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茜草猫》绿蔓路慢

2、开心的东西要专心记起（下）

　　面对我的阻拦，阿白直接选择从我头上飞跃过去。
　　见他奔走的方向，我气的尾巴毛都炸了，转过头，指着那个令阿白雀跃的身影，对着前辈愤然告状:，“前辈你管是不管！这个人类已经严重影响到我们的生活……诶，前辈你要去哪？”
　　一道黑影从我面前刷地掠过，那速度，我根本阻拦不得。
　　还没来得及丧气，尾巴忽觉一痛，转过头，跟随黑眉前辈飞速跑来的后辈们纷拥而上，不知是谁将我撞倒的，未等我爬起身，后头跟上的猫竟也跟着踩了过来。躲避不及，我面门朝下倒在地上，四肢皆被不同重力碾压……
　　“发，发生了什么？！！！咳咳咳！！”
　　好不容易从尘土中解救出来的眼睛，在看到围在小姑娘脚边的某个熟悉身影我再一次深切，深刻且深重的感受到了这个世界的恶意——
　　“我说怎么现在的后辈怎么这么难教原来也有前辈你的一份功劳啊！”
　　眼睛无力从黑眉前辈奋力从群猫中突击，抢先抱住姑娘小腿，对其谄媚的身影上移开——
　　“不要擅自做出降低威严的行为啊，前辈！”
　　“很丢人诶！”
　　无力吐槽的我以头抢地。
　　应着猫群此起彼伏的谄媚声，我抬起头，皓月当空:
　　沐浴在同一片月光下的猫独前辈啊，我觉得这样的同伴还是都放弃了吧！
　　他们真的都没救了！
　　连被你予以重任，处事一向稳重的黑眉前辈一起都完全被人类笼络了呢！
　　木着脸，准备掉头独自归去的念头在看到被同伴们竞相簇拥着的身影时有了松动。
　　还是放心不下这群笨蛋啊！
　　如往常一样蹲坐角落，目光紧紧锁在喂猫的白衣女孩身上，哼！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被我恶意揣测的女孩毫无觉察。
　　女孩抚摸着每一只猫咪的脑袋，不厌其烦地对着每只都微笑着打招呼:
　　“小黑今天又带着小猫们巡视街道了吧！我看见你了哦！真是努力啊！”
　　“嗯嗯，阿白今天也是很有活力嘛！哈……别蹭腿！好痒啊！哈哈……哈哈哈哈……”
　　“好啦好啦……别喊了小菊，我没忘记你啦！来抱抱！猜猜我今天给你们带了什么好吃的。”
　　“那个包装袋不能吃啊！橘子！诶，已经咬通了啊？好吧，败给你们了！直接给你们揭晓谜底好了，不要眨眼哦……当当当当～是羊奶果冻哦！没见过吧，我也是第一次见到呢！据说这个味道很棒哦！”
　　……
　　……
　　女孩给最后一只猫揉完脑袋后，便径直走到小区专设的流浪猫进食区，俯身倒下猫粮。
　　“啊啊啊啊！我刚念叨着鱼肉罐头结果晚上就能吃到，真是太幸运了！”
　　得偿所愿的阿白欢呼着冲到了食物面前，结果不知是被哪个和我一样看不惯他脸上蠢笑的同伴伸腿绊了一跤，直摔得一轱辘滚进旁边的绿化带里。
　　干得漂亮！
　　我忍不住在心里为那位“幕后黑手”——白手套橘子，拍手叫好:真不愧是我教导出来的孩子，身手就是敏捷！
　　如果也能支持我的理念，同意猫群远离人类生活就更完美了！
　　视线可见处，眼瞅一直被自己求抱抱的女孩就要被阿白分去心神，橘子忙对身边的伙伴们使了眼色，旋即，几只幼猫相继发出饥饿的凄叫，直将一旁意欲走去拯救阿白的女孩的注意力拉走。
　　亏得是黑眉前辈突发善心，以最快的速度吃完自己的夜宵后将已垂下四肢，无力挣扎的阿白从坑里抢救出来，还不忘用尾巴安抚阿白那颗看到罐头被群猫吃光而碎成渣渣的猫心……
　　等等……
