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
天景元年，王朝经历了长达十余年的内乱，夺嫡之争终于尘埃落定。
京城上下百废重兴，减赋免税，大赦天下，万民百姓莫不欣喜，一派辞旧迎新的喜气洋洋。独皇城内的天空上笼罩着厚厚浓云，似是化不开的阴霾。
萧瑀皇帝的寝宫未央殿往东不足十里，有一排低矮斑驳的倒座房。
其中甚是不起眼的一间，门窗紧闭。
深冬的冷风吹过，偶尔从窗棂的缝隙里渗出几缕惨淡的日光，也不过只能让这个幽暗的内室勉强能看清陈设。
狭窄又破旧的土坯塌上，侧卧着一名清瘦的少年。
面容清秀俊雅，乌黑如瀑的鬓发松松挽起，如墨如瀑，远山青黛描摹入鬓。唯有眉眼间带着浓重的疲惫.……一袭暗云纹的月白色长衫松松的覆在身上，把人衬的越发矜贵，如琢如磨，如圭如璧。
一双美目尤其哀婉又清绝，任谁看，都是公卿世家里未经世俗打磨的少年公子。
唯有，那白皙光裸的脚腕上，明晃晃扣着的……竟然是一副锁链？………
被囚禁在帝王寝殿之侧的到底是何人？
吴洀如鸦羽般纤长的睫毛低垂，遮住了原本清澈干净的眸子。他的目光扫过地上斑驳的阳光，又转回来，径直落在自己的右足脚踝。
锁链的另一端垂落在地，牢牢锁在床塌的末端。那样醒目，刺得眼睛生疼，泛着银光，寒气洌洌。
修长白皙而骨节分明的手指，不自觉的攀上那冷硬之物，轻轻扯了一下，立刻发出哗啦啦的声响。摩挲着镣铐上繁复又精致的镂刻，少年的唇角勾起一个冷嘲的弧度：
不愧是的千金万贵帝王家。连副镣锁都是都是足银锭子打制的，不像是枷铐，反而像是雍容华美的饰物。
.....凭借自己的自幼习武的满身功力，只怕稍微用力一挣就会断裂吧......
可是，怎么敢呢？
这锁链的钥匙攥在君临天下的帝王手里。天子之怒，浮尸百万，吴洀承担不起。
绕是自己死不足惜，但余杭将军府满门老小何辜？余杭郡万千黎民百姓何辜？
吴洀侧倚着床榻，目光低沉，犹自沉浸在满是痛苦和屈辱的情绪中，骨节分明的手指攥成拳头，狠狠的握紧，指甲嵌入掌中嫩肉，犹不自知。
哗啦，简陋的木门被从外面推开，裹挟的冬日凛冽的寒风，内廷司负责管教男|侍的老宫女常嬷嬷推门而入，
见吴洀的拳头边有一丝鲜红的血迹，立刻紧张起来。几步匆忙来到塌前，一把攥住吴洀的腕子，不由分说掰开了他紧扣的已经微微泛青的手指。
低头一看，果然本该白皙光洁的掌心此刻已然戳破了几道半弯指痕，泛着醒目的殷红。
常嬷嬷不由得跺了一下脚，握着吴洀的手掌，急道：“你这是做什么！生怕叫人挑不到错处吗？”
吴洀才方醒过神儿来，不知所以的茫然抬眼看向常嬷嬷，干净的眸子里写满了疑惑——分明是在问，我干什么了？
后者则是摇着头，无奈的叹了口气。
论理，历朝历代的教习嬷嬷，在皇宫里都地位超然，表面上伺候着人，实则手里的规矩比皇帝还多。
所以此刻她没必要多说，把人送到内廷司自然有五花八门的手段教他道理。但对于面前这个几天前刚送进来的新人，常嬷嬷心中多少还是有些不忍的：
到底是公卿家公子，不是青楼楚馆里的小馆儿，更不是戏班子里的逢场作戏优伶。读的是圣贤书，端的是君子之德，若想让他摒弃自幼便信奉天道人伦，只怕还是需要些时日的。
更何况，这孩子其实也还算省心，除了的入宫当日有过激烈的反抗之外，后面几天便再无任何情绪，牵线木偶般，无论如何教他什么都逆来顺受……
于是，常嬷嬷就着榻边慢慢坐了下来，耐下性子解释道：
“虽然还未临|幸，但名分上你如今已经是皇上的人了。身体发肤一丝一毫都是皇上的物件，你自己哪有半点儿处置的权利？咱天景朝的规矩，男|侍同宫女、太监一样，自残自戕都是大罪。你这……”
说到此处，又垂眸看了一眼吴洀的掌心，叹气道：“内廷司里哪样规矩你受的住？”
吴洀闻言，苦涩的闭上了眼睛，半响，一语也发不出来——自己的皮肤，竟然是连自己戳破都不行了？这是什么道理？
常嬷嬷又摊开吴洀的掌心放在眼前，仔细端详了半响，方压低了声音道：“罢了，好在此事无旁人知道，你仔细上着药，几日也便看不出来了。此番我还尚能能替你遮掩一二。若有下次，便是谁也帮不得你了。”
到底是一番好意，那些个龃龉的事情也怪不到这常嬷嬷身上，吴洀强压下满心酸涩，轻声道：“那便谢谢嬷嬷了。”
常嬷嬷点点头，伸手去解吴洀脚上的铁链：“好了，时辰也差不多了，随我走吧，去净室。”
“嗯……”，吴洀的眸色暗淡了下去——与他而言，那又一番刻骨铭心的羞辱。
.
