝诡秘的微笑,作为男子他美的太过清隽,却又阴郁的令人寒颤,这样的夜,似是幽灵魔鬼降临。尤其是他右手还拿着一把鸦青色的长刀,匕刃上面满雕着洛如花。
      洛如刀,杭奕川心中一紧,急道:“洛如刀?”
      这年轻男子嘴角的笑意更深了,走近了几步,杭奕清大惊,不同于刚才的害怕,更多的是无以复加的震惊。
      “你……你是朝雨?”
      这年轻男子没有回答,只是嘴角的笑意化作一声冷笑。
      杭奕川还要再问,可这句刚说完,就见面前刃光一闪,他脖颈上只多了一道红线细的血痕,人就靠在椅子上不动了。
      账外大雪簌簌落下,仿若无事发生。

      南元右将军忽然暴毙,蒙摩失守,皇帝亲自下令,派左将军赵远出征,在兰城关攻下蒙摩五万大军,总算守住了国之防线。
      朝廷上下斥杭奕川无用,讽他本就是个江湖九流。被暗杀并不光彩,但念其算是为国身殒,对外不明言死因,只道杭奕川连战数日力竭而死,乃忠良之士。赏百两黄金,几十余亩地,以大将军之礼厚葬。
      杭家上下自然悲恸不已,挂白作事,不过他们也清楚,什么大将军之礼,通通都是朝廷骗人的把戏,杭家在朝中本就是个多余的存在,当初派杭奕川去蒙摩征战,分明就是扔给他一个烫手的山芋,连右将军都是临时封他的。
      不过杭奕川尸体运回垠城时,其子杭木汣却疑虑重重。
      他知道父亲是被暗杀,却不知伤痕如此诡异,杭家也是用刀世家,他看到此伤便觉不对。杭木汣的侍从阿尘也觉蹊跷,悄声道:“公子,这伤口和杭胥公子一样,怕也是最近垠城疯传的那个...洛如郎君。”
      杭木汣也听过一些关于这个洛如郎君的传闻,听说此人来自大月,虽是男子,脸长的却和小姑娘似的,其刀法极狠绝,一落无血,因他刀刃上面满雕洛如花,所以才有了这个“洛如郎君”的诨名。
      可百思不得其解,这人为何会千里迢迢的去蒙摩杀他父亲呢?
      阿尘猜测道:“会不会是蒙摩那边收买了无声阁,使的这下作手段?”
      虽然蒙摩历来与大月不睦,但也未必不是,杭木汣冷声道:“不管是什么原因,这个洛如郎君,我必让他血债血偿!”
      可阿尘脸色忽然变得很难看,像是想起了什么。
      杭木汣见他如此,问了句:“怎么了?”
      阿尘想了想,再三确认后,眉头皱得的和烂柿子一样道:“属下记得……他,好像有一把刀,上面也刻着花纹。”
      杭木汣不以为意道:“他?谁?”刚说完,心里也闪过一丝惊疑,这一个月来,杭家的人接连死去,必定不是巧合。他知道是有人蓄谋,却全没想过是‘他’。
      杭木汣摇了摇头,道:“不可能,弥藏阁烧的连渣都不剩了,绝不可能是他。”
      阿尘道:“就是连渣都不剩了,才不好确定啊……”
      杭木汣瞪了他一眼,道:“让府中的暗卫做好准备,这几日提防着些!”
      阿尘应了之后急忙下去安排,杭府里外都围满了暗卫明侍,怕是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了。
      过了杭奕川的头七,杭木汣卸下几分防备,他早就耐不住了,日思夜想新娶的那两房妾室进了门还未尽欢呢,入了夜,卧房之内便一片欢声低吟,纱帐之内一室旖旎。
      正欢愉之时,杭木汣忽然看见纱帐外有一黑影,一动不动的注视着他。
      打断了好兴致也就罢了,吓得他一个激灵萎了几分,着实让他暴怒不已,喝道:“谁!什么装神弄鬼的王八蛋!”
      那黑影不动,只是轻声笑了笑,阴寒渗人,若不是杭木汣不信那些牛鬼蛇神,还真以为是夜半鬼魂索命之类的。
      杭木汣怒不可遏,好歹他是堂堂杭府三公子,也算是远近闻名的风流人物,怎的有种被人捉奸在床的错觉。随即道:“阿尘!阿尘你这个废物!自家进了人都不知道!快滚进来!”
      那黑影缓缓走近了两步,轻声道:“别喊了,死了。”
      杭木汣本是一腔怒血,听见这个人的声音,忽然瘫软下去,道:“……你,你是?不可能......”
      那黑影又是一声冷笑,抬手之间,纱帘碎的七零八落,“还认得我?”
      杭木汣这下看得清清楚楚,起身抬手就要去拿床边的刀,可还没挨着刀柄,一只手就被砍飞了。
      身旁的两个姬妾吓得惊叫不止连滚带爬而逃,杭木汣断了手臂,血迸的床上地上都是,他全身发麻,却还不忘四处找他的刀,边找边道:“朝雨,朝雨,手下留情,我是你三哥啊!”
