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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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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浩朝民风开放,历代帝王业在享乐之道上,向来不拘男女,多有豢养娈童侍宠的旧习。新帝萧瑀虽然不好南风,但内廷司现成的一套规制却也不曾废除。
男子到底不同女子,一洗一润都是功夫,即便陛下不会日日宠|幸,但男|侍们必得每日由内而外周身清理、用药保养,内廷司有专门的内侍教导监督。这是规矩,更是对皇帝的臣服。
对于此事,吴洀早已经没有了最初的错愕、震惊、不可置信……到今天有的只是无边无际的绝望,和无声的忍受。
自那晚起他便收起了所有的棱角,任凭打磨。
这毫无指望的深宫之中,他要活着。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身后万千无辜的余杭百姓。
自幼生在将门,熟读兵法,虽不过十几岁的年纪便已经学会了如何趋利避害。竟然明知道无路可退,无无处可守,便不会做无谓的挣扎,跟何况为了家人平安又有什么忍不得的。
吴洀木然的任由内侍们在他身上一遍遍的清洁动作,一番折腾便过了两个多时辰,再被带出净室的时候外面已经入夜。
为了日常方便,专用的净室和吴洀住的矮房相隔不远。
也不过就是百十来步的距离,吴洀每日都是地跟在内侍身后默默的来去,从不多言也不做停留。
却不知是今夜的玄月太过凄美,抑或是思虑太过心痛非常。竟是鬼迷了心窍般的不想走进自己那间压抑憋闷的住处。
在转过一条连廊之后,吴洀忍不住停下了脚步,看向常嬷嬷斟酌着开口:“嬷嬷,许久没见过这样的美月色了,可能许我在此处逗留片刻?”
常嬷嬷显然没想到吴洀会提出这样的要求,有一瞬间的错愕:“你是说,你想要在这儿?留在院子里?”
吴洀仰起头,眸子轻转了一下,淡淡道:“这屋子里憋闷的久了,总是觉得自己身上满是腐败枯朽之气,只怕皇上见了也未必喜欢吧。”
常嬷嬷闻言若有所思的想了片刻,点头道:“很是。”
又忍不住念道:“你看看你,不见半点儿少年人的鲜活明艳,如何能得圣心?”
前面引路的内侍见常嬷嬷口气松动,为难道:“这,只怕不合规矩吧。若是胡乱走动出了什么差池,我们如何交代?”
常嬷嬷摆摆手,喃喃的沉吟道:“若只一会儿功夫,到也不是不可……”
吴洀的语气里少有的带了几分哀求,咬着唇低声道:“嬷嬷就许我透透气吧,我定不会乱走乱看的。”
常嬷嬷摆摆手:“罢了,就半个时辰,你自己走动走动把,只是不许出了这片花园,宫里不比外面,若是冲撞了那个贵人可不是你能担待的起的。”
又转头对内侍道:“你也放心,我在此处看着,定坏不了你的事儿!……唉,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孩子,也怪可怜见儿的……”
吴洀得了许可,谢过嬷嬷和内侍,转身沿着御花园边上的廊桥慢慢踱步。
到底是帝王的寝殿,最不缺的便是富贵奢华,眼前九龙盘桓描金黄花梨木柱,连龙尾鳞片都描摹栩栩的如生。
吴洀停在一雕栏柱前轻轻抚着,心中忍不住悲戚道:可这又能如何呢,饶在天的飞龙是也不得不被束缚在这方寸之地,与自己的境遇是何等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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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边皎月朗朗,微风相宜,正是赏夜的好精致。
萧瑀从太后的坤宁宫处出来,特意免了步撵,把宫人都打发了,只让自己身边的掌印总管太监连康点着灯,两个慢慢的沿着御花园往自己寝宫走。
还未踏进未央宫的正门,不偏不倚,正好看见盯着木柱子出神的吴洀。
月下的背影,哀婉又清绝,任世间绝代的风华不过如此。
那廊桥下的白衣少年稚气未脱,清秀干净的面庞被清冷的月色衬托的越发俊朗,但眉眼间却尽是苦涩。
竟让性子冷硬的帝王无端生出几分不忍。
萧瑀慢慢的眯起了眼睛,透过此人单薄削瘦的背影,他看到的却是数日前,余杭战场上那个英姿飒飒的少年将军。
彼时,那少年鲜衣怒马一席月白色软猬铠甲,如瀑的黑发以玉簪馆起,刀削斧凿的五官尽是肃杀之气。他策马跟在吴老将军身后,踏马扬鞭,剑锋直指,所向披靡。
当真是容颜冠绝、与世无双。
那一日,萧瑀只是匆匆一瞥,便再也挪不开眼睛,生生刻在了心里。
只是,他为何会出现在此处?出现在自己的寝宫之中?
