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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9章 ...

  •   “「我只是一夜繁花,夕绽朝败。风霜不曾怜,芜蔓是归处。
      你又为何,如此执着地,想要把我带回家?」

      一次并不愉快的旅行,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路远知同我的命运,从此转了方向。

      那场雨,是从那天的后半夜开始下的。
      起初还不算大,到了后来,就变成了暴风雨。

      我那晚一直没睡着。家里突然多了那么多的生气,我其实很不习惯。
      在床上翻来覆去很久,我还是坐了起来。透过被雨水打湿的窗户,看向有些模糊的夜空。
      想着我的灯笼大概是又被打落在了地上,因为我没有看见那道熟悉的光。
      想着晚上刚洗干净的衣服应该也湿了,但我没有出去收,等天亮了,再去把它们拿回来重新洗一遍也一样。

      我想的都是我的事。
      那些人,只是同一个屋檐下的过客,勾不起我半点的兴趣。

      后来有一次说起这些,路远知同我说,他那晚也没睡着。
      他没说原因,就只是话赶话提了那么一句。
      他睡的沙发床离客厅的玻璃门只有一米多远,我想,他大概是被雨声吵得不能入睡吧。

      到了第二天,雨还在下,而且雨势不减。
      我的心里,隐隐有了点不好的预感。
      有一年,也是这样子下个不停的,然后就……

      果然,吃完我做的早饭,一群人还在问我有没有多余的雨伞可以借用,山下的阿叔已经打着一把大伞来到了家里。

      阿叔叹了一口气,说走不了了。
      河水暴涨,外面的路也封了,为了安全,不准任何人出去。

      阿叔说完那些话的时候,表情很不自然。
      看着那群人的时候,带了点愧疚;对着我的时候,又带了点同情和悲伤。

      路远知他们并没有信阿叔的话。问我借了一把伞,留下女性同伴们,三个男人同阿叔一道下了山。

      应怜在他们走后,问我还有没有多余的伞,她也想跟下去看看。
      我说没有,我只有一把伞。

      她的表情突然变得很嫌弃,仿佛认定我在说谎骗她。
      我只看了她一眼,懒得张口解释。
      我不是小气,我的确只有一把伞。我一个人而已,为什么要去备并不需要的东西?

      差不多半小时后,路远知他们就回来了。
      阿叔把人送到,又对我使了个眼色,示意我去一旁说话。

      我看了看路远知,他也正在看着我,面色沉郁。
      他大概以为我早就知道要下雨,却故意瞒着吧。
      我没什么好说的,收回视线,就同阿叔去了楼梯那块。

      阿叔问他们有没有害怕。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北边的房间,一瞬间明了了他的意思。
      我说他们来的时候,我已经做完了活,门早就关起来了。
      阿叔‘噢’了一声,又说他们人多,看见了也不要紧的,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忌讳这个的。
      我没有吭声。
      忌讳不忌讳的,同我有什么关系?就算忌讳,都到我这来住了,说明山下肯定没地方了,这会又出不去,难不成要到车里住?

      我问阿叔这雨是不是要下很久,他看了一眼外面,说估计是的,怕是又同那一年一样。
      话刚落,他又赶忙看了我一眼,带着讨好,让我别介意他刚刚嘴快说错了话。
      我摇摇头,示意我并没有在意。
      当初再怎么难以接受,不也照样过完了几年。

      阿叔临走前,让我多做点好吃的给客人们。如果我需要,他还会再送点菜过来。

      阿叔似乎也在故意说给他们听,好让他们心里能好受些。
      不过路远知他们都沉默着。
      一群人待在门口,像一堆石像。
      我绕过他们,去收拾餐桌上的碗筷。愿不愿意继续住是他们的事,我无所谓。

      我在厨房刷着碗的时候,路远知进来了。
      我当没看见,依然忙我手上的事。
      他待了一会,告诉我说他们商量过了,会继续在我这住下,直到能够出去。
      我说没问题,房费每天按时付就成。

