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唐惜鹉

107、第 107 章

　　一切发生的太快，暴虐的情绪甚至来不及冲出禁锢。甘若雪愣愣地伸出手，想接住那个如枯叶一般坠亡的人。
　　枯叶被风卷走，一如那个人消失在落入他怀里的前一刻。
　　甘若雪错愕地看向空中，那个熟悉又陌生的人，禁受了太多打击的大脑一时无法做出快速反应。
　　陆沉为什么会在这里？
　　凌空飞行。
　　原来他已结婴。
　　老人对陆沉的毕恭毕敬拉回了甘若雪的思绪，让他的大脑重新运作。
　　甘若雪发指眦裂，重剑指向半空中的陆沉：“你到底是什么人！？”
　　陆沉脸色不大好，反手给安平喂入丹药，随后用灵力护住安平心脉，听甘若雪质问他，也不急着回答，确认安平无虞，训了老人几句后，才道：“仰光同你在一起不到两年，有多少次徘徊于生死边缘？甘道友若无能力保护他，不如由我来代替你护仰光安康。”
　　“你到底是谁！？”
　　“甘道友莫不是失忆了？同窗两年，连我的名字也不记得。”
　　“任家灭门是你做的！？”
　　陆沉笑的谦虚，道：“是我。”
　　“为什么！”
　　“为什么！？”陆沉乍现迷茫之状，随后看到怀中沉睡之人，指尖在其脸上缓缓划过，满是暧昧，“自然是想逼你在仰光面前入魔。”
　　什么意思？
　　甘若雪蹙眉道：“你到底在说什么？”
　　陆沉抱着安平落地，挥手从膳厅中拿过来一把椅子，把安平放置腿上后，回道：“忘了你还不知道这事。你身负魔道两圣体，一念成仙，一念成魔，说的便是你。原本想着你在仰光面前成魔，定会被仰光厌弃……”
　　陆沉无奈笑笑，两指掐住安平下颌，低声呢喃：“你就这么喜欢他吗？他不过是个自私自利，不敢担责的人罢了。”
　　“放开他！”甘若雪冲上前。
　　嘭！
　　眼看就要碰到安平时，甘若雪被灵力弹飞。
　　陆沉低声笑道：“你不该和他在一起。”说完，一吻落在安平发顶。
　　甘若雪勉强站立，冲上前。
　　嘭！
　　他在快碰到安平时被陆沉的灵力弹飞。
　　数次过后，每每都是在碰到安平前一刻被灵力弹飞，甘若雪再迟钝也感觉到陆沉戏耍他。
　　可他却没有其他选择。
　　总不能眼睁睁看安平在陆沉怀中，而他无动于衷。
　　陆沉道：“屠杀任家的命令虽是我下的，但若追其源头，却是仰光。你便不恨他？”
　　“颠倒是非！”
　　“我可是实话实说。”陆沉轻笑，使怀中人坐正，嘴唇轻轻在其脸侧轻吻，余光瞥向甘若雪，“你那位姐姐可是因为仰光有一个疯子般的追求者才死的。日后你再看到这张脸，不知心里想的是所爱，还是，所亲。”
　　“那也是我和他之间的事。”甘若雪冷笑。
　　陆沉脸色骤变，面色不虞：“牙尖嘴利。”
　　任宅浓厚的血气再次沸腾，纷纷聚集，有着甘若雪刻意引导，这次形成的血色漩涡比刚才更为庞大。
　　陆沉不急不忙道：“你以为入魔便能敌过我。”
　　不试试怎么知道！
　　庞大的血气冲入身体，顺着经脉游动，归于丹田。血气与灵力相冲，冥渊魔体的封印亦未解开，难忍的疼痛让他无法回应陆沉。
　　封印在燃风老祖去世后减弱不少，之前又被血气冲击过一回，现下冲破封印并不是难事。
