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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5、终末之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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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在触碰他的眼睫。
“树月————————”
他倏然扼住了那人的手腕,对方显然也被他吓了一大跳,待世界变得清晰,仍然是带着光的黑夜,他怔然看着对方,眸中随即隐藏了一闪而逝的惊怒。
红发的女子站在他的眼前,她被他的神情吓到了,不敢抽出自己的手,道:“我只是…………”
十雨一向伶牙俐齿,从未如同现在这般说不出话来。
她的指尖,有点点水渍,那并不是天空的雨水。
她无法回避视线,只是和他对视,他终于是放开了她的手,她的手腕立即有了一道青紫的痕迹。
他从廊下起身,不想与她说话,转身便是要走,十雨站在那里半晌,却有些犹豫的开口,道:“你仍然…………在痛苦吗?”
她是言能的能力者,或许对于人的心,感知要比别人更强一些。
指尖的水渍,那么的真实。
或许就因为这男人总是高高在上,人们看到他华丽强大的外表,从来不去知晓他的脆弱。
他脚尖凝滞,微微转过身,十雨大步走到他的面前,“自阿缘和你拼酒之后到现在,足足七天,他还未醒。我原本以为,你是不会醉的。”
七天?
那今日,就是花灯节了。
他在这人界宫中的楼台长廊,睡了七天么?毫无防备,却也意外的安全。人界,似乎已经比魔界安全得多了。
他只记得………………
“你究竟想说什么?”他清冷的眸眼注视着十雨。
“我想说,过去的就过去了。”十雨深吸了一口气,这男人,难道只有梦到那个人,才能毫无防备?他伤树月比谁都深,或许就因为这个原因,他的自责比谁都重:“庭玉说你很想知道树月的过去,不想坐下来和我聊聊看吗?我和诸宸走得很近,于是也了解她的。”
也不管他答不答话,她径自坐在那楼阁下的长椅上,姿势不雅是她的习惯。
他未走,静静的站在那里。
十雨微微抬眼,道:“树月刚去研究所的时候,很爱哭。她特别怕血。胆子是最小的一个,但是她很爱阿缘。或许想逃避研究所残酷的实验,那时候她潜意识的告诉自己要坚强,自己是姐姐,很不可思议,她把真实的自己封闭了。”
于是,那时候,她和他在一起的时候说起弟弟,才会说,阿缘爱哭,阿缘怕血,这是树月潜意识的错位。但,树月的转生,是他一手造成的…………转生在那个时间里的树月,仍然没有幸福,因为受到他力量的束缚,而重重捆绑着残酷的命运。
“一开始我不喜欢她,不喜欢这样总是想着别人的人。但后面我才觉得,那是一个人的本性。和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她话不多,后来我们和好,我觉得树月是个外冷内热的人。她对人坦率真诚,相信了就绝无怀疑,脆弱而坚韧,这些年我总在想当初树月做的那个决定…………她必定是舍不得你的,但,或许就是因为这世上有这么多她珍惜的人,她才会以自己的方式保护着我们…………”十雨眸色有些暗淡,这些年一直不愿提起这些往事,说起那个人的名字会觉得心痛,她从不知道被保护的人心也会因为失去而疼痛,“可是,我想…………树月很想你快乐。”
他是不快乐的。
仿佛封闭了外表和内里,若是真实完全的消失,行走在世间的只是躯壳。
比任何人都清楚失去是怎么一回事,却无法接受。
阿缘是,他也是。
“那时候,她就在我面前消失。”
他仍然是静的。神色极淡,说了这么一句话。
但十雨清楚的看到,分明无法掩饰的痛苦。
或许是无法原谅自己的错,千年前和千年后。恨自己一意孤行的认定了绯琰的背叛,恨自己狂妄自负的将罪名加诸在所爱的人身上。
倘若不痛,就不是惩罚。
“除了这痛,没有什么能给她。”
他淡淡的说完,转身。
十雨睁大了眼睛,这是爱极痛极,才说出这么决绝的话来………………
她手中的水渍未干,看着那个将走的背影,一时不知道说什么话,站起来慌乱道:“我……我梦到树月了——————”