      我后来问过路远知,是不是他们公司的规章制度很松,竟然可以想请多久的假就请多久。
      他当时看了我一眼,说不是规章制度,而是制定规章制度的人。
      他说的时候,我其实还是没明白。直到再后来,了解到杜园盛同他们老板之间的关系,才明了他的话是什么意思。

      决定住下后,应怜问我有没有多余的衣服什么的,剩下的几个女孩也期待地看着我。

      我当然有,而且还是新的。
      不仅有女士的,还有男士的。
      都放在三楼一进门的储物室里。

      放了那么些年,放着也是放着。既然被需要,索性卖掉。

      下午的时候,我撑着雨伞,去了山顶。

      山顶的墓碑,四周虽然浇了水泥,时间久了,还是开裂了。

      我把缝隙里的杂草除完,就着伞檐的雨水洗净了手,才轻轻地摸了摸墓碑。
      冰冷透过手掌传至心里,带出了一些思念。
      我看着另一边山脚下的一处房屋,任思绪翻涌。

      ‘是你什么人?’路远知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门口上山的路只有一条,他能找到我,也不奇怪。

      ‘丈夫。’我告诉他。

      人们说,如果结婚的时候下雨,说明新娘子人不好。
      我不知道这话是谁说的,但它在我身上应验了。

      可我的人‘不好’是众所周知的。
      而且负负并没有得正。
      他还是死了。
      在那年的那场暴雨里,死在下山路上。

      被抬上来的时候已经面目全非。
      手上却还紧紧握着那朵‘新郎’的胸花。

      我告诉路远知,没有人哭,没有人感到意外。
      大家都很平静,像是在看一场无关紧要的电影一样。
      结局是必然的,人们在做的,只有等待它来而已。

      一场婚礼,从头至尾都没有人想要祝福它。
      就因为我的关系。

      ‘你难过吗?’路远知问我。

      ‘当然难过啊。’我说。

      怎么不难过呢?从父母去世后,是这个世上除了爷爷之外,对我最好的一个人了。
      可爷爷最终还是放弃我了。
      他没放弃,便落得了那么个下场。

      当初何必认定我啊,我的‘新郎’?

      我和路远知回到屋里的时候,剩下的人正坐在客厅里玩牌。
      他们说,那副牌是山下的阿叔送过来的,说怕他们太无聊。

      阿叔还抓了几只活鸡送过来。
      鸡爪上被拴了绳子,另一头系在厨房的桌子腿上。我们过去的时候,它们还在扑棱着翅膀‘咯咯’叫。

      我平时要吃都是去买现成的。
      这种活的自然不会处理。

      也许是我的表情太过为难,路远知主动提出他可以帮忙。
      我告诉他,帮忙可以,帮多少我都欢迎,但是没工钱。
      他很无奈地看了我一眼,径直去准备杀鸡需要的东西。

      我还要做活,路远知这样,其实也恰好让我得了空闲。

      关门的时候,我看见了应怜还没来得及收回的目光。
      她坐在杜园盛的身后,并未参与牌局。
      见被我发现,就顺势把目光移到了牌桌上,不见一丝慌乱。

      她似乎,对我有很多好奇。我经常能感觉到她的目光在我身上转。
      只是可惜,我对她没有任何兴趣。

      手中的门一合,门里门外,便是两个世界。
      门外是尘世的喧嚣,门内则是累世不变的敬畏之心。

      路远知在门外叫我的时候,我正好劈完最后一根竹条。
      把竹篾都归置在角落里,我走到门口打开了门。
      我故意站在原地停留了几秒,不出意外地在他的脸上看见了我想要看见的表情。
      但他掩饰得很好,惊诧仅仅维持了几秒,便把目光转向了我。
      他是来通知我去做晚饭的。

      吃完晚饭,雨依然没有要停的迹象。
      但已经在屋子里闷了一天,有人便提议一起出去走走。

      我本来想说伞不够,结果眼睁睁地看着那群人从角落里拿出了好几把伞。花花绿绿,款式多样。
      我突然想起,山下的阿叔有一回说过家里伞很多,问我需不需要,还说可以随我挑。他说那些伞都是以往的住客粗心拉下的,这里偏远,路也不容易开,没人愿意为了一把伞再折回来。
      可我并不需要,便谢绝了他的好意。

      看来阿叔是真的觉得很对不住他们吧,连伞都准备好了。
      同路远知一起做晚饭闲聊的时候,他略微提了一点他们当时找房间的事,我便知道了阿叔的愧疚从何而来。
      好心办坏事而已,谁没有过?

