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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弦虽断,曲犹扬(二) ...

  •   这番,江寥已整顿好衣容,如往常一样步行进宫。刘公公向他恭恭敬敬地行过礼,便满脸堆笑,在绕过皇宫里一座座俨然有序的宫舍时,瞅了瞅江寥的神色,小心翼翼地开口:“奴家听闻……皇上此番让您入宫,乃是西疆出了事,皇上方才在翎远殿……发了好大一通火,丞相薄愆亦已进宫,应是在殿内候着。”江寥倏而停下了脚步,眼底似有浓墨,望着刘公公,缓缓道:“西疆?”

      刘公公被他望了一眼,脚下险些站不稳,战战兢兢地点头:“正……正是呢。”江寥皱了皱眉,并未再开口,只是脚步再加快了些。

      “微臣参见皇上。”江寥单膝跪地,行礼道。安墨望见他来了,挥了两下手算是免礼,急切地道:“方才西疆传来急报,道西疆突然遭受蛮人洗劫,虽有应对之策,可终归还是被杀了个措不及防,城外士兵尸横遍野,城内百姓民不聊生。这急报一封比一封来得急,眼下都快堆过朕的头顶了。将军可有何高见?”江寥起身,皱眉道:“若西疆果真如此,可见西夷应是蓄谋已久。可边陲的将领怎就将士兵训练成这番模样?竟不堪一击至此!”安墨知晓一直驻守北疆的江寥深谙此道,便问:“那将军可有救援之法?”江寥略为沉吟,良久才道:“兵是必然要派的,只是……”“只是为何?将军认为有何不妥?”“只是现如今吾国周遭皆未安定,各势力暗流涌动,调遣哪一方的士兵都不合适。若将镇守在北疆的镇远军调到西疆救援,那么对吾国本就觊觎已久的北周极有可能趁这个空当袭击梁国,损失可能比如今更大。”“依将军所言,便是放任西夷任由其所为了?”安墨声音渐趋低沉,隐隐散发着怒气。

      “依微臣看,西疆不是不管。”薄愆适时地开口,“最好不过是与北周联手,给西夷一个夹击。如此一来,两厢围攻,西夷唯有退出梁国。”江寥的眉皱的更深,眼底划过一丝不明显的担忧:“可若要与北周结盟,必然要相让好些利益给予北周。此番是吾国有求于北周,北周必然会狠狠敲诈一笔,我们即使收回西疆,亦元气大伤,唯恐不如梁国自己出重兵将西夷驱逐出境。更何况,如今还不排除西夷和北周暗中联手来敲诈梁国。”薄愆“嗒”地放下一封急报,良久才开口,却带着极为罕见的犹疑:“若能让北周不计回报地出兵,倒也不是不行。若……让一位公主前去和亲,或许可行。”

      江寥的脸色更沉,垂下的手陡然紧握成拳,原本隐隐约约的青筋倏而暴起,暗示着主人的不甘:“我堂堂大梁,如今,竟需一介女子换来太平了吗?!”安墨的脸色同样不好:“丞相自然不错,可皇室里只蘅公主一位嫡亲公主。不到万不得已,朕是不会将萩蘅送出去的。”薄愆叹气,无奈道:“此情此景之下,唯有从宗室里挑一位得体些的小姐,封个公主名号,送往北周和亲罢。”向来强横狠辣的安墨自然心中不快,可确实别无他法。“此事若定了下来,其中计划需详细再议……”江寥虽心有不甘,却也得考虑到整个国家的情况。西夷不过一介小小的游牧民族,自然比不过训练有素的镇远军。

      可,总不能由着自己的一腔热血,弃北疆于不顾。毕竟北周的君主周恪行事向来周到缜密,且为人野心勃勃,若非这几年一直忌惮着镇远军,恐怕早已出手。

      念及此,江寥心中憋屈又窝火。此事江寥亦不便插手,安墨便让他退下了。江寥出宫后心情一阵烦躁,并没有回将军府,反而到了七王府找安垣疏解郁闷。安垣听明来意,抬手给江寥斟了满满一杯茶后颇散漫地坐在软椅上,带着几分漫不经心:“你们这些人,活的是真累。皇兄既以下了决断,那便是金口玉言,哪有更改的道理。将军在此一副烦不胜烦很是不甘的模样可有谁知?将此事一直挂在心上可有人晓?知了又如何?不过不痛不痒夸一句将军真性情罢了。恕本王说句俗话,将军之为,无异于作茧自缚,实属自己找不快。”江寥听了,心中好似出了一大口郁气,一番话听得感慨万千,握茶的手顿在一处,良久方听见江寥低叹一声:“王爷所言极是。”他那光风霁月的样子真真让江寥颇动容。

      毕竟安垣的豁达是真豁达,好似凡事都不会置于心上,永远一副局外人的模样,看世间的纷纷扰扰如同看戏本似的。但他江寥不行。他不是什么闲散王爷,他的肩上背负着驻守北疆的重任,背负着整个梁国的国泰民安。

      终究不过是过过耳瘾罢了。

      江寥想通了几分,亦不再纠结,转而问安垣:“前几日的乞巧节,王爷可有看上哪家姑娘?”安垣双眸微眯,说话依旧散漫:“有……倒是有一个。不过可比不过将军的……”很快,他便将问题抛回了江寥,“将军果真是久不沾红尘之人,此次回京城,市井中便将将军传的不像样了。将军过过眼,看这位是否是让将军心甘情愿拜倒在石榴裙下的那位?”

