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茜草猫》绿蔓路慢

3、今天的风儿，甚是喧嚣

　　下晚六点，正是小区居民整队回家的高峰。

　　美国短毛猫，灰少习惯性地窝在猫架高处，安静地等待喂养自己的主人回家。
　　等待的时光总是无趣的。
　　空荡荡的房间里，除了挂在主人房里的风铃偶尔会被风吹动惊起的清脆声响外，再没别的声响。
　　低着头，灰少心不在焉地梳理起手背的毛发——
　　这是灰少寂寞时常做的事。
　　灰少的主人是个在外地工作的大龄女青年，因为工作恋情不顺，心灵寂寞才从自己怀孕后担心猫对孩子不好的朋友那接手了灰少……说起来，她也算是改变灰少猫生轨道的贵人了。
　　目光无意识地从自己手背移到了猫架对面的窗户上，高处的视野很好，透过窗户可以看到玻璃窗外四处游荡的野猫，他们热爱自由，生性洒脱，却过得十分辛苦，每日都要为吃食奔波，如果没有主人，也许灰少也会成为这样的猫。
　　即便他的血统远比这些流浪的动物高贵，也无法避免——
　　人类都是些自私且任性的动物。
　　从为了兴趣聘猫到为了幼崽的健康放弃逐渐成为他们家人的猫来说，灰少前主人的做法和野猫为了自由选择流浪后又因为获取的食物不足以哺育幼崽而放弃自己最弱小的孩子来看，人类和猫并没有什么不同，本质都是自私而任性的，不同的是，人心远比猫心善变的多。
　　灰少是个被前主人舍弃后触发了智者机关的哲学家。
　　灰少心里是这样给自己定位的。
　　透过玻璃窗，灰少的视线飘到窗外与同伴交谈甚欢的白猫身上——
　　那只白猫叫做阿白。
　　主人没锁好窗户，经受不住外面世界的诱惑而独自一人溜出家旅行的灰少曾受过不少他的照顾。
　　阿白是只奇怪的猫。
　　灰少一开始对流浪猫的印象并不好，觉得野猫一派不是上不得台面，过于惧怕人类，就是逮着空档就欺压人类饲养的宠物猫狗的家伙，可阿白却刷新了灰少对流浪的认知——
　　首先，阿白并没有如其他野猫那般肆意欺压人类饲养的宠物猫狗。
　　其次，小区流浪猫里还就数他最爱和人类相处……连带着，不少流浪猫群里的幼猫也因为他对人类多了几分信赖。
　　阿白是只奇怪的猫。
　　不光他这样想，很多猫也这样想过，流浪的猫，被人类圈养身价昂贵的猫，放下成见和人类保持和谐相处的猫……甚至他知道的，猫群里极端不接受人类，游走在小区边缘没事就爱欺负宠物猫狗的坏猫也这么想过。
　　灰少不知道阿白心里是怎么定位自己的，但他却很感谢阿白，因为阿白，他很难得地接触到了同类。
　　主人不在家的时候，阿白常常溜达到窗户口，隔着铁栏杆，站在窗台上给灰少讲着最近小区里发生的故事。
　　因为阿白，灰少独自一猫在家看门，等待主人回家的日子也快活了很多。
　　“喵～你好啊，灰少。”
　　不知道是不是灰少的目光太过热切了，觉察出有人窥视自己的阿白下意识抬起头来，熟悉的面孔一下子让他松了警惕。
　　心情颇好的阿白，几个纵跃，“刷刷刷”地跳上灰少家的窗台，“灰少，你的主人还没回家麽？”
　　“是啊，”灰少点了点头，接口道，“大概是被工作绊住脚了吧。”
　　“主人最近总是很忙。”
　　灰少想着主人日常和他抱怨着的工作，嘴角不自觉地带上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笑容。
　　阿白似有所感地点着头，最近给他喂夜宵的人类也常说自己每天工作得很累，阿白不知道工作是什么，大概猜测也就是通过劳动交换罐头的一种行为，唔，人类也是要吃喝的，可能他们就是通过这种行为来食物的动物吧。
　　阿白是这样看待人类的。
　　“我跟你说啊，灰少，今天我们又巡视了三遍自己的领地，好累啊！可没办法，首领不在家，有些坏家伙就总想打我们地盘的注意，加入我们的团体又不愿意，还总想着闹事，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可闹心了！”
　　阿白叹了口气，继续抱怨道:
