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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红线牵心(一) ...

  •   “夫人你说,人世间的执念,怎就如此深呢。”明明安垣的语调温柔动听,可一双撩人的桃花眼却一丝笑意也无,眼底一闪而过的嘲讽才约莫透露出他的不屑。修长的手指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一颗珠子,珠子间萦绕的红线处处彰显着它的不凡。容绮茹执了茶,静静立在一旁听着,听言瞟了那珠子一眼。

      珠子她认得,是那名方丈坐化后留下的舍利子,舍利子上根根分明的红线,便是那方丈呕心沥血而成。当初他求到容垣面前时,面色苍白形容枯槁,约莫是受了什么打击似灭顶之灾般罢。

      ——倒是个可怜人。

      容绮茹慢慢回想着,温声道:“王爷洒脱一生,又怎会被俗世所谓的执念所牵绊呢。”安垣的笑容渐深,眼中的不屑也愈发明显。他看了容绮茹一眼,说的话里意味不明:“一生太长,夫人所言是否尚且为时过早。本王亦是一介凡夫俗子,怎会没有执念。只是他们的执念于我而言,不过是一册还不错的戏本罢了。”说罢,两指间稍一用力,那颗传说中价值连城的舍利子便化为齑粉,消散在空中。

      世间的珍宝,有哪样得不到。

      念及此,安垣的眸光略淡,心中有个影子一闪而过。

      容绮茹的姿态放得更低,低头缓缓道:“妾失言了,王爷莫怪。”安垣的神色趋于冰冷,自椅榻上起身,缓缓走出沁芳苑,同时留下了一通嘲讽的话语,让容绮茹再添三分难堪:“本王当然不会怪夫人些什么。夫人向来本分,本王哪里有责怪夫人的理由。”

      待安垣离去后,容绮茹便觉有种无力感自心底深处疯狂滋长,继而蔓延到四肢百骸。她缓缓放下了手中的茶,跌坐在椅子上,唇角勾起自嘲的笑。三年了,整整三年了,他仍旧放不下当年的事,放不下当年那个脚踝处系着铃铛,所到之处香风阵阵的西域女子。

      三年前,由她的家父与胞姐容绮芝,也就是当今皇后,促成了她与七王爷安垣的婚事。在开国建朝之时,安太祖与容家两兄弟一起打拼,容家两兄弟一人能文一人能武,齐心辅佐安太祖分山河平天下。安太祖临终前曾立下一份于当时而言惊天地的遗旨:安家自建朝以来便与容家联姻,历代皇后皆为容家的嫡出长女,其余的直系女儿,亦相继嫁给其他王爷。后安家为防止外戚专政,便给了容家莫大的荣誉与早被架空的权力。虽说无权,可容家在朝中的地位,依旧被无数大臣所敬仰。

      是以那道婚旨一下,即使洒脱如安垣,都抗旨不得。彼时的安垣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正是桀骜不驯的年华,是以,市井中人难免猜测:年仅十六岁的容绮茹如何收服的了风流成性的安垣?

      但这些市井中流传的八卦,正主容绮茹自然一无所知。

      大婚前七日。

      “茹儿,嫁到王府以后,必谨言慎行,莫要失了容家的颜面。”容家老爷子端坐于容家正厅的首位,严肃道。容绮茹乖乖跪着,听罢,温声细语道:“茹儿谨记爷爷教诲。”“去罢。”容老爷子很是满意,捋了捋花白的胡须,点了点头。容绮茹回了房,长长的眼睫低垂,遮住了情绪莫名的眼眸。

      她从小便受到母亲与姐姐的栽培,性子温顺乖巧,从不多走一步路,不多饮一口茶,不多讲一句话。十六年来一直没有行差踏错过。她不似姐姐容绮芝那般温柔中带着冷硬与强势,她不是皇后的人选,她要做的,便是做好王爷的贤内助,做好一个温柔端庄大气的标准王妃。

      这样平淡乏味的生活,不会累吗?

      当然会。

      也会烦。

      她也曾听闻,二十出头的七王爷风流成性,一生洒脱,他那样的人,又岂会安心受到这段婚姻的束缚呢?她嫁过去不过成了七王府的一个摆设,顶多这个摆设还会言语罢了。

      让风流成性的安垣爱上一个循规蹈矩温顺乖巧的木头王妃?这似乎比让安垣终身不娶更难做到。所以自己嫁过去有什么意义吗?不过是白白惹人厌惹人烦罢了。

      可谁会知道她不想嫁,谁又会在乎她愿不愿嫁呢?