      我带着他们下了山。

      山下热闹很多。
      有很多生面孔在外面闲逛,应该是同路远知他们一样被困在这的人。
      我仔细看了看那些人的脸色,好像并没有很烦恼的样子。
      也是,都一天下来了,能有心情出来逛的人,估计也已经接受了事实。
      山里的生活很慢,他们待在这,大约也会渐渐跟着放松的。

      胡乱带着人在村子里逛了一圈后,应怜说要去车里拿些东西,我便带大家一起去了河边。

      河水果然涨了很多,用作路口的那段河岸甚至已经完全淹没在了水中。那里经常有车来去,较其它地方要低上很多。
      这条河的深度虽然算不上很深,但是宽度非常得宽,这种时候想去对岸,的确有困难。
      更别说地势问题,对岸的路如今基本都浸在了水里。
      阿叔没夸大,是真得走不了。

      往回走的时候,路远知突然到了我的伞下。
      他一声不吭地闯进来,倒是差点把我给吓着。

      我抬头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停在我们前面的陆成明。后者正侧着身体,惊讶地看着我和路远知。
      他们俩本来是共用一把伞的。

      其他的人都还在继续往前走,没人注意到我们三个已经停了下来。

      ‘什么情况?’我问路远知。
      我的伞虽然大,但他不应该来吧?
      是有话要同我说?房费不足?

      陆成明在路远知的示意下继续往前去了。转身的时候还特意又看了我一眼,我有点不喜欢那种眼神,好像我有多稀奇一样。
      我明明一直被讨厌被远离的。

      ‘他走后,你就一直一个人吗?’路远知看着不远处的河面,问我。

      ‘嗯?嗯。’
      一个人,习惯了,就觉得也没什么不好。

      ‘那间房子里的东西,都是你做的?’路远知低头看我。

      到底还是问了啊。
      ‘是的,怎么了?’
      是觉得害怕,还是觉得忌讳?

      ‘靠那个为生吗?’
      ‘也不算吧。’

      做纸扎的确是我的主要收入来源。
      但更多的原因,还是因为想要继续已故的人生前一直在做的事。
      而且,那些纸人永远都不会嫌弃我。

      说到底,也许还是想要有些什么伴在自己身边吧,假的不是更合适?

      ‘累不累?’路远知的目光停在我的手指上。

      累,当然累。

      竹刺刺进肉里的时候,一个人拿着针,却怎么也挑不出来的时候,会想当时为什么没有更加当心些。
      做一整套灵屋的时候,一个人从早到晚,量了数不清的竹条,裁了无数张彩纸,爬上爬下地搭框架,糊纸。都弄好的时候,才会想起连一口水好像都没来得及喝过。

      可只有那种时候,我才是被需要的啊。
      像一名使者,在给两边搭起一座桥。
      就算累,也想继续。

      ‘如果不愁吃穿,如果一直有人陪着,你愿意离开这里吗?’

      我很意外路远知会对我说出这些话。
      我明明和他连一天一夜都没待到,他却问我那样的问题。
      我只当他在开玩笑。
      他却说他不像我,他不乱开玩笑。

      我和路远知赶在天黑前到了家。
      家里的气氛却有些奇怪。

      应怜一个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见我们回来,冷哼了一声,丢下一记白眼,昂着头去了楼上。

      我是真的不喜欢她。
      明明是我的家,她的眼神却像是当家主母把私会的丫鬟和小厮抓了个现行。

      我让路远知先上楼,我还有些活没做完。
      他倒是没再提出帮忙,大概也是知道这种事帮不得。

      我只做纸人和灵屋。
      纸人简单易做,需求量大;灵屋繁琐些,单价却高。
      同那些纸马纸牛,还有元宝塔之类的相比,还是这两样比较让我感兴趣,无论从难度还是赚钱的角度来说。

