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爪印雪泥》郑仁余

12、第12章

　　酒店二层，相邻的包厢间用了镜面装饰物，叶时盈对着那里最后瞧了眼自己，满意地推门进了屋。

　　“……”
　　直径四米来长的大圆桌，三三两两已经落座的人们。
　　这场饭局，原来不是只有她和他。

　　“怎么了吗？”路远知也随后进了门，见她站着不动，开口问道。
　　“啊，我正在考虑要坐在哪里呢～”叶时盈收起眼里的失望，换上一张笑脸。
　　“就坐这吧。”路远知拉开一张靠近门口的椅子。
　　“好。”叶时盈顺从地坐下。

　　“等会我还要出去接人，你先一个人待会，不要着急，我很快就会回来。”路远知突然俯下身，在她的耳边轻声嘱咐。
　　“嗯，好。”对方的亲昵叫叶时盈一时间有些反应不及，两秒的闪躲后，她的脸上只剩下甜蜜和羞涩。

　　一幅“柔情蜜意”就这样被无声定格在了圆桌另一端的两部手机里。

　　余光瞥见那两双手又重新回了桌底，路远知才直起身，面上温柔不减，很“不舍”地出了包间门。

　　肃着一张脸下了楼，又快步走到了酒店外，冷风灌进鼻腔，路远知终于深深换了一口气。

　　待情绪平复，又抬头看向漫天风雪。

　　同南城温柔细腻的雪不同，北地的雪总是张狂又放肆，恨不得把天地连通个彻底，把万物悉数包裹住。

　　一个是美人灯下失手滑落的水粉，一个是神佛梦中踢翻的案前香灰。
　　一处香气四溢，一处包治百病。

　　一难得，一常有。

　　路远知忽然觉得自己在这边待得够久了。
　　他比较了又比较，发现原来钟意的，从来都是疏密有间的南城雪。
　　他需要空隙，需要呼吸，而不是无时不刻的监视和无所不在的试探。

　　手在口袋里顺着手机的外缘来回描绘了几圈，路远知的眼里，多了些思念。

　　是时候，回去了吧？

　　到了吃饭休息的时间，枚妽又不见了踪影。
　　做了她两个多月的教练，白狼早已经对此见怪不怪。他把自己的那份餐吃完，才慢悠悠地往门口走去。

　　“美女呀，知道枚妽去……”
　　“那边的楼梯那儿呀。”见是他，前台懒洋洋地打断了他的问话。
　　一个天天出去，一个天天来问，她也跟着天天回答同样的话。
　　他们不嫌烦，她都快要嫌烦了哎。
　　“真乖！”
　　“呕！”

　　“枚妽在不在啊~”白狼背靠楼梯的栏杆，两只胳膊向后搭在扶手上，仰着头叫人。

　　“在这。”只闻声，不见人。

　　“冷不冷？”
　　“不冷。”

　　“哈哈~好，那我走了。”白狼回应完，一脸轻松地出了安全门。
　　他只要确认她安全在这就成，到时候路远知问起来，他也好有话回。

　　至于她想干嘛，路远知吩咐了，只要她每天都还愿意过来，那就都随她。
　　白狼觉得这样正合自己的意。

　　他带了枚妽几天，就觉得实在带不了。
　　他说往东吧，她是没往西去呢，可她也不动啊：让做热身运动，不乐意；那就教她用一些简单的器材，结果说都没兴趣；到饭点，同大家一起去吃饭吧？人家也不想吃。

　　后面好不容易看她主动去踩了几天爬楼机，以为终于可以松口气了，人竟然又不见了！
　　好在她出去之前还知道同前台打声招呼，他才能顺利找着人，不然都不知道要怎么同路远知交待。

　　他以前见照片，觉得还蛮温顺一女的。
　　却没想到，这真人的性格这么别扭。
　　也就是他路远知的人，他才这样看顾着。这要换别人，爱谁谁，他才不伺候！

　　不过路远知也奇怪，自己告诉他那些的时候，他听完后一点意外都没，还笑了一声，好像早就料到了似的。
　　白狼觉得自己反正是看不懂了。他想大约这男人和女人之间，还真的存在那么一种看不见的波，对上了，就能发光发亮。
　　像路远知，不就是在把枚妽带回来后，他身上的那种灰蒙蒙的雾气才散尽了的？

　　坐在楼梯上把最后一块黑巧克力吃完，枚妽站起身，往下看了一眼，调转脚尖，继续往上走。
　　只是每抬一次腿，裤腿上的凯蒂猫总是跟着跳入眼里。
　　她被迫看了它们几次，后来索性平视半空处，再不低头看脚下。

　　也不知道路远知到底是怎么想的，买回来的衣服，上衣的下摆处和两只裤腿居然都绣了一圈正红色的凯蒂猫。
　　她接连几天被夸“可爱”之后，终于还是决定离那些人远一些。
　　不就是想让她锻炼身体吗，爬外面的楼梯不也一样？