      她的人生,从来都不是自己做主。

      容绮茹自嘲般地笑笑,轻轻摇了摇头。自己出身于容家,没有嫡庶之争,也无需挂忧自己的人生与婚事,这样的生活这样的人生,有多少人羡慕不来?那还有什么可怨的呢。

      三日后便是七夕。也许,这是容绮茹最后一次以小姐的名义过这乞巧节了。七夕那日,容绮茹早早地起床,卯时一到便坐在了梳妆台前。笙儿打了个哈欠,眯着眼望了望外边的天色,迷糊道:“小姐,你这么早起床是做什么呢?”容绮茹望着镜中自己铅华未染的模样,头一回敦促笙儿道:“今日是七夕,早早地到宫里拜见皇上与皇后娘娘,方是正理。宫中规矩不比他处,还是早些为妙。你且速速去帮我拿来西橱的白梅蝉翼纱与水蓝芊纱裙,而后唤北阁的侍婢们起来罢。”笙儿此时也已缓过神来了,不由得打趣道:“小姐好生着急,但哪有侍婢们比主子起的还要晚的道理?方才嬷嬷已经去喊了,现如今正在院门外等候差遣呢。”容绮茹轻哂,朝院门外的一众侍婢点头示意。侍婢们鱼贯而入,精心地为容绮茹打扮起来。

      约莫一个时辰过后,容绮茹梳妆完毕,她着了水蓝芊纱裙,在外搭了一件白梅蝉翼纱,头发被绾成了垂鬟分肖髻,簪着玉垂扇步摇与海棠滴翠碧玉簪,又执了一柄六菱纱扇。今日的她美目流 眄,身姿曼妙无双。

      自偏殿用过早膳后,容绮茹便携笙儿驱车往宫里去了。在抵达宫门前,容绮茹仍不忘给自己披上面纱。虽说七夕这日并不比别的日子,未出阁的少女便是不戴也无碍,但容绮茹想,终究礼法不可逾越,一个待字闺中的女子又怎好贸贸然见一些从不相识的男子呢?她今年正是刚过及笄的第一年,自然也是头一回进宫。虽家母为这乞巧节已整整念叨了她两日,各种规矩礼法早就烂熟于心,但自己谨慎些,还是不容易让别人挑出错来的。她身为皇后娘娘的妹妹,里里外外该有多少人会明里暗里地盯着。如此想着,容绮茹不由得更为谨言慎行些。

      马车于宫门外便停下了,进了紫禁城,任何人唯有步行,不得肆意驱驰。容绮茹与笙儿从善如流地下了车,步行前往鄞坤殿。

      可容绮茹刚往前走了两步路,便有些尴尬地退回原地。

      紫禁城那么大,她上哪找鄞坤殿?!正当她踌躇在原地的时候,耳边突然传来一句不轻不重的话:“这是哪家的小姐,竟连鄞坤殿也不晓得在何处?”容绮茹回头,眼前只有一位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小姐,不仅没戴面纱,着装也异常开放。

      与全身上下几乎裹得严严实实的自己相比,确然比较鲜明。

      笙儿想上前说话,却被容绮茹挡了挡,拉回身后。容绮茹自己往前一步,温和有礼地笑道:“这位小姐说的是,我本是头一回进宫,不认得路也是有的。能劳烦这位小姐指指路吗?小女定不胜感激。”赵家嫡女赵明舒打量了容绮茹一眼,见她并无佩戴什么能彰显身份的物件,亦无穿着什么名贵的服装,心下自然便将她看轻了几分,只当她是宫里哪位不受宠的妃嫔叫进宫里来开开眼界的穷亲戚。再三打量后,赵明舒愈发想彰显自己地位的不凡,便甚不耐烦地开口:“实话说与你,本小姐乃赵家嫡女,是萱嫔娘娘的胞妹。如今正赶着给娘娘请安,说些体己话呢,哪那么多时间给你带路?杵在这做什么,还不快让开!”笙儿气不过,上前道:“你莫要口出狂言!”看着那小婢女动了气,赵明舒更觉畅快,不屑地看了笙儿一眼,斜着慢慢道:“口出狂言?本小姐还真有那个资格。”

