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笙踏歌》烟雨沫凉

3、云迷雾锁

　　洛渊笑盈盈地凑上前，肆无忌惮地打量着面前这尊佛，面前人紧抿着唇，脸色微白，躯体似乎更加消瘦了些，仿佛轻轻一碰就要瞬间羽化升仙似的。

　　任谁也留不住！

　　洛渊心里一跳，偏要反其行，不知死活地用手碰上萧玉的脸颊。

　　可他还未触碰到，就猛地被人抓住了脖颈。

　　萧玉的手劲挺大，掐上去的一秒钟就让人感觉到呼吸困难，洛渊难捱地呛了一声。像是这才意识到自己用力过度，萧玉脸色微微一变，不由自主地松开手，就这样轻轻浅浅的挂在上面，像极了抚摸。

　　他腰间盘覆的软剑还未曾被收回，那东西邪性得紧，猜不准什么时候就会变成一柄利刃，把束缚着的男人直接腰斩。

　　但萧玉的神色中不显半分惊慌，这冷静不是来自于自己扼住了对方的命脉，而是自信洛渊不会对他动手。

　　或许也算是他猜准了，洛渊勾着的嘴角没有落下，像是在无声地嘲笑着：你看，我就知道你不忍心杀我。

　　他没有下一步的动作，尚被控制住的洛渊找死般地用力扯了一把软剑，原本就贴近的两个身体顿时丧失缝隙。

　　这一凑近，稍一用力就会把人的脖子拧断，尽管知道对面那个男子没那么容易送命，但萧玉不知出于何心思，竟把唯一的把柄给放开来。

　　可真是笑话，若是传出去了，江湖言子儿指不定又得如何编排这过气楼主。

　　如今的萧玉，自当不是从前那个还会因谗言动怒的傻小子。他眸中波光潋滟，不甚平静，但深邃的瞳孔却牢牢地紧盯着面前的人，像是透过他在看什么远方。

　　洛渊挑了挑眉，眸中荡漾着的笑意愈发明显，隔着不足一寸的距离，温热地呼吸喷洒在萧玉的脸颊上，他挑衅道：“子卿兄还是舍不得我死呢。”

　　他的右手扔攥着软剑，左手却已经不知不觉地抚上了萧玉的后腰，对面的男子脸色难看，身子有些僵硬，在有了身体接触的一瞬间往旁边闪避。

　　可他忘了腰间还缠着个奇物，这软剑此刻柔软得很，感觉到被俘者的挣扎更是自发加大了缠绕的力道，萧玉被勒得脸色一变，忍不住掩唇咳了一声。

　　洛渊霎时收回了软剑，眉目间有了几许担忧，想伸手扶一把却被对方不动声色地避开了。

　　他神色微变，只静了刹那，就抬脚跟上了前方的人。

　　锦佑自然是一早就瞧见了某个死皮赖脸的魔头，但楼主没开口，哪怕再不喜，他也不敢直接把人给赶出去。

　　锦深可没他这么好的忍耐性，靠在墙角就嚼起了舌根，“还嫌把楼主害得不够惨吗，真有脸回来。”

　　锦佑脸色一变，剜了他一眼，见上桌两人神色没有变化这才微微松口气，扯着还有些怨怼之色的锦深退了下去。

　　一时间，两人都没有开口，而通常充当调和剂的洛渊此刻像是被下了咒，只是有一眼没一眼的看着对面坐着的青年。

　　三年不见，那人独坐时依旧是冷清无比，哪怕是身边有了一个陪伴者，都没有染上一丝烟火气。

　　但仔细看时，却能发觉这神仙眸中没那么尖锐了，或许他的棱角被磨平，让这个不食人间烟火的男人变得不那么触不可及。

　　他眼底淡淡，明明心底里掩藏了数不清的疑惑，但从始至终都没有开口询问的意思，仿佛是在应付一个不速之客。

　　洛渊盯了几眼，也觉得没什么意思，就挑挑拣拣地吃起来，其实原本他也没那么挑剔的，可能是在萧玉面前，不自觉地放下防备。

　　“没什么要问我的？”

　　萧玉夹菜动作不停，甚至都没抬眼看他，半晌才轻声道：“吃了就走吧。”

　　洛渊用餐的动作一顿，猛地抬头看向那个面无表情的男子，想从他脸上看见哪怕一点点的伪装。

　　可他看了很久，发现那人根本一向如此，让人看不清也猜不透。

　　这原本就不甚可口的饭菜吃着顿时味同嚼蜡，洛渊拿着筷子忍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放下，他试探着：“你就这么恨我？”

　　萧玉眼睫颤了颤，没有出声，洛渊就当他默认了，这下哪儿还有脸再待在这里，站起身就想离开。

　　在他起身的一瞬，萧玉微微抬头看了他一眼，但并未挽留，转眼就垂了下去。

　　洛渊原本都要抬脚走了，而后突然想起什么，太阳穴被气得突突直跳，那声音像是从牙齿缝里发出来的：“下次再弄一身病就没那么好运了！”