　　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我记得那个时候离罐头最近的就是前辈啊！
　　目光中的疑惑在前辈背着阿白朝我露出阴森的笑容刹那，顿时做烟云散去，好的前辈！是的前辈！你怎么会是干掉阿白心心念念的罐头始作俑者呢！！！
　　前辈见我识相，满意的笑了。
　　我不自然地移开目光，将视线转移到被猫崽围聚的女孩身上。
　　女孩正给幼猫们喂食。
　　小菊，是猫崽里最好吃的。见女孩放下自己从未见过的新奇食物，急忙抢在众猫崽之前抢食起来。
　　因为太着急似乎还被食物呛住了。
　　我瞧着十分嫌弃，只想上去给他一顿一字挠，女孩却赶在我行动前，推开身边拥来上撒娇的猫咪，赶了过去。
　　女孩将抱小菊在怀里，温柔地给他拍背，帮他把食物顺下肚……举止，是我从未见过的温柔。
　　安慰完被呛出眼泪的小菊后，女孩又揉着他的脑瓜子，对着不知进食时速的小猫们温声劝告，希望他们细嚼慢咽，莫再被食物呛住。
　　月光下，女孩弯弯的眉眼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初晨的阳光，夏日的烟火，停驻在花朵上的蝴蝶之类平静、美好，且令人心生温暖的事物。
　　我停下了脚步，流浪的日子太久，久到我也忘了人类还有如此美好的一面。
　　可是……
　　脑海中略过一个浑身伤痕，浸在鲜血里的身影，那逐渐失神的眼睛，叫我瞳孔骤然一紧，顿时收回因女孩松动的信念。
　　不管眼前的美好是阳光也好，烟花、蝴蝶什么的也罢，这样的温柔终究是稀少的。如果哪天这些只知道人类温柔的孩子见到了人类的另一面，面临的危险可就不仅仅是追赶和打骂了……
　　我抬脚欲上前破坏这份宁静，却被女孩突然抛来呼唤声给震住。
　　“你想做什么？”
　　面对女孩走来的身影，内心警惕的我果断退至墙后，只堪堪露出自己的脑袋，目光如炬，嘴里不断发出威胁的吼叫——
　　“不要再靠近了！”
　　“再过来我就不客气了！”
　　獠牙在月光下闪过危险的光芒。

　　女孩停下了脚步。
　　歪着头，女孩思考片刻，蹲下身，将一个开封的罐头向我推来，“我注意你很久了，一直想跟伙伴们一起过来却又害怕被我伤害对麽？”
　　“真是抱歉啊，让你这么烦恼！喏，这个给你！就当是我的道歉了。味道很棒哦。”
　　月光下，那温柔的声线直听我再也提不起气力。嘶！这个人类简直太狡猾了！明知道，明知道是猫都抵抗接不住鱼肉的诱惑，还非要把罐头放到我的面前！
　　忍住，我一定要忍住。
　　不行，这香味实在太诱人了，我，我忍不住了……嘴巴……嘴巴就要碰到罐头了！我的原则，原则……
　　眼看自己坚守已久的原则就要被打破，千钧一发之际，一个叫嚣着“罐头，罐头”且两眼放着绿光的白影向我狂奔过来，将脑子被食物糊住，来不及躲避的我一脚踹飞。末了，还不忘替自己可耻行为找个理由——
　　“红你不是不吃小姑娘给的食物了嘛，我帮你解决好了！不用谢我，唔，这是我该做的……”
　　阿白一脑袋栽进罐头里，边说话边噗嗤噗嗤似猪拱食般在我从地上爬起来前把食物吃了个精光，这种行为，简直，简直是在……
　　“找死！”
　　我摇晃着四肢站稳，眼中掠过一丝利光，食物这种东西，我吃不吃是一回事，别人抢不抢就是另一回事了……
　　“你……准备好洗干净脖子，为你的行为付出代价了麽？”
　　我弓起身正要上前教训阿白，脖子却不知被谁一提，整个身子不受引力控制，轻飘飘地荡在空中……
　　发生了什么？
　　未等我反应过来，一张秀气的人类面孔便出现在眼帘——
　　是刚才那个意图用罐头诱惑我的混蛋！
