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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俗世中的青灯古佛(二) ...

  •   午膳时分,谌澈果然遣人送来精心烹饪的素餐。宋柔藜此刻也无别的心思去跟谌澈较劲,毕竟自己的肚皮要紧哪。念及此,宋柔藜从床上一骨碌地下来,笑盈盈地跑去开门,

      她仿佛已经闻到素餐的香味儿了。

      如此想着,宋柔藜颇雀跃地把门拉开。但门口别的人没有,唯有身着僧衣的谌澈端着一碗素面,以看叫花子的眼神严肃地望着她。

      面里唯有几根可怜的菜叶孤苦伶仃地在连油也不曾多加几滴的汤面上飘着。别的便没有了。

      宋柔藜顾不及去理会谌澈的眼神,伸手不可思议般指着那碗面,愣愣地抬头,声音激动的微微颤抖:“这……便是午膳了?”“阿弥陀佛,是。”谌澈面无表情地回答。

      “莫得肉?”宋柔藜家乡话都被逼的脱口而出。

      “阿弥陀佛,莫得。”谌澈面上仍是平平静静,却用她的家乡话来回她。

      “连葱花也莫得?”“阿弥陀佛,莫得。”“香菜也不放?”“阿弥陀佛,不曾放过。”“就吃只这一碗面?”“阿弥陀佛,是。”

      宋柔藜惨兮兮地望着谌澈,委委屈屈道:“谌澈,这面未免也太素了些,寺里还有没有其余的素餐?”谌澈被她望得有些不自然,微微别开了脸,把餐盘再往前递了一递,道:“阿弥陀佛,寒山寺内不比他处,寺门有寺门的规矩,出家人不沾荤腥,望施主见谅。”宋柔藜张口欲说些什么,却又被饿的直叫喊的肚子给硬生生地憋了回去,再次望了望那碗素面,撇了撇嘴,最终还是心略不甘情略不愿地接过,垂头丧气地关上了门。她捧着那碗面,颇用力地吸了吸鼻子,似是努力地想从一碗素面里闻到猪肉的味道。

      她沉默半晌,终究是抵不过腹中饥饿,拿起筷子大快朵颐。

      而门后的谌澈并无离开,他背着门听了听并不如何隔音的木门后传来的些许声响,一贯不动声色的脸竟挂着似有若无的笑容。

      午后,宋柔藜一直闷在房中,百无聊赖地托腮看着窗外的太阳由炎炎烈日到日暮西沉。草草吃过晚膳后,宋柔藜终是奈不住寂寞,趁着夜色阑珊之时,悄悄地从房中溜了出去,却又险些被巡夜的僧人给吓个半死。在无数次躲在柱子一侧连连拍胸口后,宋柔藜轻轻咬了咬唇,似下定决心般踮着脚直奔寒山寺的最高处——大雄宝殿。

      大雄宝殿不比他处,这座庙宇是寒山寺内供奉着如来佛祖的地方,自寒山寺建成以来,便未曾有一日断过殿内的香火。初来乍到的宋柔藜显然对这一切并不知晓。但即便如此,宋柔藜还是颇机灵地在潜出厢房时捎了本佛经,上面写的甚她也看不懂,只是用作装装样子罢了,不过是有人察觉到她溜出去时也算有个借口说来参参禅。

      此番本着来看星星的宋柔藜误打误撞地来到这大雄宝殿,却并无想着要出去,反而抄手背在身后,一副悠哉游哉的模样,细细地打量着这未曾来过的大殿。大雄宝殿两旁皆点了香油蜡烛,大殿里亮堂堂,到处是撒了一地的摇曳烛光。淡淡的檀香自鼻翼处萦绕,舒心至极。以纯紫檀木作成的如来佛祖半阖着眼,端坐在最高处上俯视众生。宋柔藜仰视着无言的大佛,久久无话,只觉自己的灵台较平日里仿佛清明了些,在宝相庄严的佛祖前收敛了平日里一向嬉皮笑脸的顽劣相,规规矩矩地在大殿中央跪下,郑重其事地给佛祖磕了三个头。

      殿门外,谌澈手中握着《杂阿昆昙心论》,淡淡地望着她。他方才从藏经阁取了这几日都未完成批注的《杂阿昆昙心论》,想着来大雄宝殿打坐,看看能否再从中悟出些悲悯众生之理。从她进殿后不久便到了殿门外。却不曾想,里头传来了踱步声。他起先以为是哪个弟子特地挑了这个时辰来大殿里打坐,再往前走两步,却发现是晚上偷溜出来的她。他无奈地扶额,却又望着她虔诚至极的背影,眸光中带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少女闭着眼跪在蒲团上,丝毫不知殿外站着谌澈,而谌澈还在望着她。她被周围跳跃的烛光笼罩着,小小一只的身影分外温柔而安静。谌澈不曾见过她这副模样,欲上前,却终究止步在原地,也未曾离开。今夜苍穹之下的点点繁星交替闪烁着,似在躲藏着谁的心事。

      夜凉了,晚间的风拂过树梢,哗哗地响,却又比任何时候都来得宁静。

      翌日,宋柔藜被朝阳晒了个正着。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却发现自己仍在厢房中,仿佛不曾离开。

      可……自己明明昨夜溜到了一座灯火通明的大殿内,煞有介事地膜拜了一下下的啊?莫非昨夜其实是自己做的一场梦?

