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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阿飞·孙小红 ...

  •   这是苏州一条普通的小巷。小巧精致,充盈着江南特有的清秀隽永。若说这里与别处小巷有什么特别之处,就是巷尾有一处庄院,现在已经成了游人如织的观光经典。
      陆小凤第一眼看到山庄门口处的售票人员的时候,心里莫名泛上一丝心酸的感觉。
      这亭台楼阁一砖一瓦见证的人物与历史,成了后人看看摸摸说说笑笑的休闲场所。可这又能怎样?现代社会一味的追求经济发展,罔顾自然界的生态平衡,何况一座人工搭建的庄院。
      可能除了他,根本不会有人知晓这里曾经的风起云涌。
      姑苏,江南第一世家,无垢山庄。
      这里是连城璧的故事开始与结束的地方。
      是所有人记忆里“血祭”出现的起始。
      当年萧十一郎、连城璧与沈璧君错综复杂的纠葛热闹了好些年,说书先生的段子在无垢山庄颓然退出江湖后更是添油加醋曲折离奇。
      事实是他们三人同出一脉血缘,连城璧与沈璧君更有秦晋之好,岂料中间横生枝节,连城璧一心追求名誉地位而冷落妻子,萧十一郎向来对小师妹颇为照顾,也处于各种考虑而劝诫连城璧收手,每每都是不欢而散。这样的日子过了几年,连城璧与沈璧君心结愈甚,最后写了说是放沈璧君自由,可惜被萧十一郎拦下,两人一语不和打了起来,连城璧先被萧十一郎所伤,后又遭遇围杀,伤势过重,他自身已无法恢复,沈璧君施以“血祭”相救,代他一命。
      那一系列的事委实太快,三人的隔膜还未解开,沈璧君一死使连萧二人仇视更深,百多年也未能化解。
      萧十一郎告诉陆小凤的就是如此这般。
      陆小凤关注的当然不是这些绯闻八卦,也没有去质疑真真假假,他所做的,只是挑出其中蹊跷的地方开始研究,并试图找出症结所在,以及隐匿在过往故事里的一些物事。
      比如当年连城璧被何物伤到濒死,血祭从何处而出有无化解方法,连城璧被血祭所救之后有什么变化……
      他选择离开大都市,就在无垢山庄不远处的小巷里住下。
      而这一住,就是两年。
      夜行者、守夜人转化成一个模糊的标志,他转身就将过往抛在了身后,渐行渐远。

      永夜酒吧。
      酒吧不大,吧台半边的灯光永远是介于紫与蓝之间的冷色,另一半却是月白与浅黄的暖洋洋的综合色,两边泾渭分明。没有舞池,音乐也翻来覆去只有那几曲说不上是箫还是长笛或者什么乐器的合奏,呜咽哀鸣一样。
      最别出心裁又另类的地方,是永夜的一些细节之处,比如杯底、门旁,会有一些小小的很不起眼的飞刀标志。静悄悄的隐匿在昏暗的光线下,细看又有银白色的冷光暗自招摇。
      陆小凤很喜欢这里的氛围。
      他几乎每隔几天就要来一次,然后坐在暖色调区域的角落里一直呆到打烊,迈着酩酊大醉的步伐顶着越夜越清醒的脑袋晃出去。
      直到他和所有的侍应生都熟到勾肩搭背了,传说中的老板娘还是犹抱琵琶半遮面芳踪杳然。
      陆小凤对在意的事向来很有耐心。
      尤其是攸关千年,对方又恰巧是个美人儿。
      他一直信奉一句话——皇天不负有心人。