　　说完足尖轻点，飞快消失在了屋檐。

　　直到那人的身影化作一个小点，再也看不见，萧玉这才放下筷子，撤下脸上的冷漠，疲惫地捏了捏鼻梁。

　　他早已经猜到那天晚上的不速之客是洛渊，可偏偏不肯承认。

　　也许不是不肯承认，而是怕拆穿了之后，又会勾起某些不好的回忆，打破难得维持住的平静罢了。

　　*

　　第二日的清晨，萧玉起了个大早，这大寒一过天气转暖，他也没必要非得把那白貂轻纱搭上，转眼就借着庭院练起剑来。

　　荒废了三年，虽然有底子在，但怎么也比不上当初的巅峰实力。再加上这几年总是窝在墨玉楼里面，弹琴修身，大概是把身子骨给伤到了，从没犯过的大病小病接踵而至，到了后来三天两头染病也是常事。

　　因此昨天听闻洛渊那句讽刺，心里实在是没什么波澜。

　　世间最大的魔头已经在三年前被他一剑铲除，江湖上至今也没有人敢不怕死挑战墨玉楼楼主的，就算是有这个能力，恐怕一听萧子卿三个字，都会变了脸色。

　　谁不知道，墨玉楼楼主既然可以担下这天下第一的重担，也就有本事把这些不服气的家伙打得落花流水。

　　但其实墨玉楼一开始只是个不显眼的情报机构，因为这个机构的特殊性，在江湖上并没有那么闻名。况且这种套取情报的法子，暗地里总是被人所针对着的，毕竟谁也不想自己的秘密曝光天下。

　　直到萧玉一剑击败了声称来铲除异己的挑衅者，才在一天之内闻名江湖。

　　也要算他生得一副好颜色，大多情窦初开的姑娘不就喜欢这种英姿飒爽的少年郎，哪怕一开始有那么些反对的声音，到了后来，也都被压制下去。

　　剑气卷着竹叶飞舞，盘旋在空中，自有一番荡气回肠之势。

　　他的剑法中规中矩，跟江湖上那些名门正派有的一拼，但胜在出剑极快，仔细看都只能略微见虚影，这独树一帜的剑法竟是任谁都参不破。

　　长剑入鞘，萧玉负手转身，看见了从前院跑来的锦深，那少年气喘吁吁，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才恭敬道：“楼主，禾山长老又来……”闹事了。

　　萧玉眉间轻蹙，有些不耐烦，可他实在是忍不了身上汗水的粘腻，“让他等着。”

　　转身就去沐浴了。

　　锦深也对这些个仗着年事已高，且不把别人放在眼里的老家伙讨厌得很。但他毕竟只是个下属，又不同于锦佑，只会点三脚猫的功夫，不敢刻意对来访者甩脸色，只得压住了火气。

　　那所谓的禾山长老是个七老八十的男人，顶着一头白发，眼睛里写满了算计，一看就知道是个锱铢必较的老狐狸。

　　他年轻时有些真本事，老了就愈发嚣张，依靠着当年得来的拥护，被人尊称为长老，听起来尊贵，可明眼人都清楚这只不过是个喙头。

　　可长老偏偏觉得自己来访墨玉楼是降尊纡贵，一听自己居然要等萧玉这个小辈，竟是把对方天下第一的武功都忘得一干二净。

　　他吹毛求疵：“茶太烫。”

　　要不就是：“椅子坐着不舒服。”

　　或者：“这地多久没扫了，碍眼。”

　　锦深忍无可忍，“哐”的一下把第三次换来的茶盏重重地磕在了桌上。

　　开什么玩笑，他可是天天打扫，楼主爱干净，他估摸着时间还会亲手用巾帕擦地，不说不染尘埃，总归没有这老头说得如此不堪。

　　长老一看锦深这架势顿时吹胡子瞪眼：“干什么！狂妄小儿竟敢对本座不尊。叫你们楼主出来，我得好好理论理论！”

　　锦深方才十之五六，正是少年心性，见这人有看不起楼主的意思，更是火上心头，刚想出言讽刺，却被锦佑拦下了。

　　对比起锦深的激动，锦佑看上去冷静多了，他把锦深打发去其他地方，自己来应付这位为老不尊的客人。

　　换茶水，换！

　　搬椅子，搬！

　　地不干净，扫！

　　锦佑不卑不亢：“长老还有什么吩咐？”

　　禾山长老一时间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又不好想出好点的折磨人的法子，刁钻道：“那你重新给我换一遍。”

　　锦佑一愣，再好的脾气也被磨得精光，要不是看在他年老的份上，早就一拳打上去了，谁还有心情跟着他唱戏。

　　“长老若是没事，就离开吧，墨玉楼没有多做您的饭菜。”

　　透穿石墙的空凉嗓音，有了内力的加持，在禾山长老的耳畔回荡，明明是清冷的声调，因为隔得远显得有些迷幻。

　　待长老听清这句嘲讽，他瞬间拉下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