      但这也未免真实了些……

      宋柔藜想了很久依旧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便随便寻了个借口,搪塞过去便不再深究。想不通便不想,这才是她宋二小姐的做派。“笃笃”门外响起了敲门声。宋柔藜疑惑地开门,发现是两个小和尚,手中拿着好些竹疏,其中一位道:“阿弥陀佛,宋施主,这是谌澈师兄到藏经阁里给施主挑拣出的佛经,师兄说让施主好好研读。”宋柔藜望着不下十卷的竹疏,叹了叹气,待他们送进来后便让他们离开了。门外另一个小和尚道:“阿弥陀佛,这宋施主,确然长着一副顶好的容貌……”“阿弥陀佛,你小子想什么呢,学学谌澈师兄,宋施主跟在他后头他还是一副冰块样,那才是真正的不动凡心!你啊,快快回去念《金刚经》才是。”“阿弥陀佛,是了……”两个小和尚稍作感慨,便快步离开了。

      而此时宋柔藜略好奇地望着那堆竹疏,眼睛一瞟,看到了一本与一半的竹疏不太一样的。她一把从中抽了出来,慢慢翻开。那本竹疏十分老旧,好些地方都有虫蛀的痕迹,连着竹片的麻绳亦泛黄发黑。宋柔藜试图去看上面写的是个甚,不由得一字一句地缓缓念道:“世间……安……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不负……不负什么……”

      扉页上的最后一个字磨损得厉害,饶是宋柔藜眼力再好,也看不出了。走到门后的谌澈正要抬手敲门,却陡然听见这轻轻的一句。

      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这是一位坠入红尘的先辈所写,而这本古籍也早已被列为禁书收于藏经阁内,应是谌澈昨晚不小心将别的经文错拿成了这本。让宋柔藜看到了。可谌澈却没想别的,一时间脑海里唯有这清清楚楚的一行字。

      不负如来不负卿。

      谌澈怔怔地站在门外,抬起的手竟也忘了放下。在那一瞬间,他仿佛已被人看得透彻。自心底而生的紧张与慌乱一时间通通涌上了心头,好似触碰到了本应远离的禁区。心脏剧烈地跳动着,不知是为她还是为自己。这场博弈,注定无终。

      “阿弥陀佛,宋施主,方丈有请。”谌澈稍稍定神后,礼貌地敲了敲厢房的门,通禀了一声。宋柔藜连忙应了一声,收好了方才不小心翻开的古籍,与谌澈一同往方丈处去。

      路上,宋柔藜惦记着那句未读完的句子,想来谌澈应该精通佛法,问他应是不错的,于是宋柔藜望着一直与她保持着距离的谌澈道:“谌澈,你素来精通佛法,可知‘世间安得双全法’的下句是什么?”谌澈驻足,回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而后缓缓开口,嗓音低沉动听,又带着些撩人的意味却不自知:“不负如来不负卿。”谌澈逆光而立,宋柔藜眯着眼,谌澈脸上的表情看不真切。应是如往常一般的平静罢。看不清宋柔藜亦不再纠结,转而想道,

      也不知此刻方丈寻她是为何……

      大殿中,法圆方丈已坐在蒲团在等候。

      谌澈沉默地施了礼,而后立在一旁。“阿弥陀佛,柔藜见过方丈。”宋柔藜双手合十,向法圆方丈行礼道。法圆方丈捋了捋花白的胡须,道:“阿弥陀佛,宋施主免礼了。方才宁施主遣人送来白粥馒头,想着在寺门外搭建粥棚,接济前来讨饭的平民。宁施主的意思是一是为了给宋府积些阴德,二来,也让宋施主你去帮着分发,也不至于在寺中无事可做。”宋柔藜了然地点头,继而又眨了眨眼睛,狡黠道:“阿弥陀佛,那么,与我一同分发粥饭的僧人可否换作谌澈?我在这寺中只认得谌澈一个,与他一起分发总该方便些。”法圆方丈未察觉到宋柔藜心中的小九九,但谌澈三月后便要进行首次讲学,此时更应在静室中冥想才是。故而开口:“阿弥陀佛,平日里是可以的,可谌澈三月后……”“阿弥陀佛,可。”谌澈首次打断了方丈的话,眸光扫过宋柔藜。

      此番情形,方丈只得让宋柔藜先回到厢房,此事议后再告诉她。待宋柔藜一走,方丈皱皱眉,道:“阿弥陀佛,谌澈啊,你三月后便要讲学,留多些时间冥想与准备不好吗?往日里你可不是好热闹之人。”谌澈神情淡漠,向方丈施了一礼,道:“阿弥陀佛,方丈多虑了。此番虽是宁施主乐善好施而设的粥棚,却依旧绕不开‘人情’二字。欠下的人情,往后还得费心思去还,岂不麻烦。索性此番便应承了她,也算作了结。少些红尘牵绊,总该是好的。”方丈凝神想了想,终归是点个头,但依旧不忘嘱咐:“阿弥陀佛,谌澈啊,为师知你悟性极高,可花多些心思在参悟上,总该是好的。”谌澈垂首,恭敬道:“阿弥陀佛,弟子谨记方丈教诲。”

      出了大殿,谌澈望向东边久久伫立着,若有所思。

      一个剔透的佛心,似乎沾染了些许红尘。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俗世中的青灯古佛(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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