背影微微凝固,十雨紧接着说道:“虽然有点奇怪…………我梦到树月在发光,我吻了她…………我可不是那什么……啊,然后她就醒了…………这梦是不是有点奇怪…………”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流汗,讲得语无伦次。
但是她看不到他的神色改变了。他的背仿佛微微一僵,神色深谙而古怪。
十雨的“啊”字卡在唇边,下一刻,男人化作一道风,廊下顿时空空如也。
“太狡猾了!难道要独自去看河灯吗!”十雨原地跺脚,跑过长廊。
她要找蓝庭玉去放河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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鹤京生从未见到这么诡异的事。
或许他活了半辈子不到,就是要遇到这么一件所谓的惊心动魄。
他原本是在大桥下卖彩灯,卖完了所有的彩灯,便收拾摊桌回家,那一夜,所有的人群都聚集在三日月湖的湖畔,民宿的大街空荡荡,他却不知道会遇到那在自家竹园醒来的鬼魂姑娘。
那时候,那姑娘的出现的确是将他吓得不轻。
那姑娘站在人少的巷子口,不停的哭,失魂落魄,她的脚上都是血迹,不知道走了多远的路,她的身上散发出小小的光,仿佛那些光将要离开她的身体。她拿着那个河灯,河灯的光一明一暗。
她哭得极美,但也让旁人心中恻然。她哭的时候,仿佛无声无息,只是眼泪顺着白皙的脸往下坠地,神色恍恍惚惚,她站在鹤京生面前,仍然没有影子,他心中怜惜无比,上前拉住那姑娘的手,冰冰凉凉。
“………………找不到………………哪里都没有………………”
她语无伦次的错乱,他却不知道她要寻找什么。
她徘徊在那街口,引得别人的侧目,但事实上如今的上京也有术士,别人见了他与她,只当是他欺负了她……无法停止她的焦灼,也无法平息她的泪水,鹤京生活到这个岁数,却不知道怎么宽慰一个女子的心,他手忙脚乱,在一旁的街边给她买了糖,又给她买了鞋子,但都无可奈何,那个姑娘只知道一直哭,如同孩子。
他只得拉着她的手,走得有些缓慢,他柔声宽慰那姑娘,不会离开她的身边。他不知这姑娘究竟有没有听懂他说的话,他替她拿着灯,一路走着,那姑娘身上析出的光点点散逸,她越走越慢,他却无法带她走近任何一个门,每到了住家,他能进去,那姑娘却如同碰到障壁一般,被弹出来。他心中焦急无比,却只得拉着她,她仿佛要去何处,却并不清明,他陪伴着她,如同陪伴心无皈依的孩子一般。柔软的思想在他心中点点泛开,但他手中的灯,却是越来越暗淡。
他知道她在寻找某个人,但上京千家万户,她如此焦灼寻找的人是谁?
她的心智仿佛未开,他跟着她走,觉得离三日月湖越来越远,那条路直通向一个宫殿——————曾经的七公子所在的赋玉宫。
他心中自然是讶然无比,一时间千思万绪,回望着来路与去路,点点血迹,他不知道这失魂落魄的姑娘为何会来到这里,赋玉宫如今已没有原来的主人,一片冷清,她是黑暗里的一点光,照亮了两旁的道路,但见到那光的流逝,她的眼睛透析着的却是绝望和伤悲,她想走得快些,却偏偏走得极慢,若不是他在她的身旁,只恐怕她这一路上要摔倒无数。
“姑娘,难道你是赋玉宫的人吗?”
高大的宫门近在眼前。他见到她哭,便不知道这世上何为欢乐。很奇怪的,那上京城湖畔人们的欢声笑语,再也无法进驻他的思绪之中。
她挣脱他的手,摇晃着走上台阶,她敲打着那朱红色的大门,点点足尖的血迹洒在台阶上。
她不知道哪里去寻他………………不知道……………………但,时间不多了…………时间要到了………………
有没有………………用尽生命的想念一个人………………她记得自己死了………………不知道怎么又回到了这里………………那个人,如今在何方………………
鹤京生怔怔的看着她,她仿佛用尽力量的敲门,但是,没有声音,她原本就是停留在这世间的魂魄,她没有声音………………她的手碰到门栏,便被那力量反弹,一次一次,她不放弃,只恐怕泪水都留在了心中。
指尖也是点点鲜血。他不知道这美轮美奂的夜,也有人如此伤悲凄苦,他大步走上台阶,为她重重的敲打那厚重的宫门。
“如此深夜,何人来访赋玉宫??”