　　“你还想做什么？”
　　“虽然就差一点点，但我就是没上你当哦！不服气就放下我打一架啊，这样算怎么回事？”
　　我努力伸爪去扒女孩钳制住我的手臂，却怎么也扒不住。和同类相比，不管是看着多弱小的人类都能轻松地控制我们的行动，所以我才说自己超级讨厌人类啊——
　　这种无力反抗的感觉真是太糟糕了！
　　“再不放手我就咬你了啊！”
　　虽说人类应该都是听不懂猫语言的生物，但女孩却似乎总能从我们的举动中推测出些什么。她小心地把我放到与阿白颇有一段距离的草地上，动作轻柔，说出话却呕得我一口老血没喷出来，“大家都是没有家的孩子，所以绝对不可以为食物打架哦！”
　　好不容易触碰到地面，伸爪按了按脚下的土壤，确定此刻的安全程度指数已达标后，我弓着身子，对着女孩，愤怒道:“我才不会只为了食物就和这个蠢货打架！我为的可是猫独前辈定下的野猫首规！‘绝不夺猫所好’听过没有？这才是我要揍他的原因！”
　　说罢，心里还有些委屈，差一点就吃到了啊！
　　不对！
　　差一点又被阿白的吃货脑子给感染了！
　　我摇了摇头，反复对自己叮嘱道:”红，你要记住你是反对猫与人亲近的，千万不能就为了一点小恩小惠忘记了自己对人厌恶啊！”
　　女孩见我举止奇怪，以为是自己的原因，不敢与我继续搭话。倒是那个夺走我夜宵的混蛋白毛不要脸地和我搭起了话茬——
　　“咦，红……你不是说小姑娘的食物并非你所好的麽？莫非，你又喜欢上了？你又没吃过……呃，谁拽我？唔唔唔……”
　　得了好处还卖乖的混蛋被实在不忍心见他继续卖蠢找死的后辈们捂紧嘴巴，拖着尾巴拽出了我越发眯紧的视线。
　　“算你好运！”
　　我恨恨地瞥了眼远处意图挣脱束缚和我讨论喜好结果惨被后辈打晕，强行拖走的某个白色身影。转身就要离开之际，女孩却又喊住了我——
　　“不介意的话吃这个吧！”
　　视线下移，女孩将几条鱼干放到了我的面前。
　　我抬起头，警惕地望着女孩。她揉着我的脑瓜，语气里透着些许抱歉，道:“罐头没有了，猫粮也都给他们吃光了，现在……只剩这个了！真是不好意思啊，下次给你带别的好吃的做补偿好吗？”
　　女孩生怕我拒绝，说完这话便安静的转身离去。
　　我望着她离去的身影，犹豫再三，打量四周，见阿白不在附近，终是低下头，咬住了鱼干。
　　“唔，看她说话那样我还以为这味道会很糟糕，结果还不错嘛……所以，她为什么要跟我说抱歉呢？”
　　垂下耳朵，满腹疑惑的我一没留神，就被不知从何处钻出来的黑眉前辈的身影吓个正着——
　　遭，遭了……
　　“鱼干卡进喉咙了！前辈，救，救我！”眼角被呛出生理性的泪水，我挣扎着向身边被我的惊呼声吓住的前辈求救。
　　前辈缓过神来，走近，帮我把食物顺下嗓子后，一本正经地端坐在我身边。绿油油的眼睛看得我心里直发毛。
　　“前辈要来点麽？”
　　想起前辈今天偷吃了阿白罐头并恐吓我的情景，一句话福至心灵，我忙后退，主动邀请前辈分享食物。
　　谁料前辈竟拒绝了，“我吃了阿白的罐头，现在正撑的慌。你用吧。”
　　说罢，前辈用惋惜的眼神扫了眼地上的鱼干。
　　“好吧。”
　　“那……我吃了？！”
　　目光在前辈和鱼干身上游移片刻，确定前辈真不打算上来吃几口后，我凑向鱼干，不客气地啃食起来。
　　“红，还记得你今天问我的话了麽？”
　　正当我吃的开心的时，前辈突然发话了。我的食欲顿减，前辈以为我是忘了，便主动提醒道:“就是‘我们是不是和人类关系太亲近了’这样的问题。”
　　“现在你有答案了麽？”
　　前辈站在树下，周身的黑色皮毛与树枝阴影融合，只剩两只绿油油的眼睛紧紧的盯着我。