      今天陆小凤晃悠到酒吧门口的时候,发现门口站了一个人。他的背脊挺得笔直,整个人就像是铁打的。他的眉很浓,眼睛很大,薄薄的嘴唇紧紧抿成了一条缝,挺直的鼻子使他的脸看来更瘦削。
      走近才发现这个人不是站在门口发呆,他全神贯注于门把旁边的小飞刀标志。
      “像是在缅怀什么吧。”陆小凤淡淡地开口。
      那人毫无反应。
      “被动的缅怀,不如去做些实际的事。”
      那人依旧不为所动,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你是聋子?”
      那人慢慢的抬起眼皮扫了陆小凤一眼,眼神冷静而酷厉。
      “原来你不是聋子,那么一起进去喝杯酒,当作我冒犯的赔罪。”陆小凤笑嘻嘻的伸手去拉那人臂弯,那人的手在腰侧虚握了一下,随即不动声色的退后一步。
      陆小凤抚着下巴,“唯一一个用剑的夜行者,幸会。”
      那人眯起眼睛,容色冷峻,“你是谁?”
      “我知道你是阿飞,我也知道这飞刀意味着什么。”
      “知道太多又口无遮拦的人通常比较早死。”
      “通常情况下这种人都有保命的杀手锏。”陆小凤摊开双手一派轻松,“第一,我可以寄望你绝世高手,不与我布衣百姓一般见识。”
      阿飞冷冷的哼了一声。
      “第二,我有你要的东西。第三……”
      阿飞不耐的打断他的话,“我不会与你计较。”
      陆小凤笑着说:“你答应这么干脆,我反而不相信是被我猜中了。”
      “因为你的话。”阿飞撂下着五个字,一闪身就进了永夜。陆小凤摸不着头脑,疑惑的跟着走了进去。
      今天是什么日子——看到老板娘居然坐在吧台那边,陆小凤很奇怪,这老板娘神龙见首不见尾,今儿怎么想起来这里还有一处店面了?
      更令他惊奇的是,阿飞居然直直走向老板娘,显然二人是旧识。
      老板娘今天打扮的很随意,又黑又亮的长发蓬松的绾在脑后,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却比发髻还要黑,还要亮。
      男人对待美丽的女人从不吝啬目光,只不过有时候因为分寸的把握而导致有欣赏与下流之别。陆小凤遇见过很多美丽的女人,而这般落落大方泰然自若的却不是太多。可能更多的人喜欢“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羞涩,他却独钟意风姿飒爽的女子。
      “这家酒吧几经演变,已经七十年。”老板娘率先开口。
      阿飞一改传说中的惜字如金,回应说:“我毕竟还是找到了。”
      “那标志可还算像?我都快记不起大哥飞刀的模样了……”老板娘倒提高脚酒杯,轻轻地抚摸纤小精致的飞刀凸型。
      阿飞将一方玉匣放在吧台上,晦暗的灯光将玉色渲染上朦朦的绿,好整以暇坐在角落的陆小凤眼角瞥到那抹雾蒙蒙的浅绿,忍不住顿时瞪大了眼睛,“彼岸花?!”
      阿飞回头冷冷地看着这个来历莫名的男人,老板娘将玉匣托在手心里,问:“你怎么会认识这花的?”
      陆小凤原本无意窥人隐私,可事关他寻觅数年的彼岸花,也只好迎着阿飞杀人似的眼光走过来,幸好曾经有过西门吹雪这样一位朋友,任谁眼神再过凌厉陆小凤也习惯了,“渤海之滨,七十年与会。”
      “你究竟是谁?”阿飞拧起眉头。
      陆小凤只是看着那玉匣,眼光痴迷,“彼岸花可以让人失忆、或恢复记忆?”
      老板娘将玉匣递给他,说:“这仅是彼岸花的功效之一。陆小凤,你是‘守夜人’?!”
      “红姑娘,”陆小凤一向称呼自称“小红”的老板娘为红姑娘,兴许是身上都有一种千年沉淀而出的郁郁气质,再怎么隐藏在光怪陆离的现代社会之中也无法消磨的沧桑与空茫,“我如果是守夜人,你还能安安稳稳的坐在这儿?‘孙小红’、‘阿飞’,你们二位足以让一个小小的守夜人连升数级。”
      孙小红灵动如秋水清波的眼眸很快泛出笑意,“你是夜行者的同伴。”
      陆小凤的视线还是黏在玉匣上,恨不得将之拆吞入腹的痴缠,“虽然你用了肯定句式,可我还是得很遗憾的宣布:你又猜错了。”
      阿飞眼光一凛,“杀了!恁多废话!”
      陆小凤将玉匣交还到孙小红手中,“其实我很羡慕你们。”
      孙小红拦住阿飞,示意他听下去。
      “你们都爱着的那个人,即便不在了,可是你们会记住他,连同那些细致的寄托物。可是我爱的人,抹去我的记忆,甚至为了我漫长的生命不太无聊,让我恨他。”
      “没有信心维持的感情,忘记了也是幸。”
      “能不能,将彼岸花送给我?或者你们出价、出条件都可以,我需要恢复我的记忆!那是属于我的记忆,没有人有权利夺走抹去!”
      孙小红与阿飞视线不经意间一接触,无可避免的在对方的眼瞳里看到同一个身影。他们可以凭借对同一人的回忆互相取暖聊慰残生,而有的人,记不起又忘不掉,得不到又放不了……
      阿飞突然反手一甩,一把十几公分长的匕首银光一闪,瞬间已至陆小凤的鼻翼前。
      却再也无法前进一丝一毫。
      匕首被稳妥的夹在两指间,隐然风雨不侵磐石无移之势。
      孙小红笑着说,“‘灵犀一指’陆小凤,你在找的是小师弟花满楼吧?”
      陆小凤点头。
      “我们听四师弟提起过你,”孙小红的眼睛里溢出了笑意,只是明明该是愉悦的表情,表露出时总带了无可避免的苍凉,“小师弟很喜欢你。每当几位师兄出去转转,回来的时候总是要告诉他关于你的事儿。”
      “我的那些事儿不值一晒,倒教你们贻笑大方了。”陆小凤眯起眼睛,似弯未弯的嘴角旁印出了小小的酒窝的痕迹,“都那么久远之前的事了……”
      那一晚他们聊了很多,彼此数百年的游历见闻,各地的风土人情,而他们唯一不去聊起的就是那七个人,以及他们的事。
      似醉非醉的间隙陆小凤朦朦胧胧的想,如果他真的忘了一切,又怎么会在千年后内心有一种无可抑制的悸动悄悄苏醒萌芽,汹涌至不能压制——所以红姑娘说的过往,他不忍听。
      有些东西,骗不过、忘不掉。战胜这一切的,只是感情。如果我们都早一点知道该有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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