数月前，
天景先皇突然驾崩，新帝萧瑀仓促即位，那时世人皆以为萧瑀不过是外强中干的傀儡小儿，能够在数位皇子中脱颖而出也不过是仪仗他舅父，摄政王公孙承。
于是藩国的首领，余杭郡王干榆和没见过打仗文臣们商量了一下，决定趁国丧之日举兵叛乱。目的嘛自然是想要趁火打劫，一举夺了皇权最好，实在不行也要点分封赏赐也是好的。
万万没想到那位登基不过十几日的年轻天子竟然是个硬茬儿。
他站在文华殿中拔剑怒指苍穹，然后不顾百官劝阻，披挂上阵，御驾亲征！
凭借着身先士卒的一腔孤勇，所到之处势如破竹，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不足月余便荡平余杭叛乱。
余杭郡王府节节败退，几个权臣一合计，怕到最后连老家都打光了，不得不向朝廷递交降书，俯首称臣，承诺割地赔款，岁岁供奉。
萧瑀根基未稳，原本也没打算赶尽杀绝，自然是从善如流的同意了。
藩国受降那一日，萧瑀一袭墨色戎装，逆着猎猎艳阳，英气逼人。
他稳坐在马背上，挑眉拔出青古佩剑，手腕微微翻转用剑尖端挑过降书。跪伏满地的余杭郡大小官员，连都懒得看上一眼，端的是无上的尊容和高贵。
俊朗的天子，剑锋一扬，眉尾轻挑，淡淡道：
“其他的也便罢了，只是，朕要向王府讨要一人，还望余杭郡王莫要推辞……”
膀阔腰圆的干榆捧着肚子，一个头磕在地上，态度恭顺的挑不出半点儿错处：“莫说是一人，陛下就要余杭所有子民，臣也定当双手奉上。”
萧瑀淡然一笑：“郡王这话说的不妥，普天之下皆是天浩的子民，何须朕来开口要？不过……”
萧瑀顿了一下，墨色幽深的眸子冷冷的扫向干榆右后方年逾古稀却一身重铠的兵马大将军，沉声开口道：
“此一役，生灵涂炭。你的阵前将军吴括杀了我数千将士，朕需得对社稷宗庙有个交代，更要对将士们的亡灵有个交代……所谓冤有头债有主，只怕，吴老将军要随朕走一趟了。”
此话一出，跪在地上的干榆周身猛地一顿。
大将军吴括，上马能提刀安天下，那是整个余杭郡当之无愧的定海神针。
若不是他被离间算计，还未上战场就身负重伤，余杭郡王也不至于败的这么仓促，这样人物入京……干榆撇撇嘴，真是想都不敢想。
萧瑀见干榆半响没动静，颇有些不耐的催促道：“怎么？郡王可是不愿意？”
可毕竟人为刀俎！
人家天子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干榆就是再不乐意，也只得硬着头皮应允了：“陛下放心，不日便解吴括上京受审。”
.