见萧瑀停了脚步,连康提起宫灯,顺着萧瑀的方向看过去,当下明白了几分。压低了声音,躬身道:“陛下,可要奴才前去把那人叫过来?”
萧瑀扫了一眼连康,没作声,只是竖起食指放在唇边摇了摇。
连康立马机灵的点头,闭紧了嘴。想了想,又轻手蹑脚的绕去招呼同样守在不远处的常嬷嬷,吩咐她也把麻利儿的把眼睛和耳朵都堵好。
吴洀此刻的目光已经从柱子移到了天边那一弯弦月亮上。
他仰着头,神思不属的踱步,全然没有意识到脚下的廊桥已经到了尽头,再向前行,便是半尺多高的台阶。
萧瑀眼见着那少年半只脚已经搭在了台阶上,身形不稳,一个趔趄就要直挺挺的栽到在地。
萧瑀没有半分犹豫,一个转身,疾步上前,飞速地伸出胳膊,宽厚手掌稳稳扶住了吴洀的胳膊。再开口时,语气竟难得的有些急迫道:“你这眼睛都不知道看路的吗?怎的如此不小心?”
被这么一打岔,吴洀方才回过神儿来,讪讪的抽出胳膊,有些不好意思的,退后了半步。
站稳之后,吴洀又转过头,警惕的打量起了面前的男人来,他皱了皱眉头,踟蹰道:“多谢出手相帮。却不知公子是何人?”
萧瑀咽了一口唾沫,生生压下了本想脱口而出的质问:你无端出现在朕的御花园中,朕还没说审你,你却反过头来问朕是何人?
见萧瑀愣了半天没说话,吴洀便以为他是身份尴尬不好言明。
又见此人生的眉目俊朗,衣着虽不繁复,但用料极为考究,暗纹刺绣都是一等一的。身着华贵,却不是太监内侍的宫装,又能在夜禁之后在深宫之内随意走动,更加之他如此坦然的与自己接近,远处盯着常嬷嬷竟也未曾阻拦。
那身份还需多问吗?
定也是这深宫之中身不由己的同命相连之人……
吴洀立刻暗自悔恨,方才实在是太过鲁莽,怎么好逼人家自揭伤疤:“对不起,是我失礼了,原是不该问的……你,你别介意。”
萧瑀眼中闪过一簇而逝的错愕,转瞬便明白了眼前人这是误会了。却也不言明身份,只浅笑道:
“无妨。只是我见小公子独自一人在此伤情,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事?可否让我排解一、二。”
吴洀苦笑着摇头:“没事……不过想起了入宫前一些琐事,一时感怀,有些难过罢了。”
少年原本清秀的眉眼被月色衬的更加柔和,任世间哀婉清绝不过如此
萧瑀看在眼里,心中越发满意,笑道:“小公子,可是想家了?”
吴洀抬眸看了一眼萧瑀,微微颔首,抿着嘴不说话,神色愈发黯淡。
明明是那样明媚的少年,此刻看上去却如此凄婉悲凉,让人忍不住想要安抚,想要帮助。
萧瑀不动声色的往近凑了凑,柔声道:“这也没什么打紧的。我像你这般年纪的时候也时常想起父母,尤其惦记母亲手熬着桂花蜂蜜酿。只是身在这宫中,被条条规矩束缚着,也许久不曾吃到了。”
见吴洀并没有抗拒,便又近了些,几乎要手臂相触,柔声道:“我看公子实在太过单薄了,可是不曾好好待自己?你这样的年纪,还当多注意身子,保养好了,日后你的父母亲人见了也好安心。”
不想此话一出,吴洀竟兀的红了眼眶,大悲不已,哑声道:
“公子说笑了……我如今既落得如此见不得人的地方,有生之年哪有再见之日?……别说是这副骨血,就性命一并去了都又有何妨……只盼母亲少顾念我几分,若是日子久了,她,她老人家能忘了我那便是最好。”
萧瑀眸子一颤,许久没有过这种感觉了,浓烈的不忍和不舍。看不得半点眼前人如此哀痛,恨不能立刻就把人搂紧怀里。又忍不住在心里叹道:到底还是个孩子,自己不过假意推心置腹了几句,他便如此难以自持了,如此单纯可爱在深宫之后可怎么生活才会。
沉默了半响方道:“你年纪尚小,日后如何,谁说的准呢?万不可这般自轻。”
吴洀叹了口气,也觉得不过初次见面,自己这样讲话未免有些不妥,都怪情绪堆积的太久实在没忍住。
于是便径自收拾心性,转而道:“公子见谅……是我失态了,萍水相逢原不该如此,原不过今日见了公子觉得面善,忍不住妄言几句。”
语罢,向萧瑀躬身一揖:“夜已深了,实不敢再劳房中嬷嬷久等,我这就先告辞了。”
萧瑀点头,也不多做挽留,柔声道:“去吧,好生看着脚下。”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 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