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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楚·斗犀少年 ...

  •   十四年前,楚国云梦狩猎区的演兵场上。
      激烈的鼓点声从四面逼来,迫得孤立在演兵场中的艨艟巨兽心烦意乱,前蹄不安地叩击着地面。这是只体重超过八千斤的成年公犀牛(战国时1斤约为250克),皮肤坚硬厚实地像铠甲一般,尖锐的犀角像一把锋利的铁剑。
      忽然,它嗅到了铁栅门之后敌人的气味,前肢和头颈一起低下聚力,粗壮的犀角对准了铁门。
      哐当一声,铁门打开后又迅速关上的间隙。一个武士已跑到距离犀牛十丈之处。武士身披犀皮短甲,腰间围了条豹皮抱肚,配长短铁剑各一柄。这身打扮穿在他身上不但不臃肿,反倒显得身姿挺拔、腰支纤巧,与八千斤的巨兽形成了鲜明对比。
      蓄足了势的巨兽见了对手,顿时激奋欲狂,裹着一股腥臭的风,排山倒海般冲过去。鼓点声停下,演兵场里三层外三层的观众齐齐将目光锁在了搏斗的人兽上。
      锋利无比的犀角霎那间逼到武士跟前,这一刺倘若沾身,不死也是重伤。却见武士鹞鹰般轻盈地一跃,跳到犀牛右侧躲过了攻击。他站在出击的好位置上。犀牛的皮肤坚硬无比,很难用剑刺进,只有脖颈和腹部两个部位是短处,武士站的位置恰好能袭击犀牛的脖子。只见他拔出了腰间的短剑,往犀牛脖颈处浅浅刺了一下。他没有用力,仿佛有意撩拨戏弄巨兽。性命攸关的人兽对决,俨然成了一场炫耀技艺的表演。
      犀牛吃痛,狂吼一声,后肢点地转过身来,犀角朝着武士的方向猛然拱来。
      武士往左一矮身,顺势往巨兽身上又补了一剑。

      楚王坐在嘉宾台正中,漫不经心间朝博兽武士一指,对身边的秦国使者蒙骜道:“寡人的侍卫,让将军见笑了。”蒙骜此次使楚是个闲差。去年秦王和楚王两次会晤,确定了实质性的邦交大政。今年,秦国一面对赵国小规模用兵,一面观望着燕将乐毅伐齐的进展。秦王眼下忙于和魏王、韩王会晤,为防楚国暗地里反复,才派使者带着厚礼过来查探一下。蒙骜原本要去郢都,行到鄢城,得知楚王来了云梦狩猎,于是改道云梦。昨日刚到,便被楚王拉来一同狩猎。
      楚人狩猎前先要祭祀诸神,眼前的斗兽是祭神的一个娱乐节目。这种单人搏犀的表演,在外行看来险象环生,对于身手矫健经验丰富的武士却是十拿九稳的事。
      果然,演兵场里的武士把犀牛耍了七八个回合,出尽了风头。等到观众的胃口吊得高高的,他才拔出长剑,对准斗兽的咽喉一剑猛刺进去。
      谁料这一剑刺进犀牛皮肉,却离要害部位偏了两寸,没有杀死犀牛。剧痛的犀牛一扭脖子,用肌肉硬生生夹住长剑,使利器无法再深入,然后一甩脑袋,用犀角对准武士斜刺过来。
      情势急转直下,武士落入下风,不得已退后暂避。愤怒的犀牛一路狂奔,踩得尘土飞扬。长剑插在牛脖子上,随着犀牛的奔跑一颠一颠,最终被巨兽摇头一甩甩了下来。
      观众们还来不及叹息武士的失手,左突右撞的犀牛已经把武士赶到了场子角落里,仿佛在心里盘算着:看你还怎么跳来跳去的逞强,这次不把你刺死、也要把你踩死!挤死!
      看到这里,楚王拉下了脸,暗暗骂廷理郎中不会办事。扈下侍卫如云,廷理郎中偏偏挑了个中看不中用的家伙,在秦国使臣面前丢人现眼、损我国仪!楚王斜瞟了蒙骜一眼,见他面色如常,并无丝毫讥笑的意思表露出来,才稍稍宽心。
      场中的武士在犀牛一角刺来之时,徒手攀住了犀角,然后腾空一跃,一个漂亮的翻身爬上了犀牛背。这一招快、准、狠缺一,则非死即伤!
