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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弦虽断,曲犹扬(一) ...

  •   “好!”一阵阵的掌声和带有调戏意味的口哨声震得江寥耳膜疼。他不甚清醒地睁眼,抬眸向下扫去。偌大的舞台上,一个妖冶的红色身影在旋转着,身段柔软,一头如瀑的墨丝飞扬,发间仅插着一支殷红似血的牡丹簪子。脸上的妆容却略淡,唯一算得上浓墨重彩的地方,许是似笑非笑的红唇,以及额间细细绘上的牡丹。她还在跳着舞。一颦一笑间流露出的绝色令人着迷却不自知,眼风所过之处销魂蚀骨。端坐高位上的他皱眉,不甚清醒地想,跳成这样,着实有失风雅。而后又是漫不经心地一笑,冷峻的脸终于收敛了些许生人勿近的气场。怎么忘了,这里是京城最大的青楼。如此想着,女子的一曲《桃妆》已然舞毕,博得了满堂彩。有些放浪些的纨绔公子,开始当堂叫价:“花夫人,我出一万五千两,让她今晚跟了我!”他收了笑,皱着眉望向那个被点名的人。她却想没听见般,自顾自地叠着方才舞着的彩綢。他眸光再转,望向方才叫价的纨绔,心中莫名有些不快——

      那人贼眉鼠眼,贪婪放肆的目光着实令人作呕。面对这样的人,她怎的如此云淡风轻或者说......已然习惯?念及此,心中再添郁结。但表面上,依旧维持着不动声色。

      倏而,一个浓妆艳抹的半老徐娘从舞台左侧缓缓走出,脸上挂着笑,笑容里全是讨好和歉意:“周公子,今天实在对不住,海棠已经被预订了,您看,今天由百合来陪您可行?”那位周公子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沫,觉得很是拂了他的面子:“我倒要看看是哪个龟孙来跟老子作对!”花夫人面露难色,两边都不好得罪啊:“周公子哪里的话,想要海棠姑娘的,是镇远将军呐。”此言一出,满座寂静。试问整个梁国内谁人不知晓镇远将军的名号。镇远将军江寥从小参军,在战场上摸爬滚打,如今年方二五,便已是皇上敕封的左将军,手下的镇远军对他忠心不二,在兵法造诣上比起父亲威远将军可以说有过之而无不及。但听过这亮堂堂的名号,又只有海棠淡淡定定而又敷衍地笑了笑。而突然被点名的江寥则是一怔。

      “我什么时候预订了”他正疑惑着,随即又想起,副将好像说过要送他一个惊喜什么的......

      敢情这就是惊喜......

      江寥无语,心中的不快一扫而空。他抬手,重新整理自己的银面面具。面具遮住了他的半边脸,只剩下凉薄的唇和颌线冷硬的下巴。隔着面具,只能看到深邃墨黑的眼。面具之下的容貌,无人知晓。他站起身,象征性地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抬起修长的腿,不紧不慢地向与副将约好的房间走去。

      最终,他停在一扇门前,眸光扫过门牌上的“海棠”,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他推开了那扇虚掩着的门。坐在梳妆台前的海棠闻声,握着眉笔的手一顿,轻轻笑了,略带戏谑地道:“将军不请自来,可是等急了?”江寥望向铜镜,通过镜子望着嘴边挂笑的她,眸若寒星。方才被众将士连着灌了两盅霜中白,酒劲现在正往上涌,思路不甚清明。他酒量一向不好,说书人口中的喝酒壮胆,在军纪严明的镇远军中是不存在的。

      是以,他就站在门口,一言未发,在等着酒劲过去。海棠见他并无应话,怔了一怔,心下略放心了一些。她今年虽已满十八,但并未经人事,若是将军醉了,那她约莫可以就此躲过。她虽为青楼女子,却与百合她们是不同的。她身为花魁,平日里也无需揽客,但若是如将军这类的角色要买她,倒也不是不可以。只不过海棠自己平日里的规矩便是卖笑也卖艺,但不卖身。打定彻底灌醉他的主意后,海棠越发淡定,微笑着起身,向江寥走去。

