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爪印雪泥》郑仁余

21、第21章

　　因着隔壁就是一处公园的缘故，每个周末的早晨，盛安小区都会比往常热闹许多。
　　沿着小区南门外的那条路，摆摊的小车加起来能有四五十米：卖吃的、卖小孩们玩的玩具、卖工艺品的自不必说；甚至还有卖起老年人穿的毛衣毛裤，做家务用到的袖套围裙一类的。
　　摊主们各自招呼着忙活着，市民游客们也都来来往往，络绎不绝。

　　虽然早就过了七点半，老黄却也不像往常那样盼着下班了。抄着手在门外踱了一圈，他似未尽兴般，慢腾腾地回到了大门口。
　　“你要不要去看一圈？”他看了一眼老关。
　　话刚问完人又靠在了铁门边，扯着脖子瞧路上的热闹。一双眼跟着你走完，还能跟着他再走一遍。

　　“我就不去了。”老关笑了笑。
　　每周都有的，他觉得也没什么好看的。
　　再说，看到想要的，买又买不了，不也是给自己找难堪嘛。

　　“老黄！快过来～”

　　“哎！”
　　耳朵里听到有人叫，老黄猛地回首。应完却发现，没谁是在看他这边。
　　“刚谁叫我？”他头扭得像麻花，疑惑地问站在自己身后的老关。

　　老关当然明白是怎么回事。眨巴了几下眼，他告诉对方：“没人叫你，你听错了～”
　　可话音还没落下……

　　“老黄～”

　　“老黄，你别再乱跑了。”终于在门口追上，小南伸手捞起小黄猫，轻轻摸了摸它的头：“跑丢了，吃不着东西，就饿死了呢。”

　　“……”
　　“……”

　　老关默默地又眨巴了几下眼。
　　“不是，”老黄终于站直了身体，张着口，费解地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人一猫：“不是，老关，我没听错吧？”
　　“这……这小变态，她……”
　　“她管那猫叫‘老黄’？”

　　“你听错了。”老关堆起笑脸，“小南她，叫的是‘小黄’。你看那小猫那么小～”

　　“咳！”老关向小南发出“警告”。

　　咳嗽声，小南听见了。
　　她冷笑一声，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火腿肠：“老黄乖，你说以后不乱跑，我就给你吃这个。”
　　“喵～”
　　“真的不乱跑了？呀，我们老黄可真乖！”

　　“好你个小变态，”老黄这下总算确定自己没听错。对方分明就是给猫起了个同自己一样的名儿。
　　气呼呼地走到小南面前，他指着她怀里的猫质问道：“一只瘦不拉几的小脏猫，你叫它‘老黄’？小南，你是存心的吧？”

　　“它本来就乱跑了。”无视眼前满身怒意的人，小南边喂猫吃东西边往老关的方向走，“谁不好好地待着，谁乱跑，我就叫的谁。”

　　“是不是，老头？”

　　老关见她看着自己笑，颇无奈地叹了一声。

　　他不是不知道，小南是在给自己出气：搭档老黄一向喜欢偷懒，喜欢使唤自己。遇事有时还会把他自己摘出去，推他出来做挡箭牌。

　　可他不想去计较那么多了。

　　他已经那么大年纪了，人生一大半都是苦着累着过来的，哪里还在乎吃这点点亏。
　　如今的工作算是很好了。除了不能晚上睡觉，其它都还行。每个月拿到工资，把该还的钱给还掉，还能剩下一些吃饭钱。

　　老关想，等他把死去的儿子欠的那些赌债都还完，他再给自己攒点钱，到时候一个人找处乡下待着养老，这辈子不也算圆满了吗？

　　能得过且过的时候，就这样一天天把日子给过下去得了。吃点亏，被占点便宜，也无妨啊~

　　“你……”老黄把对方的话放嘴里嚼了半天，总算会出意来了。
　　正打算上前理论，一辆车远远地按了声喇叭。
　　“滴!”

　　三个人同时往北看，还是小南反应最快：“快升杆，老头。”

　　“哎，这就来。”老关也看清了来车，急忙按下手中的遥控器。

　　“这杜先生这个周末倒是出门早。”车走远了，老黄还在探头看。

　　“有事呗～”小南也同样在看。

　　“大概是的。”老黄点了点头，又猛地看向身边人，“哎，我说，你个小变态你还没走？你……”

　　“你才是……”

　　又开始了～
　　老关抬头看了看天，又看了看那只吃完了东西，正在不知所措，“喵喵”叫的“老黄”。
　　忽然间觉得，生活里还能有人在自己身边吵吵闹闹，也不算件多坏的事。呵~

　　“爸爸，还有多远才能到啊？”走了还没十分钟，杜言归已经蔫蔫地趴在后座上问时间了。

　　“半小时吧。”

　　“还要那么久！”

　　“言归，你坐好。”应怜转头看了一眼身后，语气有些严厉。

　　“哦。”某只小人儿从座位上爬起，乖乖地坐好。

　　城市的另一端，五六辆车组成的小车队，刚刚行过一座桥。
　　走在最前面的是路远知的车。道比较窄，他开得很谨慎，目光一直专注在路况上。
　　枚妽倒是相对放松许多。冬天的乡间即便没什么可看的景，也比市区那些高楼大厦要来得顺眼。她看着车窗外，觉得好像又回到了几年前一个人生活的时候。心里平静之余，悄然多出了一丝怀念。明明，那时候也并没有什么美好的记忆。

　　穿过一大片光秃秃的田地之后，视野里终于有了绿。
　　是两排柏树。整齐地分种在道路两旁，绵延了数十里。
　　枚妽的视线随着它们转动，直到早就看不见，还回了一次头。

　　“怎么了？”余光里看见她的动作，路远知问她。

　　“路远知～”