　　“……我……”
　　对着眼前来自人类的可口鱼干，我再也说不出话来。
　　吃人嘴短，在前辈眼里，现在的我，大概连否定人类就是流浪猫最大的利处提供者的权利都没有了。
　　想到这儿，我恨不得将方才进食的自己揍上一顿——不就一点口腹之欲麽？这都克服不了以后怎么在阿白面前立威？
　　前辈见状，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抬头，前辈透过树叶的缝隙，望着天空，目光悠远，语气轻柔似叹息:“从前，我也总听人类说我们猫是世界上最没有出息的动物，眼中只有食物，不分好歹。有些时候甚至比深受封建毒害的奴隶还没有原则，随便见着个人都能躺在地上和他们卖萌讨饭。可每每听他们说到这里，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觉得人类似乎都忘了些什么。直到遇见猫独我才懂得，他们忘记的那种东西叫做本能。动物的本能是分辨好坏，我们野猫也不例外。在选择什么人做对象讨要食物的问题上，我们优先考虑的永远都是那些心地善良，会在看到我们受苦感同身受般给我们送上食物的人类。”
　　“红，”前辈转过头，盯着我局促的身影，温和道:“先不谈这个小区的人类对流浪动物的友好程度。单就论我们这血液里延续成百上千年的强大本能，你老实告诉我你一直如此抗拒人类是真在担心猫们会在食物的诱惑下被不安好心的人类拐走？还是自己没办法从过去的阴影走出，便一直抗拒无法容忍自己接受人类好的那面？”
　　我一时无言以对。
　　陷入沉思中的我又再度想到了他，他们……还有，栀子。
　　“……”我低头思虑，半晌，终是直面了内心，“大概是后者吧。”
　　我这样说着，声音却不觉梗塞。
　　“前辈也许忘了，忘了我们曾经的同伴是如何惨死的了吧？因为过度相信人类，几次三番吃下人类的毒饵被毒死的同胞们，还有被人类拐骗虐杀致死的栀子……前辈都忘了吧！那样的情况一再发生……你又怎么能继续支持猫独首领要我们与人类和平相处？”
　　回想起同伴们临死前的惨状，我仍抑制不住自己心头涌起的悲愤，尤其是栀子！我最好的朋友栀子。她曾经是多么的相信人类啊！直到被我从垃圾桶里找到，浑身伤痕，眼睛都睁不开了，还笑着和我说“小区里出现已久的虐猫混蛋怎么会是她”的栀子。
　　眼泪顺势滴落。
　　“我没有忘记他们。”
　　前辈叹口气，上前，伸爪压下了我肩膀，“但是那都已经过去了啊，红。”
　　“犯下无数过错的那个人类也已经遭到了她应有的惩罚，你又何必继续用别人的过错来惩罚自己呢？红，要学着放下过去接受新的事物啊！你看，我们也都已经远离了那个给我们带来过伤痛的地方，每日的巡查也没有过一刻懈怠。我们不会再遇见那样的事了。你也要捡起曾经对人类的信任啊！”
　　“毕竟，在成为流浪猫之前，你也曾经被人类温柔待过，不是么？”
　　提到过去，我再无言论反击。
　　垂下头，我默然不语。
　　“红，好好考虑一下吧！令你开心的过去不该就这样被你轻松地丢到脑后。人类始终也与我们一样有善有恶。向前看，莫回头，这才我们猫一直恪守于心的信条！”
　　结束谈话。
　　前辈丢下我向着阿白他们打闹的背影走去。
　　我低头沉思片刻，最终还是俯身咬住了鱼干，向着前辈的身影追去。
　　至于那对人类的敌视……还是听前辈的话先放一放吧。毕竟，那个明明听不懂猫语却仍要自作多情和猫对话的小姑娘还是……挺有意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