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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楚·高唐神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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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早,蒙绿娟不带护卫,和璀连扮作男装,由向导张轸带路驱车来到高唐庙山脚下,步行上山。山上层林叠翠、野花斑驳,清澈的溪水随着山势的转折时隐时现,漂亮的猕猴和松鼠好几次从眼前窜过。
张轸遥指山巅道:“高唐庙就在那里,是祭祀颛顼帝高阳的神庙。如今庙里的事务由祭司观殊主持,观家是世袭的祭司,主管高唐庙一百多年了。这观祭司膝下只有一个女儿,是云梦出了名的美人。追求她的男人如果排成队,能从云梦排到郢都呢,连楚王也垂涎她很久了。”
蒙绿娟和璀连听了,都想看看那美人。上山观看祈雨的人流络绎不绝,蒙绿娟跟着他们走就行了,张轸空下来就给她们讲云梦的典故传说。期间遇到一队急行军上山的军士,长度足足蜿蜒了20引。张轸找到个熟识的军官打听消息。那人说了句御驾即刻要到,便急匆匆而去。
璀连不怀好意地说:“楚王只怕是来会美女的。”
蒙绿娟心想,楚王要来,说不定他也会来,心境顿时明光四射,眼前的景色也是豁然开朗。
一道飞瀑倾泻而下,扬起轻柔的水雾,滋润一地粉白、粉红的杜鹃花海绚烂如锦。
高唐庙傲立在瀑布后的山巅上,被蓝天、山体映衬得险峻而神秘。庙的四周种满了高大的橘树和木兰树,像屏障一样护卫着神庙。橘树的小花像夜空中的繁星一般缀满枝头,白木兰硕大的花朵像一只只玉立的鸽子蹁跹满树,绿叶素花、芳菲袭人。
祈雨神坛设在大殿前的空地上,一长溜彩漆长几上摆满了珍稀贡品,地上的白细蒲席连缀成片,四周各镇了一只青铜熏炉,袅袅地吐出缕缕香烟。神坛与大殿之间的轴道中央摆着楚王的御座,周围聚满了观礼的百姓,被侍卫拦在御座十丈之外,大殿里倒十分空旷。
蒙绿娟不喜欢人多拥挤的地方,独自步入大殿参观。四面墙壁上绘满了讲述楚国历史的彩漆壁画,在山风的抚摸下散发出陈年香味。蒙绿娟饶有兴趣地仔细欣赏,看到熊通自立为王这幅时,外面响起了“大王驾到”的吆喝声。注①
蒙绿娟转身,下意识地在楚王的扈从中寻找景奕,寻了很久也没有找到。
司仪官宣布祈雨大典开始,少女们踏着乐声鱼贯登台,舒展长袖翩然起舞,口中唱着祭祀雨神的歌曲:
“浴兰汤兮沐芳,华采衣兮若英。
灵连蜷兮既留,烂昭昭兮未央。”
云梦一带保留着最古老的祭神方式,巫师和百姓们根据自己的生活去设想神的世界,祭神仪式中有很多娱乐的成分,如果祭祀男神,由美貌女巫载歌载舞迎接神祉;如果祭祀女神,则由英俊的男巫上场。今日祭祀主管行云布雨的云君,所以台上清一色妙龄少女,每一个都清新甜美地像初夏的茉莉花。
“叮咚!叮咚!叮咚!”舒缓的节奏骤然变急。
蒙绿娟眼前一花,一团“火焰”飞上了祭坛,跳跃的红色中还流动着美玉的光华。
仔细一看,原来是个盛装的女巫。白底红花锦的深衣外面罩了红黄双色开襟锦裙,腰间悬着十几枚大玉佩,舞得快了,如火焰般眩彩夺目。
她身材高挑,华美的凤凰面具遮住了容貌,只能看到她脖子和手腕处裸/露的蜂蜜色肌肤,使人联想她的肌肤和骨肉必定是香甜的,香甜得像蜂蜜。
女巫舞至楚王御座前方,递上满觞的酒樽,请楚王献上给云君的祭酒。
楚王挥了挥手,示意她代为完成仪式。
女巫没有坚持,独自走到祭台中央,高举酒樽朝天地间一拜,倾樽把酒倒在苞茅堆上。
美酒顺着苞茅丛淅沥而下,越往下越少,仿佛冥冥中有一张看不见的嘴把酒液都吸走了。
音乐趋向高/潮,巫师们洒下清香的桂酒,仿佛是云君听到了黎民的祈求,降下春雨。
“搴将憺兮寿宫,与日月兮齐光。”
悠扬的男声破空而出,一名男子随之翩然登场,头戴高高的黄色平顶冠,身着宽袖的黑色法衣,风度优雅得天神般无懈可击。
女巫欣喜地迎上黑衣男子翩翩起舞,少女们齐声唱道:“灵连蜷兮既留,烂昭昭兮未央。”
观众中暴发出此起彼伏的欢呼:
“云君!”