　　“嗯。”

　　“柏树上面，是不是有像星星一样的东西？”枚妽看着他问。
　　她以前待过的地方，松树倒是挺多，柏树却没见过。常听人说松柏松柏，她也只找过图看，实物是头一回见。
　　不过刚刚看了很久，也没发现那些树上有“星星”。

　　“有。”路远知说，“你说的应该是柏树果。”

　　“做装饰用的？”

　　枚妽的问话有些孩子气，难得她有这样好奇的时候，路远知的心里也轻松了许多，他笑了笑：“不是装饰。它是柏树的种子。”
　　“这边你没看见，是因为大多数都被采下来了。就算有没采的，也会被鸟吃掉。”
　　“采下来的，有的是被拿去做种子；有的是要晒干，用来做枕头。因为它可以安神助眠；也有人只要柏壳，用来做香料。”

　　“你想要的话，等回去我们就买一些带上，给你做个枕头。”路远知说。
　　他知道她每天都睡不安稳，以前提过买些安眠的，被拒绝了。

　　“我不想要。”枚妽转过头，看着车窗外静静道：“不过你好像懂很多。”
　　她也懂一些，但不是这些。
　　她只知道：柏同松一样，可以种在坟前。

　　他们，从不主动交流些什么。每天靠那么近，对彼此了解的却是那么少。枚妽觉得有些可笑，他们竟就这样同对方，熟悉又陌生地，过完了那么多个日夜。
　　没有谁想要对谁的过去深挖下去，好似一旦往下探，便会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喷薄而出，淹没这艘从始至终都在摇摇晃晃的.船。

　　一座座的乡间别墅映入眼帘，这意味着，车队也快到目的地了。

　　终于，路远知把车停在了其中的一处别墅旁。
　　后面的几辆车也陆续跟上来停稳。

　　“我先自己走走，待会再过来。”打开门，不给路远知反应，枚妽就先他一步下了车。

　　“好。”看着已经站在车外的人，路远知也只能应下。
　　他还有些事要忙，一时也顾不全她。她想一个人走走，也好。

　　“哎，枚妽姐！”倒是钱玉，下车后看见枚妽独自往和大家相反的方向走，大声叫了一声，却也没能留住人。

　　“枚妽姐是不是不想理我？”她沮丧地看着自己的老公。
　　“怎么可能！你这么可爱，谁舍得不理你？”陆成明捏了捏她的脸，“大概是有事。走，我们先进去看，待会儿再带你找她。”

　　远离了人群，枚妽转头看了一眼身后，确定大家都进了别墅里，她又挑了另一条道，开始往来路的方向走。
　　没看错的话，她刚刚好像看见了一辆眼熟的车。那车的颜色很特别，她有印象。

　　“大人们才是骗子！”一处破旧的别墅前，杜言归正抱着门前的一根柱子，恨恨地往楼顶翻白眼。
　　明明说带他来玩的，结果把他一个人扔在这里。说要他等房子里的人忙好，一道过去。
　　可他才进去没一会儿，就又被扔了出来。
　　外面那么冷，都没人可怜他一个三四岁的小孩子的吗？
　　“呜呜～”他开始假意哭起来。

　　“你不用在我面前装。”哭声传上来，杜云蓝靠在三楼的窗前，向着楼下递话。
　　杜园盛还说他儿子很乖？
　　呵，乖个鬼！

　　那小鬼刚刚进来，他问他，那天到底拿了几颗药。
　　结果他举着一只小手，言辞恳切地说他发誓，他只拿了一颗。要是多拿，就让天打雷劈。
　　杜云蓝听完立马把他拎到楼下，丢了出去。
　　门外天打雷劈是没有，天寒地冻还是可以有的。

　　要不是他事后和医生对了一遍药的数量，发现还是少一颗，他也不会让杜园盛把儿子放到这边来。他相信自己的哥哥是没有说谎的，便决定看看这小鬼的情况，没想到还真是个撒谎成.性的。
　　原本是担心对方年纪小，误吃了那药身体会更不好。现在看来，担心都是多余的——那小鬼有的是力气，撒起谎来脸不红气不喘。

　　“杜言归，我警告你……”话慢悠悠地说了一半，杜云蓝却突然收了口，身子也往后隐在了镜子边。
　　他看见枚妽了。

　　“呜呜～”楼下，杜言归还在抱着柱子假哭。

　　“喂～”枚妽走到近前，只看见两只小手，看不见柱子后的人，便试探着叫了一声。

　　“呜呜～”哭得正入戏，杜言归也没听见有人在叫自己。

　　“喂，小鬼～”

　　“……”这声小鬼倒是立马就入了耳。
　　因为名字里有gui的缘故，杜言归最讨厌别人叫他“小鬼”什么的了。当然还有人叫他“小乌龟”，他更讨厌！

　　“你才小鬼，你全家都小鬼！”

　　突然冲出来一个小东西，对着自己叫“你全家都小鬼”，还真的把枚妽给吓住了两秒。

　　“呵～”好笑地看了他一会，枚妽决定也换她来吓一吓他。

　　她的笑容渐渐收起，语气也无比认真起来：“我全家死的时候，已经是大人了。”
　　“所以啊，他们不是小——鬼。”

　　“你说错话了呢，他们听到了，可是会不开心的。”

　　仿佛是为了配合枚妽的话，寒风适时刮起，穿过杜言归身旁的高大木门，发出“呜呜”的呼声。

　　面前的人正定定地看着自己，身上同时也真切地感受到了冷，杜言归终于绷不住，“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
　　“妈妈……呜呜……我要我妈妈……呜……”

　　楼上楼下两个人，听到他真哭，倒是同时笑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