　　“你不知道，就这段日子，红的脸就没晴过，她不开心也就算了，还折腾我，前两天我好心好意帮她解决她不爱吃的人类给的罐头，到头来反而被她给揍了。明明说着讨厌人类的是她，吃人类罐头的也是她，你说前辈的心理路程都这么复杂麽？”
　　阿白没头没尾地唠了半天，一点没察觉身后热闹的猫群逐渐安静下来，自顾自的，还越说越开怀了，灰少张了张嘴，想要提醒的心终究在某张“你要敢提醒就连你一起揍了的”的笑脸下安静了。灰少怜悯地看着着阿白，只希望这个即将倒霉的可怜虫快点发觉身后的“黑暗势力”，不要再透露更多的不满出来，只可惜，这个倒霉虫一向很不错的动物直觉和自己主人热衷把玩的黑匣子的一样总在关键时候掉线……
　　“还有啊，她还老爱当着后辈面揍我，揍的我一点前辈的威严都没有了，我，哼哼哼，我总有一天会从她身上讨回来的。”
　　眼见阿白身后那张笑脸越发灿烂，灰少再无法隐藏自己内心的真情情感，“你完蛋了”的话语不必开口，已透过眼神传达给了不知死活，尚在做着白日梦的笨猫，只可惜这怜悯还被这只笨猫给错意了——
　　“什么叫我完蛋了，灰少你是不相信我么？我可是猫独亲自带出来的猫啊！我们这猫群从上往下论，除了红和早就过世了的栀子前辈外，还有谁能享受这待遇？被首领亲自教育啊，这可不是开玩笑的啊！灰少我告诉你，你别小看我，我可厉害着呢！”
　　话音未落，一拳熟悉的力道就捶上了他的后脑勺。
　　“是么，我倒是不知道自己日夜这么揍着的后辈这么厉害着啊！看来等猫独回来，我得多在他面前念叨你几句啊！”
　　下黑手的猫轻飘飘地抛出话，脚下的力道却丝毫不减。
　　甚至，更重了——
　　“红，红我错了，轻点，轻点，我的腿，啊！头！”
　　灰少侧过头避开阿白撞在玻璃上扭曲的面孔，嗯，流浪猫的恩怨让流浪猫们自己解决，我是人类圈养的弱小存在，这一切，嗯，和我无关，和我无关，和我无关……
　　灰少闭上眼，在心里再三默念了猫独定下的野猫守则后，镇定自若地拉开了眼帘，不巧正撞上红将阿白踹下窗台的那一瞬间——
　　你怎么不告诉我她就在我身后啊！灰少你不讲意义，活该一辈子没蛋蛋！！
　　阿白的怨念在倒头栽进土坑的瞬间都没能传达给灰少。
　　“今天真是倒霉的一天。”
　　晕过去的那瞬间，阿白内心还没忘了给自己一天的历程做段总结。
　　至于不远处，一直留心这边动静的代首领黑眉也从内心发出了感叹——
　　“哟，红丫头的身手又精进了不少嘛！”
　　至于被他们念叨着的明星人物，发泄掉怒气后的明星猫本猫，红，似一切没发生过般，拍了拍爪子，掉过头正儿八经地和灰少打起了招呼:
　　“好呀，灰少！你主人又还没回家？”
　　灰少点了点头。
　　心道:这开场白简直和阿白一模一样，该说真不愧是阿白的前辈么！？
　　两猫关系一般，闲话唠了两句也就没话可谈了，红趴在窗台，望着天空，独自欣赏起晚霞。
　　夕阳映照在她身上，为她雪白的毛发披上一丝暖色，额头那抹红印也更加耀眼起来。
　　“说来，红，她额头上的颜色是怎么出来的？怎么没听猫群里有人说过。我看主人的书好像上面也没说过有红色的猫啊！”
　　灰少疑惑不自觉地从口中飘了出来。
　　“你说这儿？”等到红转过头望着灰少时，灰少才反应过来，顿时对方才说出口的话后悔莫及。
　　“那是隐私吧，我就不问。”
　　灰少忙做挽回道。
　　笑话，阿白念叨红两句都能被她打成那样，更不用说他这话问的了！啧，这颜色一看就不简单，他还是收起好奇，闭嘴得了。
　　红似乎看出了灰少的隐忧，她直起腰来，爪子扒拉着窗台，伸了个懒腰，就在灰少疑心红要拍碎玻璃，像教育阿白一样教育他而紧张得闭上眼，抱头蹲下的瞬间，红开口了，“我不会因为这种事就出手打人的。”
　　唔，话语中还透着些郁闷。
　　她郁闷什么？
　　灰少半睁开眼，两手扒拉开一道缝，小心地朝外张望，视线可见处，红背着光站着，身影有说不出的落寞味道。
　　红按了按额头，抚摸着额头的红色毛发，自顾自的说道:“这是人类做的。”