      此番情形落于容绮茹眼里实属荒谬,心中倒也不气,反而还隐隐觉得可笑:“赵小姐莫动怒,她本是无意冒犯。望赵小姐海涵。”笙儿最气她那副不要紧的模样,低声道:“小姐,你别……”容绮茹微微一笑,看了笙儿一眼,示意她噤声。虽说这类小人物猖狂至此的面目着实可恶,但若真的起了争执,丢的也是自己的颜面啊。

      秉乘着息事宁人的想法,容绮茹微微错身,示意让她先过,即使宫道宽的可容纳四架马车并驾齐驱。赵明舒望着她不温不火的样子,翻了翻白眼,道了声“无趣”后便打算扬长而去,却在看到由远及近的一道人影后又硬生生地止住了脚步。

      容绮茹看着她止住的脚步,略觉无语,强压着性子问:“赵小姐此番还有什么……”不料,话才说了一半,便被赵明舒骤然拔高的嗓门给硬生生地盖了过去:“明舒见过王爷。”容绮茹猛地抬头,只见迎面走来了一位未曾相见的男子。

      来者容貌与安墨略相像,下颌线冷硬,剑眉稍斜斜地往上挑,不用多言语便好似已道尽了满腔的温柔。眼是与安墨相像的桃花眼,显得整个人慵懒随意。只是安墨眼尾长些,眸光便较于他多了些锋利。

      容绮茹不动声色地在心底慢慢打量,望着赵明舒忽而雀跃的神色与做派,心里早已明了,亦行礼道:“绮茹见过王爷。”跟在她身后的笙儿亦屈膝行了一礼。那名男子正眼也没瞧一瞧赵明舒,倒是笑着看了容绮茹一眼,掂了掂手中的紫竹扇,斟酌着开口:“绮茹?倒是和皇后娘娘的闺字颇相像。这位看着面生的小姐莫不是皇后娘娘时时挂念的胞妹罢。”容绮茹一怔,没想到他这么快就猜到了,只得回话道:“王爷所言甚是。”那男子嘴角的笑意更浓,落落大方地介绍道:“本王是皇上的七皇弟,单名一个‘垣’字。”容绮茹点头,暗自庆幸自己带了面纱,乖巧道:“绮茹记下了。只是绮茹初来乍到,还不知鄞坤殿于何处,还望王爷能不吝告知。”“本王本就是被皇兄差遣出来捎你一程的,又何必如此见外。”安垣笑意更浓,道。

      听着二人的对话,赵明舒暗自叫苦,连安垣故意忽视她也来不及计较,如今只一心想着如何给容绮茹不着痕迹地赔罪。临进宫前,尚书夫人左叮嘱右念叨,要想嫁一个王爷,就必须得讨好在皇上心尖尖上的皇后娘娘,而皇后娘娘最要紧的人,莫过于眼前的这位容家二小姐。且不说别的,要是她真能嫁一个王爷,那跟容绮茹就是妯娌,这关系可马虎不得啊。

      正思量着,容绮茹好心地问了她一声:“赵小姐要同行吗?”赵明舒倏地回过神来,连连摇头,说话的神情间立即带了明显的谄媚:“谢容二小姐好意,明舒心领了。萱嫔娘娘正等着明舒呢,明舒先行告退。方才对容二小姐的冒犯实属不该,还望容二小姐您大人不计小人过,莫要跟我一般见识。”说罢,便羞红了脸,飞似的逃走了。

      安垣望着赵明舒远去的方向,犹疑道:“这赵明舒莫不是……”“小事罢了,何足挂齿。”正当安垣想一探究竟时,容绮茹平静地打断,仿佛刚刚被冒犯的不是她。安垣扇了扇手中的扇子,做了个“请”的动作,倒也没深究,只说:“在这也耗了不少时间,想必皇上与皇后娘娘已等了许久,我们快些走罢。”

      发生了何事安垣其实一清二楚。他早在容绮茹到来前便到了二宫门乘凉。原因无他,皇后娘娘担心容绮茹早早来到又不认得路,去叫宫女太监带路又不靠谱,思来想去还是“挑唆”了安墨让他——安墨的胞弟七王爷——容绮茹的未婚夫来做这个带路人最为妥当。

      念及此,安垣不由得抽了抽嘴角,不由得感慨皇后娘娘七弯八绕的小心思。

      不过容绮茹么……

      明明被人挑衅至此仍能如此隐忍,倒是个难的一见的性子。不过,他可不打算现在就告诉她自己就是他的未婚夫。

      今日可是乞巧节……

      像她那般柔静温顺的女子,手艺该会有多巧。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红线牵心(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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