      又是那样的笑。

      江寥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烦躁,只是不知是酒意上涌还是别的。江寥无暇思考更多,只察觉到方才对那周公子,她也是这样笑,妖艳的红唇明明向上勾起,但黑白分明的双眸,却一丝笑意也无。

      是以,当她起身走到他面前时,他上前一步,打破了他们之间由不近不远的距离而生的看不见摸不着的隔阂。他一把扣住了她的手腕。海棠略错愕,眸光不可置信地望着扣住自己的那只手。她有些慌,惊疑不定地开口:“将军……您?”江寥眸光渐深,就这么看着她。半晌,他开口,声线中带了一丝沙哑,但依旧低沉动听:“你唤作海棠?”“回将军,是的。”海棠看了他一眼,只觉得他的面具的寒气愈发厚重,她小心翼翼地应了一声,愈发捉摸不透江寥的意思。“你是不是,对所有人都那么笑。”“嗯?”海棠没反应过来。可江寥依旧看着她,今晚的他,确然醉了。“你的眼睛,没有带笑。”他认真地说。却忘了思考为什么要对一个萍水相逢的青楼女子说出这样无厘头的话。

      海棠忽而笑了,这是被逗笑的,真真切切的一个笑。原来将军他,真的醉了啊。江寥倏而看见少女明艳的笑,心跳竟似漏了一拍。但他又不懂她笑在何处,只顺着酒性,按着自己的想法道:“你以后,只能这样对我笑。”海棠越发肆无忌惮,抓住了他话里的重点,调笑道:“那将军以后会常来云霞阁找海棠吗?”江寥看着她,轻轻点了点头。海棠眨了眨眼,又道:“将军会对海棠提要求,那海棠亦斗胆向将军提个要求,不知将军是应还是不应?”江寥弯弯唇,并无作声,但卸去了手上的力。海棠轻而易举地反扣住他的手腕,两人之间的距离再次被拉近。她缓缓开口,踮脚努力靠近他的左耳,吐气如兰:“不知大名鼎鼎的镇远将军,银面下会是一副什么样子?”

      江寥笑了,他顺势环住海棠的腰,稍稍侧头,显然对这个动作不太熟练。但能见一双眸子晕染了醉意,朦胧而危险。海棠僵直了身子,这才意识到自己一时兴起都胡说了些什么。江寥浅笑,再次开口:“有多少人,不敢向本将军提这个问题。你倒好……”虽嘴上一派怪罪她逾矩的模样,却又握住她的手,慢慢地移到自己的面具下,带着她的手,将面具摘下。

      海棠忍不住低声惊呼。

      一张俊美的面容,在此时终于完全显露。眼眸深邃,鼻梁高挺,嘴唇凉薄,完美得无可挑剔。海棠怔在原地,突然笑出了声:“原来战名赫赫的将军您,银面下竟是这样一副好容貌。”

      江寥看着海棠的笑,竟觉得是这样熟悉。他确定自己在此之前并未见过海棠,却又觉得这样的笑一直尘封在记忆深处,不曾提起亦忘了提起,但遇到后竟是这般熟悉。

      念及此,江寥的眼眸中不禁慢慢浸染了与铮铮铁骨不符的温柔,竟颇犹疑地问道:“本将军……是否在何处见过你?”此言一出,海棠不由得笑出了声,似是感慨江寥话语的老套:“将军说的是哪门子话。怎么说的竟与说书人卖的戏本里头标准的搭讪别无二样?”江寥放开了她,退开到几步以外的梨花木长椅上坐着,双手交叉抵着下巴,侧头看着她,亦无心纠结于她的种种逾矩,只随意道:“你我本就是萍水相逢,今夜过后,恐再无见面的机缘。”海棠看着他,心底没由来地一阵无措:“将军此话怎讲?难不成要回边疆驻守?”江寥饶有兴趣地看着她,眸色渐深,似漫不经心地调笑:“你这话听着,像是在担心本将军?”海棠听了,久久无话,眼睫垂下,遮住了情绪莫名的眼睛。再一会儿,才道:“将军这是哪里的话,您是云霞阁的贵客,海棠自是不想将军不来。”江寥嘴角牵起笑,背斜靠在长椅上,散散漫漫地坐着,眼睛盯着桌面上精心打做的银箔面具,似在想着她话中的真假。