“云君!”
“云君!”
璀连指着黑衣男子问张轸:“他是谁?”
“云君!”张轸面色激动,定了定神补充说,“噢,是观祭司扮的云君。那个女巫,”张轸指着戴凤凰面具的女子道,“就是他女儿观晶裳,云梦第一美人。”
璀连瞪大了眼睛:“要是她摘下面具,让我瞧瞧就好了。”
璀连的企盼很快实现了。女巫的面具在一串疾速旋转中落了下来。她的容颜在淡青色的香烟后面如梦如幻,璀连觉得刹那间时空静止了,天地的精华全都集中在了观晶裳身上。高贵的天神见了她,也会逗留人间不舍离开吧。
当璀连从痴迷中回过神来,观众中的气氛起了微妙变化,跳舞的少女们也不如先前投入了。
璀连左右张望,发现楚王的御驾不见了,原来他中途退场,怪不得气氛冷清了不少。
百姓中有人小声议论猜测起君王退场的原因来。少女们唱到“思夫君兮太息,极劳心兮忡忡。”这一句,满腹的幽怨不光是感叹云君短暂降临后的离去,也在叹息楚王的不告而别。
此时此刻,所有巫师、乐师、舞女中,只有观晶裳一人没有因君王的离开而沮丧,反倒歌舞得愈加自由奔放——她手中换成了孔雀羽编织的扇形法器,舞步随性所至如流风回雪,柔丽的跳跃和旋转中散发出一种神秘而原始的诱惑力,渐渐重新燃起了观众的激情,直到祈雨大典结束,始终勾留着众人的目光。
“好漂亮!”璀连忍了很久的赞语终于脱口而出。
蒙绿娟道:“我明白了,这么多乡民来观礼,大概都是冲她来的吧。”
璀连听出主人话里的醋意,嬉皮笑脸地说:“不过璀连看来看去,从咸阳看到云梦,再从云梦看到郢都,还是觉得小姐最好看!”
“马屁精!”
“真的嘛!”
“前后矛盾,你何时到过郢都了,你倒说说看!”
璀连见蒙绿娟较真,鼓着腮帮无话可说。
张轸适时解围:“蒙小姐,前面有两条路,一条是上山的路,另一条小路要快一点,只是山路陡峭,你看走哪条路?”
蒙绿娟道:“有近路为什么不走,沿途看看不同的风景也好呀!”
张轸带着蒙绿娟转入人迹罕至的小路,放眼望去皆是连绵的丛林,回荡着风吹过树丛的沙沙声和布谷鸟的啼鸣。
璀连挽紧了蒙绿娟的胳膊,问张轸:“这条路这么偏僻,会不会有毒蛇?”
“有,怎么没有?山里的五步蛇和竹叶青蛇可是远近闻名的特产,不光有毒蛇,还有吸血蝙蝠!”张轸张开双臂、模仿蝙蝠的样子,搓起嘴唇怪啸了一声。
百步外响起了一种奇异的嗡嗡声。
“啊啊啊~~什么声音?”
