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故人来》李克用程敬思

5、6月24日—集贤

　　赶上打折季头一天，林溪正好添几件夏装。
　　上三楼的女士洗手间，远远就望见“集贤书法社”的牌匾。
　　字不错阿，有几分岑老的韵味。
　　林溪走了过去，门内置一屏风，条案上还有块尺寸略小的匾额“成均硕彦”，颇为破旧，款识与题字人的名字俱已涣漫不可收拾。
　　店员小妹见进来位美女，还当是客人，“女士您好。”
　　林溪正要问匾额的来历，目光正扫过拐角处用于展示的一堂家具：“二百年的匾额，一百年的家具，你们老板好眼光。”
　　“您夸奖，”店员小妹自是高兴，“老板打山西收来的。不过您怎么知道匾额比家具多一百年？”
　　“这不难，我教你。”
　　许是店员小妹一张圆脸长得极为讨喜，又或者林溪的心情好，难得跟个陌生人说上许多话。
　　“匾额破旧，你家老板是有意不加修复，客人进门先遇到个老物件，会觉老板有文化，如此也好招揽客人。落款虽破损严重，扔露出两个残字，一为“庆”，一为“三”，如此可判定是清嘉庆三年。“成均”乃国子监别称，“彦”指学问高深，挂这幅匾的人家定有人在太学念书，想来还是山西的官宦世家。而题字之人大概率也是山西人，两榜进士出身，看笔力年纪约莫五旬之上。”
　　一脸懵圈的小妹眨眨眼，“嘉庆三年”是哪一年？嘉庆…好像跟乾隆爷有点关系，啥关系来着？
　　“再说这一堂家具，大料为山西太行或吕梁产的核桃木，许是彼时家道已有些困难，用不起最名贵的，才改用核桃木中的好料。清光绪之后，闯关东方成了气候，关外木料也陆续进入关内。这只官帽椅的背板用的乃是东北的核桃揪，作价比山西的核桃木贵上两倍不止，想是主人为官时旁人孝敬来的。”
　　“明清两代，家具行以京城、苏州两地匠人工艺最高，广州次之。看这一堂家具，是北派作法。晚清时，国势日衰，北京城的工匠不得已回原籍讨饭吃，庚子事变之后更甚。衣帽架的背板竟刻下五爪飞龙，那是死罪僭越，只怕已到光绪末年或是宣统年间，大清的气数尽了。”
　　更加懵圈的小妹再眨眨眼，几件旧家具能看出这么多门道，牛人呐。“您…太厉害了。那什么，送您一张优惠券，家里如果有小孩来上课，前十堂课打八折…”
　　告辞！

　　李泗冬回到书法社，迎接他的便是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的店员小妹。“老板，我跟你讲吼，刚才来了个大美女…”
　　Blablablabla
　　李老师去调监控，灵机一动，截图片发给搏击教练，正在辛家小楼里修水管的何尔岐立马拿给老李，老头一拍大腿，没错，正是林溪。
　　这事有点意思。
　　小李老师再把图片发给直线距离500米之外的辛铭远。
　　…听老李一回，考虑一下这位？
　　辛大少扫了眼图片，摁下锁屏键，淡定道：“有事？”
　　对面的林溪平静道：“预展用高仿，辛先生的胆子够大。”
　　会客室内半晌寂静。
　　“重光拍卖行是国内龙头，不会砸自己的招牌。”
　　“所以，另有苦衷？”
　　会客室装潢是时下流行的北欧极简风，奶白与深灰两色搭配，用“冰凉”一词来形容再贴切不过。
　　一张长桌隔开楚河汉界，二人面对面，彼此审视、各自盘算。
　　“林小姐如何说与齐先生，我都尊重，那是你的自由与权利。”辛铭远两手一摊，“不过还请不要污蔑重光拍卖行的声誉。”
　　林溪取过纸笔，寥寥几笔于白纸上重现梅花纹碗，空白处模仿原作写下诗句“山禽矜逸态，梅粉弄轻柔。已有丹青约，千秋指白头。”
　　她的硬笔书法堪称精妙，想来软笔书法功底定然极深。
　　“高仿再像也是仿的，3D打印虽可做到图案以假乱真，但有一样模仿不来，雍正朝瓷土高岭土配比并未完全解密，换言之，两只碗的胎不同，加之人工拉胚，彼此大小重量也有轻微差别，”林溪于诗句下方划上一横道，“以上属于技术范畴，不借助科学仪器很难察觉，我告诉你高仿的破绽在哪里…”
　　双手交叠置于腿上，食指指尖碰在一处，辛铭远有一丝困惑，剧情发展似乎跟预想的背道而驰。眼前的美女上赶着来教他如何鉴定高仿？
　　“你懂书画，可曾看出原作诗句与画出自女人之手？”
　　辛铭远秒懂。
　　3D打印虽然能百分之百复制线条，但施釉仍由人手工完成，男女力道习惯终有不同。哎，不对呀，难不成二百年前也是名女工来复制画作与书法？不可能，康熙雍正两朝瓷胎画珐琅皆在京城内廷烧制，管理严中之严，如何能有女工混入其中！
　　“林小姐今儿是来授课的？”辛铭远向前探了探身，二人又靠近一些，甚至看得清对方眼中的倒影，“课时费怎么收？”
　　林溪纹丝不动，缓缓扬起嘴角：“于情于理，你都该谢我，100万一堂课，不贵。”
　　跟珐琅彩的价钱相比，当然不贵。
　　“这么说，你要100万？”
　　“怎么，舍不得？”
　　“拿到钱之后呢？”辛铭远起身，绕过长桌，行至林溪身侧弯下腰身，身后看去似是将美人圈入怀中，“林小姐来京城单纯为钱？”她身上有股子幽香，从不曾闻过的味道。
　　林溪微微抬头，双凤眼神光照人。“我不会拿命博钱，不值得。我来，是想谈笔交易。珐琅彩梅花纹碗引出各方妖孽邪祟，辛先生大概也不堪其扰吧。”
　　“愿闻其详。”辛铭远贴在她耳边，轻轻道。
　　转瞬之间，林溪的手肘迅速一击，适才潇洒嘚瑟的辛大少应声倒地，全身麻痛不已，这事打到麻筋了。林小姐潇洒起身：“听闻辛先生厨艺了得，晚上6点，我登门拜访。记住，我要吃你亲手做的炸酱面，李师傅年岁大了，不好让他太过操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