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爪印雪泥》郑仁余

6、第6章

　　秋日的午后，困乏总是轻易就把人缠住，然后诱进梦里。
　　喧嚣了大半日的街道，也因此有了片刻安静。

　　有因为生意忙，耽误了吃饭的店主，此刻正快速地扒拉着碗里的饭菜。
　　筷子碰到瓷碗发出一连串清脆的响声，隔着半个车道，清晰地传入不远处的俩人耳中。

　　杜园盛抬眼，淡淡地看了一眼声源处，复又敛了眉眼，继续抽烟。

　　宋妮也停了动作，目光投向不远处打着双闪的车，片刻后又转向倚在车旁抽烟的人身上。

　　真是有病！
　　不帮忙找，待在这干嘛？

　　看开的车也不便宜，衣服料子也挺贵的，怎么做的事这么让人头疼？

　　“找到了？”余光看见宋妮一直盯着自己，杜园盛转头问她。
　　“没有！”宋妮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那继续找吧。”杜园盛说完，把烟蒂扔在地上，抬脚碾灭。
　　有枯叶也被同时碾碎，杜园盛拿脚踢了踢烟头和叶渣，想把它们踢进旁边的下水道里。

　　附近的一片落叶被他的动作带着掀起，一道银白色的光直直落进他的眼底。
　　他刚想开口，却听到宋妮先自己出了声，语气里满是嘲讽。
　　杜园盛在下一秒踩住那道光，转头看宋妮。
　　“你刚刚说什么？”他问，声音和眼眸都带了一丝寒意。

　　“居然没听清？”宋妮看着他，眼里刚落下的嘲讽重新聚积起来。
　　“那我就再说一遍好了。这次保证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

　　宋妮站起身，走到对方身前不足一米处站定。
　　“你闯红灯，我因此受惊摔倒，你却在车里坐了半天也没下来。后来大概是看我并没有受伤，才下了车，也不是道歉，开口就是讽刺，好像犯错的是我一样；也是本姑娘脾气好，我既然没受伤，我也就不和你计较那么多了。我对你说你可以走了，但我的钥匙丢了，我得留下来找吧？而你呢？你这人是真的奇怪啊！我让你走，你却不走了，反而一声不吭地过去抽烟。我在那边找半天，急得快冒汗，你就光站那看，也不说帮个忙什么的，那你留下来干嘛的？”

　　“所以我是个变态，是有病？”杜园盛问。

　　“不是吗？”宋妮反问，“换作你，我这样做，你难道不会觉得很奇怪？”
　　是素不相识没错，但你做错了事，对方大度，选择原谅你了。
　　当对方焦急地寻找因为你的错而丢失的物品时，你既然没离开，难道不应该心存感激，赶紧地上前帮忙？
　　站那慢悠悠自在地抽烟是怎么回事？
　　这是正常人能干得出来的事吗？

　　“呵～”杜园盛看着宋妮，嗤笑了一声。
　　“你看这是什么？”话音刚落，他的脚也跟着抬起。

　　“我的钥……”话还没说全，宋妮眼睁睁地看着杜园盛把她的钥匙慢慢往前踢了踢。
　　钥匙圈撞上下水道铁质的栏杆，发出一声轻微的声响，旋即不见。

　　“这位小姐，下回，‘变态’这种词，你还是不要轻易说出口比较好。”
　　杜园盛降下车窗，把话说完后，收起冷笑，开车往前行去。
　　自以为是的女人！
　　那是机动车道，要不是他打着双闪在她后面挡着，像她那样蹲在地上，低着头找来找去的，今天大概会真的挂彩。
　　她以为他很闲？陪她在那浪费时间？

　　直到杜园盛的车已经完全消失在视线里，宋妮才收回愤恨的目光。
　　她蹲在地上，拿手抚额，无奈地看着自己钥匙消失的地方。
　　还有下回？
　　这才遇见一回，就已经够倒霉了好吗！

　　遥控器还握在手里，枚妽却靠在沙发上睡着了。
　　阳光透进窗户，落在她的发上，泛起一层浅棕色的光圈。
　　应该是又做了很不好的梦，她的另一只手开始紧紧揪住心口那块的毛衣，好一会后又松开，改成用四指从上往下地顺气。
　　她是在安抚自己，想努力平息自己的情绪。