　　可冲破封印之后该如何，甘若雪也不知道。
　　按照陆沉所言，他身体中一半为道，一半为魔，能与焱灵圣体分得一半的魔体应该也是个不俗的体质。而燃风老祖却封印了它。
　　魔气与灵气绝不可能共存，老头儿甘愿让我修炼速度变慢，也要封印它，那便是只能二选其一……
　　任宅上下皆是含冤而死，又受尽磨难，此等怨气足可以让甘若雪达到金丹末期，甚至突破元婴。
　　他现在需要更高的修为。
　　甘若雪想清楚利害，果断引导血气更为快速游走全身经脉，逼出原有灵气。灵气的源头，金丹，亦被血气冲碎。
　　咔！
　　咔咔！
　　金丹碎裂！
　　甘若雪不知道从此修为消失，还是一举成婴。
　　他已经控制不住体内的血气了，只能任由它们乱窜，忍受经脉膨胀、变形之痛。
　　冲天的魔气与血气在任宅上方飘摇，已不是那名老人的结界可抵挡的，周边无数修士与魔修看向任宅的方向。
　　金陵城执法殿众人在魔气冲天的那刻就齐齐看向远方，他们离魔界距离近，对魔气远比其他执法殿更为敏感。
　　此股魔气不精纯，却极为庞大，恐非小事。
　　执法殿执行长立刻点了六人出列，皆是执法殿精锐，命他们去一探究竟。
　　就在暴风中心不远处的陆沉一副淡然做派，甚至不忘挑衅对方：“甘道友，你入了魔，可如何见仰光？”
　　甘若雪闷哼一声，除此之外无法多说什么。
　　他心中岂不明白陆沉所言，只是，若他不入魔，别说今后用什么身份见安平，怕是连这个门他都走不出去。
　　丹田内一个小孩逐渐显性，甘若雪知道这是快结婴成功了。
　　陆沉亦感觉到甘若雪变为魔修，修为节节攀升。
　　他低声在安平耳边轻叹：“仰光，这个怪不得我。魔修，人人得而诛之。”
　　随后他横抱起安平，凌空飞起，对一旁的老人道：“杀了吧，金陵那边要来人了。”
　　“是。”
　　结婴本该是在绝对安全、无人打扰之地进行。甘若雪强行结婴，用的还是血腥至极的法子，爆发虽强，身体却受不了。
　　与老人交手，他自己先吐了一口血。
　　凌空之上的陆沉不屑一笑，环在安平肩头的手紧了紧，道：“真想让你看看甘道友现在的样子……”
　　老人此时全力一击根本不是甘若雪可以抵挡的。
　　境界上差距无法消弭。
　　“把人留下……”残破的身躯无法承受站立的重量，染血的重剑掉落在一旁，甘若雪却失去了拿起它的力量。
　　鲜血汇聚成洼，情绪凝聚成剑。
　　暴戾撕破夜空，绝望长鸣此地。
　　血海是绝路亦是开始，尸山是伤害亦是保护。
　　令人颤栗的剑意初具雏形，憎恨、执念、怒火、残暴、嗜血、毁灭、不畏混杂，铸成神鬼皆惧、妖魔齐退的剑意。
　　凌于上空的陆沉终于显出一丝慌乱，浑身颤抖，眼中却有精光，口中不停呢喃：“是你！果真是你！此生大敌……”
　　战场中的老人离这柄血剑最近，对其感受最深。他能清晰体会到血剑中的负面情绪，那是让他也心生畏惧的存在。
　　若放任此人成长下去，定会妨碍陆家百年大计。
　　老人心中骇然，掏出数道符篆掷于空中。符篆与血剑碰撞，带起阵阵空气波动，房屋顷刻间化为断壁残垣。
　　甘若雪双眼赤红，不理会摇摇欲坠的血剑，只狠狠瞪着上空之人。
　　“放下他……”
　　微弱的声音全然传不到陆沉耳中，凭着口型却也看得出他在说什么。