      武士骑到犀牛背上。犀牛看不到敌人,克敌制胜的犀角也失去了用武之地,急得使劲颠摆身躯,想把武士快快从身上摔下来。无奈武士如附骨之蛆似的紧贴在它背上。场中爆发出热烈的喝彩声,楚王脸上由阴转晴。
      巨兽已失去理智,它狂呼怒号着,一下下朝着石砌的墙壁狠狠撞去。这是抱了同归于尽的决心!武士颠簸得如浪尖上的小舟一般,他死死拽住犀角,贴在牛背上。直待犀牛自己弄得遍体鳞伤血流不止,觑机将短剑刺进了犀牛后颈,整个剑身尽数插入伤口。犀牛剧烈抽搐,终于颓然倒地。

      庆贺的鼓声顿时四起。武士向台上的楚王和观众致谢。楚王朗声笑道:“传那武士上来,寡人有赏!” 武士技艺和胆量让他大为高兴,先前的不悦早抛到了九霄云外。
      突然,倒地的犀牛口中逸出“嗷——!”的一声惨叫,挣扎着竟有要站起来的趋势。
      众人都是吃了一惊,他们只道犀牛已经死了,而搏犀的武士正背对着犀牛。
      哪知武士早有提防,他站立之处便是长剑跌落的地方。听闻身后情况有异,当即右脚尖朝剑柄一勾一踢,接住长剑回身欲要补上一刺。
      犀牛颤巍巍的,终究没站起来,伤口中不停的涌出鲜血,弥留的双眼中沁出了泪水。
      蒙骜身后有一个少年秦卒,刚刚还在为斗兽大呼刺激,现在看到犀牛死去又觉得难过,仿佛能看到巨兽的泪水,以及它抬头望着云梦湛蓝的天空时,最后一眼里的悲伧。
      这时候,武士收回了剑,靠近犀牛的尸体,轻轻为它抚上了双目。
      观众中发出了小小的嘘声,为武士这个温柔的举动。少年秦卒心中一动。
      武士并不理会观众的起哄,擦了擦身上的泥污和汗水,准备退下去更衣。这时候侍者来传话,楚王要召见武士。武士穿着弄脏了的短甲,一路小跑往嘉宾台过来。
      他的步履轻盈,与其说是跑,更像是飘。
      他这样轻飘飘地跑到台前,朝楚王跪下,顿首道:“参见大王!”
      少年秦卒心想,他声音很好听哦。楚王赐武士免礼,武士站起身。少年秦卒看清了他的容貌,大感意外,他不是浑身肌肉的莽汉,却是个肌肤白皙、面容俊秀的美少年,看上去和他差不多年纪。
      只听楚王笑着问他叫什么名字。武士回答简短:“臣,景奕。”
      “噢——涔阳君家的老幺啊!”楚王恍然记了这个男孩,赞道,“果然是虎父无犬子!卿今日博犀十分精彩,哈哈哈……寡人赐你玉璧两双、黄金五十镒!后面的狩猎,还要看你们少年子弟大展身手!”

      这边打赏武士的当儿,演兵场中迅速布置出一个临时祭台。长衣博袖、头戴黄色平顶高冠的祭祀,手执龙首金杖款款起舞,一边唱着感谢诸神的祭辞。祭祀唱完祭辞,从侍者手中接过青铜古剑,一剑割开了牺牲牛的咽喉,沥沥而下的鲜血全都流入了侍者手端的金盘之中。楚王宣布:“神灵已经接纳祭品,众人可以尽情狩猎云梦谷的野兽。”
      王驾的先遣猎队已经深入林中布置捕鸟网,并驱赶野兽进入围猎圈。秦国的驭手罗骁上了一辆秦国战车,一面招呼少年秦卒:“小蒙,快上车!不然跟不上楚王的王车啦!”
      嶙嶙的行车声淹没了坠网群鸟的挣扎哀号,五彩的旌旗在风中飘摇招展,连缀成遮天蔽日的云霞。野兔、麋鹿、熊、野猪、文狸、豹子一一落入围猎圈,被此起彼伏的喝声惊得东奔西跑,在雨点般袭来的箭矢中血染车轮。
      景奕没有跟随楚王的大部队,带着家臣自行出发。以他的脾气,不喜欢凑热闹拍楚王马屁。出发不久,迎面遇上了项君世子项谈。
      项谈道:“子信,你方才在大王面前,白白放过了一个邀宠的好机会。”
      景奕沉默不答。
      “怎么这些天没看见子初?”