　　上到第十九层，枚妽停下，靠在墙上休息。

　　“云上曲艺工作室。”跟着小声念了一遍，枚妽又往右前方看了一眼，工作室的两扇玻璃门此时开了一边。
　　看来这几个字亮了才代表这边有人在，怪不得她后来再也没碰到过那个“青衣”，有一回她还特意在这边停留了好久。
　　不过话说回来，总是想着再遇见一次那个人，其实也有些奇怪。枚妽无法说明这到底是怎样的一种情绪，但那个人的确让她感到那么一丝的熟悉，隔着浓妆，都依然觉得像在哪里见过，特别是他说到“无所谓”这个词的时候。

　　要是能再遇上，或许可以想起些什么吧？
　　枚妽又盯着那几个字看了好一会，才直起身，往不远处的楼顶走去。

　　只是她走后没多久，一双彩鞋也随之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工作室的门口。
　　“枚妽是么~”

　　在外面等了快半小时，路远知才终于等到了“最重要”的那位客人。虽然严格说起来，算是不请自来。
　　“远知啊，等久了吧？”一位中年男人从车上下来，笑着拍了拍候在车门前的人的右肩。
　　“是我来得早了，刘总。”

　　“今天人多了点，希望刘总不要介意。”
　　“不介意！哪里会介意嘛，是我非要过来凑个热闹的，你们不要嫌我才是啊。没办法，人岁数长了，耐不住寂寞了啊。远知你说是不是？”
　　“您说得是。”

　　“早就说请你吃饭，一直也没找到时间，结果就拖到了现在。今天人有些多，你不会怪我吧？”把需要介绍的都介绍了一遍，路远知在叶时盈的身旁坐下，歉意地问道。
　　“怎么会怪你呢～”叶时盈看着他轻轻摇了摇头。
　　人多也有好处，他才会像现在这样坐在她的身旁，离她这么近。

　　“是么？像你这样善解人意的好女孩，如今可是不多了啊。”路远知定定地看着她，开口夸赞道。

　　这话如果是另一个人说的，叶时盈只会不屑一顾。
　　可如今，这样的话是从路远知的口中说出来的，再配上他真挚的眼神，叶时盈只觉惊喜连连。
　　今天路远知的一言一行，好像都在向别人宣告，他很喜欢自己啊。
　　她要成功了吗？他打算什么时候和自己告白呢？自己大老远地追过来，终于感动他了啊！

　　“不好意思，我出去接个电话。”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路远知拿出来看了一眼，随即起身。

　　“哎，外套……”叶时盈的话还没说完，对方已经不见了踪影。

　　一口气走到酒店外面，远离了自己制造出来的迷雾，路远知按下接听键。
　　“枚妽？”

　　“路远知~”

　　“嗯。怎么了？”

　　“我这边下雪了。”枚妽蹲在顶楼的入口处，指尖划过地上的薄雪。
　　“有点冷。”她又补充了一句。

　　“我这里也是。”
　　也下雪，也有点冷。

　　“那你……”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把我丢下那么久，你一点都不担心我会离开吗？
　　这样的雪夜，你就不怕有什么诱惑着我一直往前吗？

　　“快了……”
　　所以你还是要好好吃饭，别总是敷衍了事。
　　还是要好好睡觉，因为每天都很累吧？
　　还有，要安心。
　　安心等我独身穿过这场风雪，回到你身边。

　　“路远知~”
　　“嗯。”

　　“那我等你回来。”
　　“好。”

　　路远知挂了电话，短暂地发呆后忽然又轻笑了一声。
　　他想外面雪那么大，他也还没开始喝酒，可是身体里却已经有些热，心也好像有点醉了。

　　哦，是单枪匹马没错。
　　但现在，多了一副贴身软甲啊。

　　“确定是这边的这个女人吗？”
　　“确定。观察很久了。”
　　“呵，到了这时候，居然还会爱上一个女人。这些年，一直没能找着他的短处，我可是很不安心啊。”
　　“这次不用担心了。等后面要求他做事，他也不得不做了。”

　　“哼，也怪他自己。明明都伸手了，竟然还想着要做君子。我要是能做规矩生意，几年前会给他那么多好处？”
　　“是是，不知好歹！”

　　“不过，说到几年前，他带回来的那个女人现在怎么样了？”
　　“那女人还在，但好像只是那种关系。”
　　“确定？”
　　“确定。基本不怎么管她。”
　　“那种关系不成，得要放在心里的那种，才能牵制住。”
　　“是是，您说得对！”

　　对面的人一直在很小声地交谈，叶时盈本来想替路远知敬一敬贵客，奈何总是找不到机会。
　　她觉得路远知都表现得这样明显了，她就也应该拿出一点“女主人”的样势来。
　　此刻想着这些的她，又哪里能想到，这次的追随，竟真的是一去不复返了呢？

　　【血，红色的血。

　　雪，白色的雪。

　　红色和白色不停地交替着翻滚着，像巨浪一样从远处涌来。

　　近了。

　　就快到了。

　　来了！

　　不，不对！

　　怎么回事？】

　　枚妽错愕地睁开眼，冬天的夜太黑，房间里一丝光都没有。

　　她眼里什么都看不见，脑子里却在不停地回放着一段画面。
　　自己是有一段时间没做这个梦了。
　　但不做，不代表它的内容就会改变。

　　血和雪都对，它们朝着自己而来也对。
　　但后面就不对了，已经到了自己的面前，它们竟然又生生地转了方向。

　　那最后被吞噬的两道光，分明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