      纸裁到一半,客厅里却有了动静。

      我停下动作,听到有人在哭。
      似乎是从房间里跑出来的,应该是坐在了沙发上。
      没一会,又有人跟着出来了,好像在安慰哭的人。

      ‘他/她凭什么那样说我?说什么来了山里,才发现遍地都是狐狸精!’哭的人突然很大声地说了那么两句话。
      ‘嘘!’另一个人应该是在示意她小点声。

      ‘别这么大声!我们去那边门口那说。’
      听声音,竟然是朝着我这边来了。

      ‘你呀,就是嘴太快,想到什么说什么。你说你好好的,干嘛说你的伞和杜经理的那把是情侣伞?你这不是……不是自己往枪口上撞嘛!’
      听声音,像是同陈雪一起住的女孩的。

      ‘本来就是!我说的是事实,为什么不能说?’
      果然是陈雪在哭。

      ‘再是事实,你能当着应怜的面说那些吗?你这不是找她骂吗?’
      ‘就是要恶心她!她凭什么看不起我们?昨天你又不是没看见,每个人上车,她都拿眼角从头到尾扫上一遍。那表情,要多高傲有多高傲。她装什么啊?明明她自己才是情妇好吗?就没见过像她气焰这么嚣张的,她才是真不要脸!’

      陈雪的话,信息量有些大啊。
      应怜和杜园盛不是夫妻?这一点我倒是真没看出来。
      不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由,也许是真爱?

      ‘这你就不懂了。那么些年,杜经理去哪里都光明正大地带着她,虽然说起来的确是第三者,但实际地位,可是和原配没差啊。你也别气了,咱如今这样,我感觉很多人都对你有怨气呢,你还是低低头吧。安安静静地待着,别再闹出事了。’
      ‘我也知道我这次没考虑周全。’陈雪的声音突然就没了怒气‘如果不是听说这几个经理当中,有人以后会直接派过来管理我们这边,我也没必要这样积极主动啊!偏偏这次失了算,也是我自己倒霉,唉!’

      ‘行了,别后悔了。你说的事我也听说过,不过都说了一年多了,也没见有动静。真来不来谁知道呢?再说,要是几年后才来,你都不一定还留在公司。所以啊,别费力气了,这次既然杜经理打了招呼,咱就当公费旅游了呗。开心点嘛,啊?’
      ‘好!’

      两个说悄悄话的人回了房间。
      我也没心思再做事了。
      只是不由地感慨还是一个人自在。
      外面的人整天那么多事,好像更容易累。

      雨还在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停。
      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走。

      之后的两天,路远知一直在给我帮忙。
      有时候,我甚至觉得他才是这房子的主人。他会的东西,比我多多了。

      ‘吃什么饺子,费时费力的。’我有点不开心。
      明明说好了吃什么都由我来决定,他们竟然一致要求做饺子。
      真想涨房费!

      ‘你就只是烧个水而已,这也能有意见?’路远知歪着头,非常无奈地看着我。

      也是,从洗菜到剁菜,再到调馅和包饺子,还有之前的和面擀面皮什么的,好像都是他一个人在忙?

      ‘水开了!’我冲着他讨好地笑,示意他可以下饺子了。
      反正一顿饭,烧水也算是出了力的。

      ‘找到了?’我正在捞饺子,听到脚步声,头也不回地问道。
      路远知刚刚问有没有辣椒粉,我让他去三楼客厅里的冰箱上面翻翻看,我记得山下的阿叔年前给过我一包。

      ‘呵,睡了几晚,你倒是和路经理越来越熟了。’
      是应怜的声音,还阴阳怪气的。

      ‘同你有关系?’
      我头都懒得回,继续捞我的饺子。
      当我听不出她话里的意思?什么叫‘睡了几晚’?恶心谁呢!