脚步近了,声音近了,那大门倏然敞开,几名侍卫有些惊然的看着门外,还站着赋玉宫的那名留守的掌剑司幻儿。
她站在那里,看着一脸急切的鹤京生,又看着那跪坐在宫门旁白衣的女子,幻儿完全的惊呆了。
幻儿记得这张脸………………尽管她从未见过本人。但,那时候,在公子最绝望的时候,那从画中析出的灵魂,公子日夜相盼的灵魂,就是这容颜…………
她是………………树月???
知晓后面的事,也知晓这赋玉宫再也不会有七公子,那个男人成了魔,终究一去不回。树月死了,从游冉之孤独鸣那里知晓,从凌仿天那里知晓,魂飞魄散,那现在在这里一脸泪水的人,是谁?
门开了,未曾有人阻止,那白衣的女子起身,跨进门去,但她被弹回来,坠在台阶下,她起身,却又要再度走上台阶。
她………………进不去………………
幻儿身子微微颤抖,站在那里,不知道该说什么做什么,脑中一片混乱。
鹤京生揽住了那女孩的身体,痛惜道:“别再继续了………………”
是的,别再继续,她身体之中流逝的光越来越多,那些光仿佛是她的生命,缓缓散尽。她眼眸的痛苦和绝望,让旁人也都凝滞,她的泪点点滑下,心魂俱裂。
进不去………………他在哪里………………
或许这唯一的一次相见,也成灰烟………………
“…………他不见了………………我…………”她一字一句,断断续续,并不清明,她想挣脱鹤京生,但她毫无气力。在宫门明晃晃的灯下,她没有影子。魂魄,无影。
她只能哭,无助而绝望,幻儿双手颤抖,不知道应当如何,倏然一种奇异的闪念,幻儿咬唇,返身大声喊道:“独孤鸣!!独孤鸣!!!!”
一道黑影在夜中如电飞奔而来,正是独孤鸣。
这夜晚,他竟然在宫里,不知道是否是种幸运。他看着在灯中聚集的人群,看着鹤京生抱着的那人,他身形犹如被雷劈中一般,失声道:“树月————————”
他心中疼痛不已,当下俯下身来,握住了她点点血迹的手,道:“别哭………………你别哭了——————他不在这里,他在宫中——————”
冰凉的手。
他知道那眼睛的主人在寻找谁。
无论是不是魂魄,他不在意。
光点点从她身上散出,如同她越来越绝望的心。她去不了太远,去不了魔界,只能到这里寻找。
独孤鸣眼眸微沉,他修习过术法,虽然不怎么样,但也知道眼前这女子随时将要消逝。
河灯的光,点点靠近她的身体,但那灯越来越暗淡,鹤京生手忙脚乱的抱着她,一只手掌着那盏将熄的灯,心急如焚。
“快马加急,我要立即进宫!”独孤鸣大喝一声,跃上宫门的黑马,疾驰而走。
幻儿立在原地,呼吸都是急迫,她想开口安慰,却不知说什么才行。
“轰轰轰————————————”
众人抬头,五彩的烟花在空中炸开,河灯的放灯仪式终于开始,上京传来悠远的钟鸣,连带着远近将要湮灭的欢呼。
“树月……………………树月小姐,再坚持一下啊………………”
幻儿眼中嚼着泪水,禁不住上前拥抱着那将要散尽光芒的身体。
树月绝望的眼睛看着天空的五彩,美轮美奂的场景,空茫的泪水从脸上一滴一滴滑落。她身体中的光,正以最快的速度,涌出体外。
鹤京生手中的灯,完全的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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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感觉到自己再度的破碎………………
即使是哭泣和绝望,也阻止不了意识的涣散……………………她觉得呼吸不那么顺畅,或许就要这样永远的沉入窒息的黑暗………………
有一双手,将她揽进了怀抱里。
有热度的唇撬开了她的唇齿,有些颤抖的将生气注入她的灵魂之中。
犹如温暖的水,犹如甘泉。
树月……………………
有人在喊她的名字。
那声音,熟悉得较她落泪,终于是等到…………
那人的唇辗转的吻着她,如同用尽生命的爱和等待,小心翼翼,唯恐破碎,却倾注全部的情谊。
她什么也看不清晰,言语皆无意志,渐渐痛苦离她远去,她仿佛置身温暖的田野,一片光将她缓缓的包围……………………
我找到你了………………谢谢你,能再度来我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