　　陆沉轻笑：“甘道友，你现在不过是一丧家之犬，怎还命令与我。”
　　“放下他……”
　　咔嚓！
　　血剑破碎，老人抬掌拍去。
　　变故陡生，一青衣男子落入院中，攻击甘若雪的那人也被他踩在脚下。
　　“陆三公子不在陆家待着，跑这人界为难我魔修是几个意思？”
　　那一刻，甘若雪真以为自己命断于此。他不惧，却悔恨。悔自己为何浪费曾经大好的修炼时光；恨自己修为不够，救不出所爱，自己也搭了进去。
　　“梦闲君来人界，不知同执法殿报备过否？”陆沉已生退意。梦闲君乃魔界四皇之一，实实在在的渡劫期。他今日所带下属不过分神期，万不是梦闲君的对手。
　　“执法殿尚在星河门的管辖内，你们陆家手伸的再长，恐也不是陆三公子该关心的。”梦闲君冷哼一声。
　　被梦闲君阴阳怪气说了几句，陆沉不恼，好脾气道：“梦闲君所言极是。不过那人虽是魔修，却是我仙门弟子，他不听管教，以血气入魔，恐生祸端。”
　　一副为众生考虑的样子，看着便是个心怀天下的纯善修士：“这等人放在魔修中也是祸害，倒不如交予我解决。陆家定然记得前辈这份恩情。”
　　挡在甘若雪面前，梦闲君没有丝毫动摇。
　　若此人只是个普通魔修，他定然卖陆沉这个面子。最近陆家动作频繁，不说修真界人人自危，他们魔界亦小心谨慎。
　　然甘若雪与旁人不同。
　　梦闲君匆匆赶来救下甘若雪，就是因为他感知到甘若雪乃冥渊魔体。他们魔修一直被修真界压一头，不就是因为人少、修为差了一点。
　　如今修真界第一人故去，他们魔修再得了冥渊魔体这个好苗子，百年之后，谁压谁一头可不一定！
　　梦闲君道：“这是魔界的事，不劳你费心。”
　　陆沉道：“梦闲君打定主意要与陆家作对？”
　　梦闲君奇怪道：“不过是个小修士，他与陆三公子有何仇，你不愿放人？”
　　至于再三拿陆家吓他嘛。
　　陆沉道：“夺妻之仇。”
　　没等梦闲君惊呼，就听身后之人暴躁骂道：“放屁！他是我的道侣！”
　　这！这这！这这这！
　　这是怎么回事！？
　　梦闲君遥遥望了眼陆沉怀中之人，侧脸看上去确实不错，却也远不至于媚惑众生。
　　甘若雪勉强从地上爬起，盘膝坐在地上，对梦闲君说：“你要带我回魔界？”
　　梦闲君点头。
　　“你把我道侣抢回来我就和你去魔界。”担心梦闲君强行带他走，甘若雪补充道，“而且，你说什么我都听。”
　　对甘若雪寄予厚望，梦闲君也不希望同甘若雪闹得太僵，如此便准备从陆沉那处抢人。
　　陆沉见状不妙，转而对甘若雪说：“甘道友，你难道不好奇那孩子去了哪里？”
　　怎么又出来个孩子！？
　　梦闲君刚准备动手又停了下来，奇怪的看向甘若雪。
　　甘若雪岂能不知道陆沉说的是哪个孩子，也就天香肚子里那一个。
　　“他在哪里？”
　　“这便给你！”
　　说着，陆沉转身飞离，梦闲君立刻追了上去，却被一个东西迎面砸来。
　　除此之外还不忘留下一句话：“陆某劝梦闲君还是杀掉他为好，他可是燃风老祖的徒弟。”
　　渡劫期的眼力第一时间就看出那是个孩子，结合刚才二人对话，梦闲君对这个孩子的重要性略知一二，当即伸手接住。
　　孩子入手那一刻，梦闲君就发现孩子月份尚轻，从母体脱离还能存活这么久恐怕是有法器相助。孩子被抛出之后，离开法器的帮助，气息瞬间衰弱。