　　感觉到了阳光照在身上的温度，枚妽确定自己是真的清醒了。
　　她慢慢睁开眼，泪水没了阻挡，瞬间滑落。
　　是梦里的悲伤太多，心灵不堪承受，才借现实的泪来冲淡。

　　抽出一张纸，枚妽把眼泪都擦掉，整个人也随之慢慢平静下来。
　　也就是在梦里，才能哭得连气都喘不过来吧。

　　睡觉前看的综艺节目早已经放完了，枚妽把电视关掉，走到卫生间洗了把脸，又对着镜子整理好衣服和头发。

　　刚回到客厅，就听到有人在大力拍门。
　　“枚妽姐！”
　　钱玉在门外大声叫她。

　　这孩子，什么时候能学会按门铃？

　　“没记错的话，我应该对你说过猫眼下面有门铃？下次还是直接按它吧。”枚妽打开门，有些无奈地看着钱玉。

　　“嘿嘿，好的好的。我这不是在家拍习惯了嘛！”钱玉吐了吐舌头，进到门里，伸手脱鞋。

　　“哎？应怜姐你怎么不过来啊？”脱了一只鞋，钱玉把头伸出门外，对着站在电梯口的人叫道。
　　她要送给枚妽的花还在应怜的手上抱着呢。

　　“……”
　　枚妽倒是没想到钱玉还把应怜给带来了。
　　这小傻子，多半是不知道自己同应怜的关系并不好。

　　应怜走到门口，有些生硬地同枚妽打了招呼。枚妽勉强对她笑了笑，把两位客人请进屋里坐。

　　“枚妽姐，这花是我送你的，好看吧？”钱玉得意地把花送上。
　　“好看，有心了。你自己做的？”枚妽接过花瓶，放在茶几中央。
　　花束整体用了黄白两种配色，中间加了些绿色的小圆叶做点缀，清新雅致，的确好看。

　　“当然啦！送给枚妽姐你的，肯定自己亲手做的比较好嘛！”钱玉边说边从茶几上的托盘里拿出一袋坚果。
　　也不客气，撕开就吃。
　　还有一部分原因是，买散枝比买整束包装好的要便宜不少，当然这个她是不会说的。

　　“钱玉到了？”路远知突然给枚妽发了消息。
　　“怎么了？”枚妽问。
　　路远知今天的“第一次”还真多。他不是一向不过问自己的这些事的吗？

　　“应怜大概也会跟着钱玉过去。”路远知说。

　　说晚了，人已经在家里坐着了。
　　枚妽拿余光看了应怜一眼。
　　“你怎么知道？”她问路远知。

　　“那天聚会你没来，钱玉过来问我怎么回事。我说你有点不舒服，她就说要来看你。后来我看到她问应怜要不要一起去，应怜对着她点头了。”路远知发了一段话过来。

　　原来如此。
　　不过应怜为什么会答应呢？
　　难不成真以为自己不舒服，所以想来看看自己有没有病得不成样？
　　枚妽暗自思忖，越想越觉得这个可能性最大。

　　“我去用一下卫生间。”钱玉边说边起身，一路小跑着进了卫生间。
　　大概是东西吃得太杂，她觉得肚子很不舒服。

　　气氛有点尴尬。
　　钱玉不在，剩下的俩人都只好沉默。
　　尤其是应怜，她有点后悔跟着来了。

　　看了一眼茶几上的花瓶，应怜突然想起自己也给枚妽带了东西。

　　“这个，送给你。”
　　从包里拿出一只正方形的首饰盒，应怜把它递给枚妽。

　　“有点贵重，不过还是谢谢你了。”
　　枚妽接过，打开看了一眼，又合上。

　　不缺钱的人，出手就是大方。
　　应怜送的，是条黄金手链。

　　又是沉默。
　　她们之间，好像真的没什么话可说。

　　“叮咚！”门铃突然被人按响。
　　枚妽轻轻皱了皱眉，不明白今天怎么那么多“不速之客”。

　　“杜经理？”枚妽打开门，微微惊讶地看着来人。

　　“抱歉，打扰了。我来接应怜。”杜园盛站在门外，礼貌地说道。

　　钱玉从卫生间出来后，发现沙发上只有枚妽在。

　　“枚妽姐，应怜姐呢？”钱玉坐下，往四周看了看，问枚妽。

　　“被杜经理刚刚接回去了。”
　　“……”杜经理还来过了？怎么也没进来坐一会。

　　“钱玉～”枚妽出声叫她。
　　“？”
　　杯子举在面前，水刚喝到一半，钱玉用眼神表示疑问。

　　“你以后，不要把应怜带来我这。”枚妽说，语气里没有一丝玩笑的意味。

　　“……”
　　钱玉放下水杯，费力把嘴巴里的水吞进去。
　　“怎么了姐？”她问。
　　之前聚会，大家不也都一起的吗？也没发现哪里有什么问题啊？枚妽姐怎么突然……

　　“如果你想知道原因，你可以回去问陆成明。”枚妽说。
　　那时候，陆成明也是在场人之一。

　　“好吧。”钱玉只好点头。

　　车速很快，车窗开得也很大，风吹进来，很冷。
　　应怜按了自己这一边的升窗键，车窗缓缓升起。
　　没一会，却又降了下去，而且是降到底。

　　应怜不解地看向杜园盛。

　　“我觉得你需要清醒一下。”
　　红灯，杜园盛停了车，目光直视前方说道。

　　“……”
　　应怜语塞。
　　这是杜园盛把她从枚妽那边带出来后，说的第一句话。

　　“路远知和我是什么关系，你比谁都清楚。你今天这是做什么？”杜园盛转头，冷冷地问对方。

　　“怎么？想缓和关系？你以为你主动求和，枚妽就能原谅你了？你忘记几年前，你是怎么说她的了？”
　　杜园盛在心底冷笑。
　　是该说女人们太善变，还是该说她们太天真呢？
　　当年自己奋力凿开的裂缝，还指望着如今弃了斧锤，它就能自动合上？
　　简直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