      “他留在郢都。”
      “这般春/色明媚的好时节闷在郢都,真是可惜!不过他不来也好,省得别人老把你们两个弄错。”
      “嘘——鹿群!鹿群!”前面的侍从发出讯息,示意后面保持安静。
      透过浓密的枝桠,景奕看到林子后的溪边隐隐有麋鹿的身形。众人悄声前进,直到窥见鹿群全貌。项谈遥指其中最为健硕高大的一头公鹿道:“我和你赌五张上等豹皮,看谁先射中它!”
      “好——”景奕轻轻回答了一声。话音刚落,离弦之箭已飞进鹿群。
      麋鹿在短暂的惊诧后反应过来,奋蹄四散逃跑,那头健壮的公鹿跑得尤其之快。
      “心也太急了!”项谈埋怨了句,急忙控弦发箭。鹿群的局面虽乱,项谈的飞矢像长了眼睛似的,穿过别的麋鹿,扎在了公鹿的肚子上,公鹿应声倒地。
      “彩!”仆人们忍不住齐声喝起彩来。
      一番射杀之后,项谈的家臣收拾猎物尸体,拾到项谈所中公鹿尸体时,“咦——”的叫了一声。
      家臣把猎物献到主人跟前,只见公鹿左眼一侧有一道新鲜箭痕,整只眼睛都剜掉了,鲜血还在滴滴嗒嗒地往下流。众人看向景奕,景奕摇了摇头说:“我的箭偏了。你们知道,我从来不伤猎物眼睛。我本来瞄准屁/股,谁知偏了这许多。看来该反省了!”
      项谈笑着摇了摇头。他对景奕搏兽时不顾安危、炫耀技艺的做法不以为然,原想借射鹿打赌的机会提醒他。景奕看出了项谈想教育他的意思,急着自己先说反省,把项谈的意思抢了去,叫项谈不好再说什么。
      项谈道:“你认输认得如此爽快,倒叫我过意不去。一头鹿算不了什么,不如索性比一比今日一整天,你我的收获谁多谁少,赌资还是五张豹皮。”
      景奕应声道:“好啊,太阳落山时见分晓!”当即催着御车呼啸而去。
      景奕一行往云梦猎场深处去,一路收获颇丰。楚王大部队和其他人的踪迹已经完全看不到了。一行来到一片湖泊前,大家有些累了,停下来休息饮马。景奕就着冷水吃了一块牛肉脯、一把樱桃,问亲信侍从延庆,现在在哪里。
      延庆看了地图说:“在翡翠谷以东十里内。”
      “原来快到我家庄园了呀。”景奕手搭凉棚朝庄园方向眺望,高大的树木遮住了视线,什么也看不到。他想了想,吩咐延庆说,“去庄园牵我的坐骑‘茜霞金’来!”
      延庆道:“公子要骑马?”战国时期没有马镫、高桥马鞍,在奔驰的马背上射箭、砍杀不易,贵族指挥打仗、出行、打猎,往往乘坐马车。
      景奕:“嗯,若是骑马,刚才那只麋鹿休想从我眼皮底下跑掉!”
      “公子,这个……虽说离庄园很近,来回一趟也要花时间。”延庆有些为难。
      景奕夺过御车阿辉手中的马鞭,朝延庆坐骑的屁股打了一鞭。马儿吃痛跑了出去。景奕道:“叫你去你就去!”延庆一路奔跑着去追马,众人看得哈哈大笑。

      初夏的午后,湿润的熏风夹着橘子花的芳香,吹得人昏昏欲睡。景奕趁着等马的时间,歪在树荫下休息。一觉醒来,睁开眼仍不见茜霞金的影儿,他嘀咕了句:“怎么还不来?”话音刚落,只听草丛里一阵细细嗦嗦的声音。
      景奕推了推身旁的阿辉问:“什么东西?”
      阿辉朝草丛方向虚拉了一下弓,草丛里噌地窜过一串白乎乎的东西。
      “是一窝白狐!公子!”阿辉兴奋地抽出羽箭瞄准狐狸妈妈。
      景奕拉住阿辉的手臂道:“算了。”
      阿辉道:“公子,放心,我们不说,观姑娘不会知道的!”