　　“那还是我很小的时候，两个孩子恶作剧做的。本来全身都是，后来一个人类收留了我，帮我洗干净了身上，可这一处怎么也弄不干净，于是就留到了现在。”
　　饶是灰少年纪轻轻便经历过许多，也未曾想过红还有这一段故事。
　　怪不得她那么抵触人类……
　　“你……”你现在还好么？
　　看着红的声音，灰少艰难地把涌上喉头的安慰话吞回肚子里，唔，直觉告诉他，红不会想要听到这些话的。
　　两人这样僵持着。
　　半晌，红先打破了僵局。
　　红转过头，若无其事道:“现在解惑了麽？”
　　灰少僵硬地点头。
　　红倏地变了脸色，爪子按上玻璃窗，眼中掠过一道寒光，红嗔道:“既然我给你解了惑也就算我对你有恩了，从今天起，哼，那家伙和你说什么话都必须和我打报告，听到没有。”
　　灰少还没从原状态中反应过来，便被红冷嗖嗖的话惊得竖起了全身的毛发。
　　灰少头皮发麻，勉强点了点头。
　　红满意地转过身去，就在跳下窗台的前一刻，复又转过头来。
　　“干？干什么！”
　　还要干什么？
　　你还想干什么？
　　都说了你们野猫的事和我无关啊！
　　灰少内心直线崩溃，他现在就想跳下猫架，这种一惊一乍的日子他一秒也不要体验了啊！！！！
　　“记住是他跟你说的所有的话，嗯，还有我们今天说的话，懂了吧！”
　　红眼睛里写着，“尤其是今天说的话”还有“敢泄漏就宰了你”。
　　灰少松了口气，无奈地举起爪做了保证，“你放心，我保证。”
　　红愉悦地转过头，跳下窗台。
　　灰少叹了口气，看来不仅是阿白，红也是只奇怪的猫呢。明明非常在意后辈眼里的自己却非要奉行铁拳政策，唔，真是又矛盾又奇怪啊。
　　看着红与阿白在猫群里又起争执的身影，灰少望了望身后空荡荡的房子，一下子更觉得寂寞了啊！
　　灰少跳下猫架，往门口走去。
　　靠在门口的地毯躺下，灰少忽然很是想念自己的主人。
　　她还有多久才能回来呢？
　　灰少闭上眼，做了个梦。
　　梦里是自己外出流浪的情景。
　　那是他第一次独自外出，也是他最后一次独自外出，时间也非常短，从早上主人着急上班忘了关窗户到她下班回家，灰少旅行的时间只有短短的几个钟头。
　　灰少就是在这几个钟头里，第一次接触到了野猫的世界，那是非常神奇的世界，那里有令宠物猫们毕生追求的自由与精彩，可是……那并不是灰少理想的世界。
　　临别前，红和阿白因为舍不得他，难得的统一战线试图劝他留在猫群，可他们的首领猫独却劝他不要管别人的看法，听从自己内心真正的决定。
　　最后，他回到了家。
　　那时主人还没有回家。
　　那时红也还非常警惕人类。
　　红拦着猫群，只肯送他到他离家出行的窗户口，不论灰少为表达谢意如何好意邀请她进家游览，红始终梗着脖子怎么也不肯低头走进人的房屋，倒是阿白对人类的屋子很是好奇，有心逛逛却也被红暴力镇压了。
　　最后，灰少只好无奈地和他们告了别。
　　也是这个时间吧，灰少从窗台走进窗内，跳上猫架，又从猫架跳下，走到这张地毯上，安静地坐下，等着主人回来。
　　灰少是个懂得感恩的哲学家。
　　外面的世界，阳光明媚也好，暴风骤雨也罢，在现在和他相伴的这个人类收留了没人愿意领养的他，愿意花钱为他治病，用心照顾他给了他一个安稳的窝做家的那刻，灰少希望他的猫生就是陪伴这个她一直到老。
　　门外，熟悉的钥匙声响起。
　　灰少从梦中醒来，慵懒地抬起头，两只猫眼中，他的世界一下子亮了起来。
　　女人打开灯，惊喜地看见了守在门前等待自己回家的猫，冷漠的面孔骤然柔软下来:
　　“灰灰，醒来啦！妈妈回来咯！”
　　女人来不及放下包，欢喜地抱起他，蹭着他的脸，亲昵道:“妈妈想死你了，这一天天累死累活的，要不是你，我都不知道这日子过得有什么意思！”
　　听不懂主人的抱怨的宠物猫却依旧愿意包容她全部的坏心情。
　　“喵喵喵喵～”
　　我今天也很想你啊！
　　灰少扬起嘴角，欢喜的回应着这个自己所热爱的人类。
　　不管外面的世界如何精彩，这一刻他眼前的世界才是真正的活泛起来，变得灿烂，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