      海棠不敢看他,心中甚是奇怪。自己在云霞阁少说也有两三年了,什么样矜贵的公子没见过?明明每次她打发人都打发的游刃有余,可为什么除了他。明明没见过,却好似从前便是一直喜欢着的,喜欢里……又带了些许敬意。这,却是为何?海棠确定,他只是萍水相逢的一个贵客,却做不到像对其他人一样对他。倏而,江寥万分认真地开口,声线低沉,带着自己都不自知的撩人与蛊惑:“海棠,我生于边关,长于边关,见的女子亦不算太少,可你,却是最特别的一个。虽说逾矩不少,但却至少比面上端着暗地里却不知是何模样的女子好得多。”海棠一听,心底倏而翻起巨大的喜悦来,又被自己死死地压抑住,面上一派云淡风轻的模样,道:“承蒙将军抬爱,将军说的这话,海棠可承受不起。海棠不过是一介小小的青楼女子,怎可与官家小姐们相比……”“我说你比得过,那便比得过。”江寥此时不知是否是因了醉酒的关系,语气愈发笃定。

      我只见了你一面。

      世界却从此山崩地裂。

      为何?

      大概是,他们口中的一见钟情罢。

      两人就这么看着,久久无话。不知过了多久,海棠终是站起身来,对江寥道:“将军,夜深了,让海棠服侍将军歇下吧。江寥摇头,望了望窗外繁星点点的苍穹,心情格外畅快:“你……再为本将军跳支舞吧。”“不知将军想看什么舞?”海棠行了礼,走向房间中央。“你这房里,有张七弦琴。本将军只略懂一二,你凑合着跳便是。”江寥自然地从一旁取过七弦琴,抬眼望着海棠。海棠抿唇笑了,缓缓点头。江寥弹起第一个音,继而便如行云流水般顺畅,琴音轻泄,细细流淌于一室之内,曲调悠扬,似仙天之伶乐,让人心下甚欢。江寥边弹边看着海棠起舞,竟渐渐出了神,拨错了一个音。一曲舞毕,海棠打趣道:“原来将军方才,莫不是按错了一个音罢。”江寥收了琴,似掩饰性地咳咳,别开了脸,只道:“在边塞久了,生疏算不得突兀。”“将军这曲子,海棠听来甚觉新鲜,不知此曲为何名?”海棠望着他渐趋殷红的耳朵,并未戳穿他,而是转换了话题。江寥难得一怔,随即笑道:“此曲乃一时兴起,并未有名。今晚凉风习习,又有美人作舞,景致如画。不如,就称《醉清风》罢。”“《醉清风》么……”海棠无意识地重复着,细细咀嚼其中的韵味。

      只是不知,是清风醉了我,亦或是我醉了清风。

      明日一早,副将便来禀报,说是皇上让江寥进宫,有要事相商。江寥临行前,又带上了面具,恍若不可侵犯的神祗。只不过在上马时,转过头去,深深地望了海棠一眼。

      等江寥一走,花夫人便笑开了颜:“咱们海棠姑娘可真是争气,只一晚上,便将那号称向来不近女色的将军迷的神魂颠倒。方才他那副将还千叮万嘱地同我说,让你以后,只服侍他一人!哎呦呦,这可把隔壁的朝晖楼给比下去了。海棠啊,要记得讨好将军,知道吗?”花夫人啰啰嗦嗦了一大堆,喜笑颜开。可海棠却在出神。

      他让她以后,只跟他一个人?

      这是何意?

      海棠不敢再往深细想,轻轻呼了一口气,转身回云霞阁里去了。凭自己一介风尘女子,还能有什么奢想。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弦虽断,曲犹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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