      ‘怎么,山沟沟里的乌鸡,也想借道飞出去?’
      ‘你是寡妇吧?山顶上的是你丈夫?’
      ‘你也就是有点姿色而已,其它什么都没,路远知那样的人,你搭得上吗?没钱不是你的错,但要是一直做美梦,可就真错了。’

      ‘你是不想在这住了?’捞完饺子,我转身看着对方问道。
      见过闲得慌的人,没见过这么闲得慌的人。
      我同路远知怎样,和她有一毛钱的关系?
      她是杜园盛的人,她不是路远知的人吧?管这么宽!

      ‘怎么了?’路远知从外头进来,略过应怜,看着我问。
      ‘没什么,端饺子吧。’我转过身,锅里的热气上来,熏的眼睛有些湿润。

      到了第五天的时候,阿叔来了我家里。
      既然空着手,那肯定是来递消息的。

      我猜得没错,阿叔说外面的路通了。
      河水的水位虽然还有些高,但是填一些沙袋进去,车还是能开过去的。

      天也突然放晴了。
      我抬头,任阳光洒在脸上。
      你们也在庆祝他们终于能离开这里了吗?

      我忽然感到一阵没来由的烦躁,抛下了阿叔和其它人,把自己关进了纸扎房。
      他们并不需要我的告别。能离开这里,他们求之不得。

      陌生人而已,都只是陌生人而已。
      竹条已经被我劈得很细了,我却不自知。
      终于,它再也支撑不住,断在我的手上。
      参差不齐的断口刺进手指,鲜红涌了出来。

      流点血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
      以前不是也经常有吗?现在却想把伤口展示给别人看?
      博关注博同情?
      不,你是枚妽,你不需要!

      随手撕了一片纸,我把它捂在伤口上。
      看着血在纸上慢慢晕开,像从笔尖滴落的红色墨汁。

      ‘枚妽~’
      路远知在门外叫我。

      ‘怎么了?’我转向门口。
      只是问,不想过去。

      ‘有事要同你说,你出来一下。’
      ‘我不方便。’

      ‘这房间的备用钥匙现在应该还放在你的窗台上,我不介意去拿它过来自己开门。’

      ‘……’
      真不应该让他看见我往窗台上放钥匙。

      ‘什么事?’我打开门,目光斜向一边,问他。
      ‘我来问……你手怎么了?’手突然被抓住,路远知把纸掀开。

      ‘没什么,小伤,过会就自己好了。’
      我过会,也会自己就好了的。

      ‘去洗一下吧。’路远知握住我的手腕,不由分说地带着我往楼梯走去。

      去到我的卫生间,他打开水龙头,把我的手指放到水流下面冲洗。
      血珠被冲走,他用指腹轻轻地擦洗有点凝固的痕迹。
      ‘很疼?’见我缩了一下手指,他转头看着我问。
      我看着他的眼睛,过了很久,还是用力抽出了手指。

      ‘别对我那么好,路远知。’我看着他苦笑道。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再也笑不出来,只有推开他,奋力往外跑去。
      别对我那么好,我会习惯的。
      习惯了,就不好了。

      刚跑到楼下,眼泪还没擦干,我却听到了吵闹声。
      我顺着声音,看见那几个女孩还有陆成明都围在我纸扎房的门口。

      我好像,忘记关门了。

      走到门口,拨开她们,一样东西迎面飞了过来。
      我伸手飞快接住,拿到眼前。
      是我的纸人。
      被撕掉了一半的纸人。

      我这才发现,整个纸扎房凌乱不堪。
      我的竹篾,那些我辛辛苦苦一刀一刀劈好的竹篾,全都被折了几折,胡乱丢弃在地上。
      我一点点量好尺寸,裁好的色纸,被撕得满地都是。
      还有那些我做好的,一个个摆放整齐的纸人,全部都没了人形,不是躺在地上,就是飞到了竹篾上。

      灵屋呢?
      我做的一堆灵屋呢?