张轸见真吓着了璀连,解释道:“小姑娘别慌,是蝙蝠群飞动的声音。前面山洞里住了一群蝙蝠,它们白天睡觉,方才被我的声音打扰,醒来看看周围有何动静。适才开个玩笑,蝙蝠只吃飞虫,不吃人血的。”
蒙绿娟朝山洞看去,洞顶有一条狭缝,透下天光。蒙绿娟问:“山洞走的通吗?”
“走得通。”张轸指着旁边的小径,“出口还在这条路上。”
“那我们往洞里走吧。”
璀连立刻反对:“洞里有蝙蝠,说不定还有毒蛇!”
张轸也劝蒙绿娟不要进去,说洞里有腥臭味,不好闻。
蒙绿娟拍拍璀连肩膀:“你害怕,让张轸带你走外面的山路好了。”说完进了山洞。
璀连追上去嚷着:“小姐不能扔下我啊——”响亮的回声惊起一群蝙蝠。一滴湿漉漉的东西落到璀连头上。璀连摸了下,放在鼻子底下嗅了嗅,心中一叠声的叫苦,再也不敢喧哗出声。
洞中的空气凝重,腥臭味倒并不算很浓。蒙绿娟扶着石壁而行,能感觉到脚下零星生长的苔藓和一滴一滴地流过石壁的水流。张轸、璀连比她慢了许多。前方出口传来隐隐的白光,蒙绿娟扬起头,头顶天缝中透下来的阳光让她有种晕眩感,仿佛听到微弱的呼叫声。
走到洞尽头,她被撞了一下,那是一个人,景奕!
景奕也认出了她:“是你?”
“是我。”蒙绿娟应声。
“帮忙,替我收着这个,在洞里别出来!”景奕塞给她一个盒子,钻出了洞。
蒙绿娟从洞口探出头,看到小路那边有一群神庙的巫师、仆人追过来,一只胖鼓鼓的白狐最先追上景奕,又扑又咬,凶猛地像只猎犬。后面的人一哄而上扑倒他,一袭红云冲了过去,一把揪住景奕衣襟:“看你往哪跑!”来人赫然是女巫观晶裳。
观晶裳在景奕身上摸了半天,显然是在找东西。蒙绿娟抱着盒子,急得六神无主,心想景奕不像坏人啊,没必要做有损神庙的坏事。观晶裳搜不到东西,让仆人押着景奕往山上去了。
张轸、璀连已跟了上来,问蒙绿娟洞外闹哄哄的发生了什么,蒙绿娟推说不知道。其实她很想叫张轸去神庙打听内情,又怕张轸误会她和景奕的关系。蒙绿娟寻思,罗骁向景奕报过身份,景奕脱身后可以通过罗骁找到她,要回盒子。思虑再三,还是先回驿馆。
到了驿馆,蒙绿娟细看景奕留下的长方形的漆盒,盒子制作精美,由一个小机括锁着,周身画满巫师做法的图案。蒙绿娟打不开机括,举起盒子摇了摇,里面发出丝绢摩擦的声音,一种奇异的混合香味在鼻尖沉淀。
蒙绿娟以为景奕很快会找过来。等了两天,音讯全无。第三天晚上,蒙骜向大家宣布,要紧事办完了,后天即可启程回国。蒙绿娟暗暗着急,怕没机会还漆盒,又不好意思主动去打听的景奕事。她在灯下发呆,心想景奕自己不急,我急什么呢。这时璀连来说,蒙骜要差人去安陆城里购买修补马车的配件。璀连撺掇蒙绿娟去讨这件差事,以便两人可以去城里游玩。蒙绿娟觉得去散散心也好,去向父亲讨了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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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①:熊通是春秋时代楚国一位铁腕国君。春秋时国君不能称王,分公、侯、伯、子、男等爵位,楚国是子爵。熊通用武力臣服了周边小国后,自立为“武王”,开诸侯僭号称王之先河,自此楚君皆称“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