原以为此事再无转还的余地，不想刚过了几日，那位喜怒无常的天子就变卦了。
朝廷派出押解吴括的车马还未到，却又降了一道恩纸：
“上天有好生之德，念及吴括老将军年迈多病，不忍再将刑罚加诸于身。特，准其幼子吴洀上京代父受过，替为上京。”
当真是恩纸啊！天恩浩荡！
朝廷为何突然改了注意？余杭郡上下虽然满腹狐疑，但却莫不欢心。
曾经凭借一己之力为余杭郡王打下了半壁河山的吴括，如今能安然留在吴州，百姓自然喜闻乐见，余杭郡王更是可以坦然的把心放回了肚子里。
。
唯有，余杭将军府内一片洞然悲切。
谁人不知此番进京，就是侥幸不死也要脱层皮，虎毒不食子，老将军绕是再铁石心肠也不舍得亲子代己受过。
小将军吴洀，不过是个还未及弱冠的少年人啊！
然而圣旨在上，岂容任何人有半点置喙？
.
离家那日，吴洀拜别高堂，跪在将军府匾额之下，认认真真的磕了头。
府门外，吴洀匍匐在地，叩首，起身。
又拜，再起身。
再拜，长跪不忍起……
府门内，年迈的沈老夫人，涕泪纵横，扶着丫头的手臂，生生哭晕厥过去...
此一去，只怕今生再无相见之日了。
.
吴洀原本以为押送自己的车马，该是罩着黑布的木栅囚笼，不想竟是一顶平顶皂幔的藏呢四抬小轿。轿内也没有厚重的木枷铁镣，不过用一条半寸宽的黑绸锻子，松松的捆住了双腕。
这一路走的还算轻松。
入京之后，所到之处也颇令吴洀意外。不是大理寺、都察院的牢房，至少没有骇人的刑具，发霉的稻草，没有老鼠蟑螂，却是一间干干净净的屋子。
几个内侍官打扮的人替下了押解的差役，只象征性的在在吴洀脚上拴了铁链，而且这铁链足够长，至少能让他在着方寸的室内行动自如。
吴洀环视四周，屋内摆设虽然简陋，但也算五脏俱全，一架酸枝描花的木床，一个三开的斗柜，桃木小炕桌子上摆着简单的茶具，甚至还置了一架书橱零星立着基本书。
无论如何，这样的陈设，于一个等待受审的囚犯来说实在是太过奢华了。
依着吴洀少年人单纯干净的心性，实在想不通这一切这是何故，心中甚至还暗暗感激朝廷到底顾及了顾全余杭郡王府的体面。
直到当晚内侍和和教习容嬷嬷引他入了盥洗的净室，吴洀才顿悟，怪不得大周朝要自己来，既不审，又不判，一路好吃好睡……竟是来给那天景皇帝做男|侍的？
从前在余杭郡时，就听人言当今圣上虽然英勇聪慧，但却性格暴虐、荒淫无度、独爱娈|宠。
所以，吴洀上京之前，就已经在心中做了万全的准备，必当视死如归，却到底还是低估了这位喜怒无常的刻薄帝王。
他竟然欺人至此，将余杭郡王府极尽羞辱！
杀人也不过头点地而，哪里及得上被迫雌伏于人下这样无穷无尽，漫长细碎的折磨。
就是在这间净室里，吴洀端着少年将军的最后一丝尊严，不许教习嬷嬷们近身，甚至试图逃离。不想竟被几个身强体壮的内侍，直接压在地上，粗鲁的逼迫他学服侍人的规矩。从子时到第二日辰时，浑身上下没有一刻是轻松的，强忍着锥心刺骨的绞痛，被迫学会如何叫人，如何跪，如何行，甚至如何哀求……只一夜便将少年所有的骄傲和自尊全部碾的粉碎。
吴洀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被送回房里的第一件事，便是寻死，打碎的茶碗瓷片毫不犹豫的抵在颈间。
一直守在门口的常嬷嬷，眼见了他如此却也不惊慌，只是颇有些语重心长的劝道：“既是送到了这里，你这命便早已不是自己的了。皇上此刻不许你死，你若是死了，你的父母亲族，只怕整个余杭州都得给你殉葬……”
吴洀盯着常嬷嬷看了半响，颓然闭目，松了瓷片，一行清泪从眼尾滚出。
不许他死，又不能像个人那样活着……
作者有话说第1章 第 1 章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