      江寥心一惊,微微侧头去看自一旁屏风缓缓走出的女子——

      可不就是昨晚方才遇见的海棠。

      海棠唇角噙了笑,缓缓道:“海棠见过王爷,见过将军。”“她……怎在此处?”江寥下意识地皱眉,看了一眼着暗花细丝褶缎裙,轻点眉黛而分外清丽动人的海棠,便将眸光移向安然自得的安垣,声线中带着一丝颤抖。“将军不必紧张。本王是见市井中流传得越来越不像话,唯恐坏了将军形象,便将她赎了出来,送给将军罢。”江寥眉头悄悄平了,嘴角不自知地牵起笑,向安垣调侃道:“王爷好意末将心领了。只是不知,王爷突然将她塞于我,末将该当如何安置。”“本就是将军的人,将军想如何安置,便如何安置,怎的反倒问起本王来了?”安垣毫不客气地回应,有一搭没一搭地扇着扇子。“末将谢过王爷。”江寥没再久留,便向安垣辞别。

      出了王府,江寥自然不可能将海棠带回将军府。这要让他爹威远将军知道了,非打断他的腿不可。江寥再三思索,终是将海棠送到了京城内离将军府颇相近的府邸,让海棠暂居在那里。海棠明白,亦不作多言,只跟着江寥轻声笑道:“将军见着海棠,怎是一副意外至极的模样?”江寥的脚步顿了顿,似掩饰性般地咳了咳,没有作答,反而硬生生地转了话题:“本将军倒是好奇,你怎会到云霞阁里当清倌?”海棠渐渐收了笑,眼睫微垂,遮住了在一瞬间迸发的恨意,但声音却在微微颤抖:“若非情不得已,谁会走到这一步……海棠的生父本是一介于私塾内教书的先生,母亲是乡绅人家的小姐。海棠小时虽算不上含着金钥匙出生,却也不愁吃穿。某天,家中突然闯进来一行人,硬说父亲写的诗句冲犯了朝廷,便将家中老老小小全都落了狱。海棠那时不过是一个懵懂无知的女童,翻不起什么浪,便让云霞阁的老鸨买回去了。海棠的旧事,将军权当是戏本,听听便好……”海棠的声音越来越小,终是没有再说下去。
      江寥低头看了看海棠面纱之外的那双通红的眼睛,半晌不语。

      走到府邸的门外时,江寥抚了抚海棠漆黑如墨的发,不禁轻叹,温柔的嗓音在海棠发顶上方徐徐响起:

      “你一个人,不容易。”

      江寥没有说她身世可怜,亦没有说她近来受了委屈等的好听话,唯有这不痛不痒的七个字,再没有别的。可就是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在海棠心中却抵过了世间所有的花言巧语。海棠眨了眨眼,一滴眼泪悄然滑进了面纱里,无人知晓。数十年来所遭受的白眼与唾弃齐齐涌上心头。这么多年的艰辛,这么多年的冷暖自知,她一个人悄悄放在心上,无人知晓。在外人眼里,她不过是任人玩弄的青楼女子,要长年挂着笑的花魁,会讨众人一笑的玩物。也有公子哥说要买她回去,却又被自家夫人指桑骂槐地揪走。可她被七王爷买进王府后,他依旧愿意带她出来,还她自由。

      许久见不着这样的蠢货了啊……

      当真以为赎她出来她便自由了吗?

      怎么可能。

      她又岂止是一介小小的花魁。

      海棠勉力牵起笑,向江寥道:“海棠谢过将军。”江寥带她进去,将她领到常年居住在府上打扫庭院的嬷嬷处,只道:“你往后在此处住下罢。本将军不久后便回驻地,那时可能三五年都回不来。我走后,你且做做女红,过过平常人家的日子罢。你也不小了,若寻着合适的公子,便……”江寥的声音越来越小,说的越来越慢。

      “便如何?嫁人是么?”海棠淡淡道,“将军于海棠有恩,海棠愿追随将军一生。海棠自知配不上将军,亦不图将军的什么。海棠只求能蜗居于北疆边陲,在将军目所能及的地方。”江寥缓缓摘了面具,神色复杂地望着她,思量许久,终是允了。

      “七日后,本将军向皇上禀明后,便即刻返回驻地。本将军到驻地后将你安置在北疆的临安城内。记住,在城内待着便是,切莫随意出城,更不能接近驻地。”“海棠明白。”海棠温声道,收起了不该有的情绪,吸了吸鼻子,望向熙熙攘攘的街市,“海棠许久未到街上走走了,将军既然无事,可否陪海棠到街市上逛逛?”

      江寥卸下软甲,换了身平常公子穿的衣袍,却也异常合衬,丝毫不显得他文弱,反而比寻常男子多了几分冷然与英气。江寥一反寻常地没有带着面具,许是不想让人认出来罢。毕竟知晓他真容貌的人寥寥无几,带了面具反而掩耳盗铃。“那便逛逛罢。”江寥走出府邸,带着海棠望最繁华的长街走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弦虽断,曲犹扬(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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