　　梦闲君连忙用神识包裹孩子，为他营造一个暂时生存的环境。
　　前后不过两个呼吸，陆沉却已无影无踪。
　　“他用的法器非是凡品，本皇目前追不到他。”梦闲君回到甘若雪面前，把孩子交予他，“陆家不知道从哪里找了一批法器，件件直逼神器。”
　　梦闲君所言是事实，但他还是不大好意思。他堂堂四皇之一，渡劫期老祖，结果抢不到元婴期手里的东西。如此解释倒像是狡辩。
　　甘若雪又不认得梦闲君，对他的实力只知道很强，但具体多强还真不清楚。陆沉那厮他更清楚，手段多得很，加上梦闲君的解释，甘若雪也不觉得梦闲君是在狡辩。
　　接过孩子，尚未张开的脸看不出什么，甘若雪却觉得这孩子像极了天香。
　　“多谢前辈相救。”把孩子递还给梦闲君，甘若雪瘫软回地上。先前全靠意志强撑，此时强敌离去，生命无虞，力气全然抽离。
　　梦闲君面色复杂，他知道燃风当年大张旗鼓收了个孩子做徒弟，却没想到就是眼前这人。
　　燃风教出来的徒弟能为魔界效力吗？
　　“你当真是燃风的徒弟？”
　　“嗯。”
　　梦闲君语塞，不知该说什么。
　　甘若雪道：“前辈和老头儿有仇？”
　　“燃风和魔界是生死大仇。”
　　“那巧了。”甘若雪似笑非笑，“我和老头儿也有仇。”
　　啊！？
　　梦闲君怔愣，不懂甘若雪所言。
　　“前辈不是要带我回魔界嘛？”
　　“之前是有这个想法……”
　　甘若雪道：“我已成魔修，不管之前何种身份都无法再回去了。”
　　“话虽如此，可是……”
　　婆婆妈妈。
　　甘若雪懒得再说，直接道：“既然前辈不准备同我一路，那便走吧。”
　　多说这几句，不过是看在梦闲君就他一命的份儿上。况且他已成魔修，魔界迟早都要去，有个人护送自然高兴。他可不想半路被陆沉派的人做掉。
　　但耐心仅限于此。
　　要说走，梦闲君又舍不得了。
　　这可是冥渊魔体，他们魔界盼了多少年才盼到的冥渊魔体。
　　“小子，你可想清楚。你若随我回了魔界，便要事事以魔界利益为先，前尘尽断，你可能做到？”
　　“悉听尊便。”甘若雪顿了顿，又道，“但是我动不了星河门。”
　　什么意思？
　　动不了和不会动可是两个意思。梦闲君不明就里。
　　甘若雪解释道：“我对老头儿立过天地誓言，我在一天，便要护星河门一天。”
　　天地誓言，一经立誓，便得天道见证，若违背则会被天道制裁。
　　让自己徒弟立这种誓言，梦闲君开始相信这师徒二人真有仇了。
　　梦闲君道：“不会让你和修真界真动手，若你真有一日修为精进到我这等地步，也不过让你做个威慑罢了。”
　　如此自然没问题。
　　一瓶丹药扔给甘若雪，梦闲君道：“先疗伤。”
　　没有丝毫犹豫，甘若雪打开玉瓶，倒出一粒丹药吞下，顿时一股暖流流过经脉，暴躁的魔气出现平息的迹象。
　　能站起身后，甘若雪立刻和梦闲君离开仁宅，以免被到来的执法队发现。
　　甘若雪对修真界并无爱护之意，对魔界亦无憎恨之情。
　　由道堕魔，他比大多数人更容易接受。
　　令他烦恼的非是成魔，而是，何时才能从陆沉手中把安平救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