      “打狐狸干观晶裳鸟事!”景奕道,随即觉得自己失态,改口说,“这窝狐狸在换毛,现在这身皮毛不值钱的,懂不懂?”
      侍从阿东拍了拍阿辉的背,轻声道:“别在公子面前提观晶裳,省的自讨苦吃!”
      阿辉委屈地说:“公子都和观姑娘好上了,还不许提吗?”
      阿东歪着嘴笑:“亏你从小跟着公子,观晶裳什么德性你不知道?她的话能信?”
      “公子,我回来啦!”远远传来延庆的声音。众人循声望去,延庆骑马而来,旁边还有一匹通体金棕色的高头大马,在初夏的阳光下,散发着无与伦比的华贵。
      “茜霞金!”景奕欢呼着吹了一声口哨。久拘圈囿的名驹听懂了主人的呼唤,朝主人这边跑过来。景奕翻身上马,一路奔驰,把侍从们抛在后头。
      温暖的夏风嗖嗖地拂过面颊,一只雄麝鹿从他视线里闪过,景奕策马跟进。雄麝鹿香囊中采集的麝香弥足珍贵,而麝鹿喜欢独处,不易遇到,景奕倚仗茜霞金速度快,死死跟住猎物不放。
      麝鹿慌不择路逃入了沼泽区,四肢陷进泥沼里,它奋力挣扎,越动陷得越快。
      景奕眼睁睁看着泥沼吞没了猎物,无奈地叹了口气。他环顾左右,一人多高的蒹葭和香蒲连成屏障,掩盖了下面危机四伏的沼泽,白鹭和沙鸥大摇大摆地在他面前飞过。
      景奕这才发现离开侍从很远,自己迷路了。他松开了缰绳,任由茜霞金信步缓行。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听到人的声音:“一二三,嘿—呦—!一二三,嘿—呦—!”还夹杂着马匹的嘶吼。
      有人,附近有人!
      景奕循声而去,看见了一辆悬挂黑色旌旗的猎车和三名秦军士卒。
      拉车的白马遇到了与麝鹿相同的问题,陷进了沼泽里,连带把猎车左前部分也拉进沼泽。三名秦人一人扶马,两人拉车。他们希望保住马的性命,累得汗流浃背,情况却越来越糟。
      景奕大声喊:“断开车辕,让马卧倒!”
      扶马的少年秦卒骤然听到陌生人的喊叫,吃了一惊,转过头看见是景奕,楞了一下。景奕朝男孩子比划着救马的办法。少年秦卒马上醒悟过来,按照景奕说的方法,让马侧卧在淤泥上。
      “让它不要乱动乱叫!你慢慢拉!让淤泥流到马的四肢下面,不要产生空隙!对,就这样!”
      白马停止了下陷,在男孩的拖拉下,开始一点一点地上浮。男孩激动地对景奕说:“谢谢你啦!”他的信任让景奕很高兴:“别急,没事的,我的马来帮你们。”他说了抚了抚茜霞金的后颈,把原来由白马拉的车辕套到茜霞金身上,指挥茜霞金和两个年纪大一点的秦卒,一起从淤泥里拉出了青铜猎车。三人又帮男孩顺利将白马拉离了死神的阴影。
      年龄较长的秦人向景奕抱拳致谢道:“多谢这位小哥出手相助,帮了我们的大忙。在下是秦国蒙骜将军属下步军第二闾闾长罗骁。我们回到驻地,必当登门致谢。不知小哥怎么称呼?”
      “区区小事不足挂齿,登门致谢就不必了。”景奕心底想问对方认不认识回去的路,但想到一个楚人反而要向秦人问路,虚荣心让他迟迟开不了口。
      罗骁见少年秦卒在给马擦污泥,叫了一声:“小蒙,马回去擦也不晚,你先过来谢谢恩人。”
      小蒙跑了过来,红着脸低头对景奕说谢谢。方才在险境中他真性情流露,这会儿却害羞起来,不敢正眼看景奕。
      景奕觉得这个小蒙很有趣,长得像女孩子,脾气也似深闺少女。
      这时,耳畔响起了呼唤声:“公子——公子——!”