      那黑影面无表情,眼中决绝,长刀一挥,杭木汣的另一只手臂也飞了。
      这下杭木汣再没法去找他的刀了,无力歪在床榻上,眼里全是绝望,再来是恨意和不甘。
      那黑影缓缓走到杭木汣身边,不紧不慢的找了一条落下的纱幔,死死系住他的伤口帮他止血,又从袖中取出一瓶药,帮他洒在伤处,微微笑道:“你好好活着,三哥。”
      看着他的笑容,杭木汣除了害怕与惊恐,还有一丝不可置信。
      给他上好了药,这黑影又漫不经心道:“三哥,等你的伤养好了,我再来砍你的双腿。”
      这话说的和兄弟间早起寒暄一样,却让杭木汣全身一颤,无力再说出一个字来。
      ……

      廉安王府南院,有一座楼阁,名为‘空隐阁’,是廉安王的嫡子云暮之的居所。空隐阁虽是皇帝钦赐,字却是云暮之自己所提,起初建造此楼煞费人力物力,因此阁楼一层无墙无门,只有六根九尺玉柱环围支立,若非轻功非凡,一般人上不去二层。二层建六面长门,用上等楠木精雕山水纹造十二扇长窗。阁楼正南面还建有一药阁,因云暮之擅医术,是他专门用来做药之用。
      他平日都会待在药阁中,看书、做药、休息,按照他的侍从石楠的话,这药阁甚至比卧房更招他喜欢。
      云暮之将药草仔细摘整了出来,过了晌午,石楠才拿着饭菜上来。
      一进门,石楠将饭菜都布好,道:“世子,太师府递来帖子,三日后容成姑娘生辰,您去不去?”
      云暮之净了手,坐在窗边塌上,吃了一口,道:“药还未炼好,不去了。”
      石楠点头应下,将食盒收起,准备退下。
      他没什么胃口,放下筷子问道:“杭木汣还活着么?”
      石楠回道:“说来也奇了,竟还活着,听说手脚都被砍了,不过每次都被上好你的药止血消炎,愣是不让他死……”
      云暮之垂眸,什么都没说。
      石楠又道:“我还听说,这个杭木汣疯了,每日求死不成,说……”
      云暮之抬眼,问道:“说什么。”
      “说杭家的那个人来找他……”石楠道。
      云暮之沉声道:“他胡说的。”
      石楠想了想,斟酌道:“世子,虽说弥藏阁被火烧了,应该不可能是他,不过,我总觉得蹊跷,……还是小心为上。”
      云暮之放下筷子,不再说什么了。
      入夜,空隐阁十二扇长窗大开,绾色纱帘随风而动,院中的樱树随风落花,阁内并未点灯,云暮之只身坐在窗边,他着一身霜色长袍,在月光下仍可见袍上精修的锦纹,乌发长及宽袖,此时他正望着窗外的景致发怔。
      过了子时,忽听到窗边传来轻微的窸窣之声,云暮之回过神来,抬眼一看,长窗前,果真立着一个消瘦的身影。
      云暮之似是不敢相信,而后又确定道:“真的是你。”
      长窗前的身影一闪而来,一下到了云暮之身前,洛如长刀已经抵在他脖颈前一寸。
      云暮之没有丝毫躲闪,静静看着他,道:“你......”
      洛如刀只要稍一用力,他脖颈处的血脉就能被割断。
      “你要杀,便杀了吧。”
      可那洛如刀并未再近,只看到拿刀的那人晶亮的眼睛,在夜色下微微闪着光,说不清是嗜杀的兴奋还是什么别的。良久,刃锋一转,直接插进云暮之的左肩,将他钉在长窗窗格之上。
      云暮之只是微微蹙了下眉,并未有一分一毫的挣脱之意。
      “我来问你一句话。”那人终于开口道。
      云暮之道:“什么话……”
      “风林那晚,你是故意被硝焰珠打伤的么?”
      不知是不是错觉,云暮之以为自己听错了,似是没想到他竟然会问这个问题。
      可他没回答,抬眼看着他,痛意袭来,他微微喘气,摇了摇头。
      那人一下拔出刀来,离得近,血溅得两人脸上都是,云暮之失了力,倒了下去。
      那人低声道:“说来也可笑,这把刀是你送我的,现在我却要用它来杀了你,是不是很讽刺?”
      “朝雨……”
      “别叫我的名字……”说着,他缓缓抬起了拿刀的手。
      “......朝雨,上次你问我洛如花传说的下半句,是‘无奈空隐暮晚,相离留,几时重’……”
      两人脑中都闪过曾今他们的对话:
      “朝云弥藏入雨,洛如落,非虚无。”
      “下一句呢?”
      “我忘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文中的刀,不是那种大砍刀,是唐刀,形状修长狭直,也可以脑补武士刀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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