      ‘不能烧!不能在房子里烧!造孽啊!造孽啊!’阿叔焦急的声音在屋子里响起。
      ‘应怜,你疯了!’杜园盛也在厉声呵斥。

      熟悉的味道飘到鼻端,那是灵屋燃烧的味道。

      我冲到屋子的最里面,看见了我辛苦做的灵屋。
      歪歪扭扭得散在地上,被踩得面目全非。火焰顺着纸燃得飞快,一转眼就烧了大半。

      我顾不得那么多,脱下外套便上去灭火。
      灵屋绝不能在屋里烧!

      路远知赶到的时候,火已经被我扑灭了。
      可灵屋还是被烧得只剩骨架了。

      应怜的一只手里还紧紧攥着一只打火机。
      看着我的一双眼充满了仇恨,整张脸都有些变形。
      ‘如果我早知道你是做这行的,打死我都不会进你的门!’

      ‘你现在滚出去还来得及。’我冷冷地看着她。
      什么叫恶人先告状,我算是体会到了。
      是我求她住进来的?
      这里,是我求她走进来的?

      ‘怪不得年纪轻轻就死了丈夫,做这些恶心怪异的事,能长寿吗?’
      恶毒的字眼会从这么漂亮的嘴里吐出来,简直让人难以相信。

      ‘你说什么呢?你知道什么,在这瞎说!枚妽她……’
      ‘阿叔,没关系。’我抬手打断阿叔的话。

      ‘做纸扎怎么恶心怎么怪异了?活人通过这种方式,想让故去的人在那边过得好一点,不可以吗?生的时候得不到这些,死了以后能够拥有,不成吗?你觉得恶心?你有好好看过我做的那些纸人吗?哪一个不是笑嘻嘻乐呵呵的?想让另一边的人不再悲伤,想把欢乐寄送给他们,有天大的错?’

      我没伤天害理,没行过巫蛊之事,没害过一个人,我只是充当一个传递者的角色,传递的还是希望,我做错了?

      ‘不管你怎么说,你是个寡妇,这是事实。死了丈夫的人,又做的这种事,注定要孤独一辈子!’
      应怜的脸上突然多了一丝得意。

      ‘枚妽,我之前问过你,你还没回答我。我现在再问你一遍,你愿不愿意离开这里?跟着我,离开这里,愿不愿意?你想要什么,只要我能做得到的,我都可以给你。无论是金钱还是陪伴,只要你想,都给你。’
      路远知走到我的面前,挡住了所有人的视线。

      ‘为什么?’我问他。
      那天你说的,我都听进去了。可我始终还是觉得你是在开玩笑。
      如今,那么多人都在,你还是想要带我走吗?
      这次,绝对不是玩笑,对不对?

      ‘没有为什么,你走不走?’

      ‘我不是……不是个吉祥的人。’我感到有些抱歉。
      路远知,我的事,我还没有完全告诉你。你了解到的,并不是一个完整的我啊。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喜欢我的人,通常都没有好下场。’
      父母是这样,‘新郎’是这样。
      就连爷爷,都不敢要我了啊。

      ‘你想多了,我不会喜欢你。’

      ‘……’
      不喜欢?
      不喜欢的话,为什么要带我走?不喜欢的话,是只想救赎我?
      ‘好,我跟你走。’
      不喜欢也行啊。
      不喜欢,最好了。

      我真的跟着路远知走了。
      来到了他的家里,不再是个过客。

      其实也只有跟着他走这一条路了。
      灵屋在房子里烧毁,纸扎人的一切便也随之结束了。
      老祖宗定下的规矩,以后是再也不能碰它们了。

      那片山上的竹子也是我的财产,我把它们转赠给了山下的阿叔。

      除了几件衣服,除了姚夫人留给我的东西,还有那张照片,我没有再带走任何一样东西。

      既然是新的开始,那便完完全全重新开始吧。”

      厚厚的一整本日记本,只在中间记录了这十几页内容。
      重新翻看的时候,记忆便随着文字回到了那些往昔。

      应怜当初的样子和话语好似还在眼前,枚妽是完全不明白,到底有什么事,能让一个人又完全转了性子。
      不过说到底,同自己的关系也不大。

      只是,都是以前的事了,就算想牢牢记住,还是淡忘了许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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