      景奕听出是手下侍从的声音,当即振臂高呼。打马而来的一人正是延庆。延庆见主人平安无事,吊在半空中的心落了下去。
      天色将晚,景奕主仆和罗骁等一起回营地。双方一路上攀谈,罗骁知道景奕的身份后,对他仗义出手的行为更加佩服。

      临近楚王大营,双方分道扬镳。景奕主仆离开后,驭车小曾看着满身泥浆的白马摇头抱怨:“白马这样子叫大伙瞧见,要笑死了,都怪楚国到处是坑坑洼洼。”
      罗骁满怀歉意地对小蒙道:“蒙姑娘,今日之事,全是在下无能。”
      原来,小蒙是秦使蒙骜的独生女,十五岁的蒙绿娟。她缠着让父亲带她来到楚国,女扮男装参加了狩猎。
      “罗哥说什么呢,我今天玩得很尽兴,谢谢你们一直保护我。不过沼泽地里那段,可别让我爹知道!”蒙绿娟见罗骁仍是皱着眉,想把气氛搞活跃一些:“真的真的,我没吓着,呵呵。你们知道吗,楚国的泥沼地是有典故的。从前晋国和楚国打仗。晋国打败了,撤退中,一辆战车陷入了泥潭。晋人很着急,这时楚人追到了。楚人没有俘虏晋人,反而帮晋人把车弄了出来。晋人离去时说了一句话,你们知道说的是什么吗?”
      罗骁和小曾都猜是感谢的话。蒙绿娟道:“晋国人说,我们之所以被你们追上,是因为不像贵国那样经常打败仗,所以缺少逃跑的经验。”三人都笑了起来。小曾道:“晋国人真不厚道!”
      蒙绿娟回到下榻的使馆,推门一进屋,有一人兀的蹦了过来。
      蒙绿娟不看也猜得出是婢女璀连。十三岁的璀连完全是一副小女孩脾气,见了主人,迫不及待就抖出一连串问题:
      “小姐,今天好不好玩?”
      “小姐,你打了什么猎物?有没有打到狐狸?”
      “小姐,你冬天缺条围巾,如果能用自己打的狐狸皮做围巾就太妙了。”
      “有没有豹子、老虎!唔唔~”说到一半,被蒙绿娟捂住了嘴。
      “你当我是神射手啊?哪有那么多豹子、老虎等着我!”蒙绿娟刮了一下璀连的鼻子,“去给我准备洗澡的热水。”
      璀连拉着蒙绿娟的袖子撒娇:“好主子,先给我讲打猎的故事啦,洗澡水早准备好啦。”
      “真拿你没法子!”蒙绿娟轻嗔。其实她也想和别人来分享白天的见闻,于是把狩猎的前前后后叙述了一遍,包括沼泽的奇遇。
      璀连听了一面说精彩一面叫委屈:“可怜我一个人留在这里,闷死了!”
      “谁叫你不会骑射!”
      “好了,不说这个了。小姐,明天怎么安排?”
      “父亲明日要和楚国大臣商谈国事,恐怕没时间……”
      “就是说小姐自由安排活动喽?”璀连抢着说,“那我们去看楚巫作法好不好?向导张轸说明日高唐庙要开坛祈雨,一定很好玩的。小姐,到楚国一趟,如果不看看楚巫,也太可惜了!”
      蒙绿娟也觉得这很有趣,立刻去向父亲说想观看祈雨。蒙骜答应了,并吩咐张轸安排好行程。
      蒙绿娟躺在床上,已是子夜,全身每一根骨头、每一块肌肉都累到了极点,精神却出奇地好,辗转反侧无法入睡。她望着素绢纱窗,窗外的凤尾竹丛阻了柔和的白月光,在窗上投下一片婆娑的阴影。蒙绿娟忆起狩猎场面和楚地歌舞,婉转空灵的乐声,现烤猎物的香味,这些意象模模糊糊的,每每要清晰起来的时候,就有一个的身影跳出来阻挡了它们。
      蒙绿娟指尖在被子上写他的名字。她近日读的楚人文章里,有一段词句盛赞佳人的美貌:“东家之子,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著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含贝。嫣然一笑,惑阳城,迷下蔡。”
      蒙绿娟想,这段词句虽然是说女子,可是字里行间的佳人风姿,正合了他的完美。原以为“嫣然一笑,倾城倾围”不过是文人的渲染夸张,今日亲眼看到了这么美的人。先是远远看他斗犀,后是并肩救马,两人靠得那么近,甚至碰到了他的手,蒙绿娟心里一阵甜蜜,转而又觉得惆怅。可惜他眼中,我不过是擦肩而过的路人,连名字都不知道,也许明天、也许今夜就忘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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