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故人来》李克用程敬思

15、6月26日—我能追你吗

　　再抬头已是四个钟头之后，夏日天长，外面将将日落。
　　林溪起身，脖子扭扭屁股扭扭，再抻练一番筋骨，总算活了过来。
　　手机未读微信十几条。
　　大舅爷说“你那主意真阴，但是我喜欢！哈哈哈哈”。
　　小七问“哪儿呢？”
　　师姐发来跟陈启凡的合影，俩人正在喀什大巴扎，隔着屏幕都能闻见秀恩爱的酸腐味“怎么没你的消息？忙什么呢？又瘦了？”
　　哎呀，眼眶有些湿润。
　　想桐城玉园满山坡的梅花，想师姐了。
　　师姐生来带着上一世的记忆，遍寻不到她的“四爷”，活得格外辛苦。因体质异于常人，林溪有三年不得下床，小小的师姐便背着更小的林溪去园子里冬日赏梅夏日观荷，年年生日，师姐定会亲手做一碗长寿面…
　　“呦，怎么了这是？”推门而入的程力跟瞧见新大陆似的，忙转身对着身后的小七表忠心：“可没我的事，咱是守身如玉忠贞不二。”
　　小七白了他一眼，小四十的大叔了，越活越抽抽。“甭理他，饿了吧吃饭去。”
　　林溪故意挽起小七的胳膊，还使劲儿蹭了蹭，脸上笑出一朵花：“吃大餐，让辛铭远结账！咱留着钱买扇子。”

　　“谁？关雪珂？”喝茶的辛铭远险些呛着，“我就说那丫头脑子不正常，果然有病。”
　　辛陈苏关四家互为姻亲，到了这一辈，辛铭远最不待见的便是姓关的。
　　“什么二小姐，外宅生的，认祖归宗不过这几年的事。整个一太妹，关家世代是燕大毕业，她可好，高考成绩离着燕大提档线差一个101中学，没辙才出国的。”
　　程力给小七盛一碗清心润肺汤：“关祁也算个厉害的人物，怎下一代这般不济？”
　　辛铭远鼻子里出气：“那得看祖上干过什么事。”不屑之情溢于言表。
　　默默吃饭的林溪忽拍了下脑门：“糟糕，忘记给师姐拍照片了。”本想拍张美食大片，告诉师姐自己日日酒池肉林，结果忘得一干二净，只好把昨晚跟小七的合影发过去。
　　哪里冒出来的师姐？辛铭远对着程力使眼色，可人家压根没瞅见，一门心思都在小七身上。
　　林溪把手机递给小七，双手合十：“发个微信，拜托啦。”
　　呦呵，甚是卡哇伊。
　　小七摁下语音键：“文姐，我是小七，正和灵犀吃饭…”
　　他说的分明是“灵犀”而非“林溪”，相声艺人发音吐字堪比播音员，绝不会弄错。
　　辛铭远心下掠过几分计较，“林溪”怕不是眼前美女的真名。
　　趁着林溪出门接师姐电话的工夫，辛铭远郑重问道：“我想知道…她究竟是谁？”
　　“你喜欢她？”小七放下汤匙。
　　“还成。”
　　“那就让她亲口告诉你答案。对我来说，这辈子最重要的有三个人：师父、她和力叔。”
　　程力摸摸鼻子，不得不承认，小七跟林溪感情之深连他都嫉妒：“这十来年神出鬼没的，咱也不知道咱也不敢问，不过人品没的说。你要是想追可得抓紧，我师娘总想着撮合她跟老三。”
　　小七点点头。和冯步云搭档七年，越了解越觉得看不透那人，林溪亦是如此，心底藏着天大的事不能明言。许是自己多心，这次重逢，总觉林溪的心事更甚从前…

　　送人送到跨院门口，小七把林溪叫到一边单聊，辛铭远摸了摸裤兜里的烟盒，终又忍住了。小七肺不好，在程力的暴力镇压之下强行戒了烟，程力对自己更狠，过得跟苦行僧似的，一门心思照顾小七，顺带挣钱。一言以蔽之，只要能跟小七长长久久，让他吃糠咽菜都乐意。
　　“咱姥姥的冥寿快到了吧。”
　　“有心了。”
　　“力哥，羡慕你。”辛铭远拍程力的肩膀。
　　“是挺值得羡慕的。”程力无声笑了笑。他最孝顺的永远是那个从旧社会走过来的老太太，大字不识一筐，却活得比谁都通透。“你们哥几个算是熬出头，日子还长，慢慢享受。”
　　“那是，百年以后要并骨的，可不得好好过。”
　　俩人对着傻乐。
　　人终究是社会动物，再孤独之人也渴望温暖，哪怕是飞蛾扑火。

　　出如意楼，林美女突发奇想，要腿儿着回东二环的小楼。辛大少低头瞧了眼自己那双贼贵贼贵的皮鞋，到底没敢提出反对意见。
　　认识满打满算不过三天，怎么感觉跟认识小半辈子似的。
　　“这年头粉丝都这么有钱吗？有两个晚明的民窑瓶子，品相不赖。那套日本茶具订做需要三年，难得粉丝是个长情的主儿。”
　　熙熙攘攘人群里，俩人走到大栅栏南口，折向北，正前方便是俗称前门的正阳门。
　　什么锅配什么盖，老粉丝也随了小七的性子大多低调，只是这两年冒出来的“颜粉”有些疯狂。
　　“听说追冯老三的粉丝疯狂得多，也是发过几次飚之后才好了些，他俩粉丝之前见天掐架，这两年终于消停了。”
　　说白了，都是吃饱了撑的。
　　俩人搭档说相声，台下粉丝互掐，冯步云脾气大，明明白白告诉底下三千多观众“你们要不乐意我站在小七边上，或者小七站我边上，现在立刻出门退票去，我冯步云砸锅卖铁也把票钱补给你们。我TM找个好搭档容易么，比娶个媳妇儿还难。这辈子，只要全活人能登台，搭档，我就认定小七了！”
　　一番话听着像是真情告白，粉丝开心得嗷嗷叫，醋坛子程力老不开心了。找个拳台，俩人互殴干了一架。小七沏壶茶，搬把椅子找个光线好的地方专心背说书的词儿；林溪最损，喝茶嗑瓜子全程围观。
　　被KO的冯老三气不过瞪了林溪一眼，大美女讥讽道“花拳绣腿而已，要是不服，我再揍你一顿如何？”说完，脚下点地，借力翻身越上拳台，身段那叫一个漂亮。
　　舞台上风光无限的冯步云…秒怂。不怂不成，真打不过。
　　辛铭远有心试探：“听力哥说，他师娘有意撮合你跟冯老三。”
　　林溪道：“《雪景山水图》，我要了。”
　　美女，强行转移话题可还行…

　　走到小楼，已近午夜。
　　辛铭远只觉脚底板生疼，怕是磨破了皮。
　　“你还是没告诉我《雪景山水图》的来历。”
　　“我说了，南宋的绢，清人后续的笔墨。”
　　“作者是个无名氏？”
　　“尊下要是能断出作者姓字名谁，记得告诉我。”
　　“总得给个理由，为何要买这幅？”
　　“没有理由，莫名喜欢。”
　　“咱能说句实话吗？”身姿颀长的辛铭远弯腰低头，盯着林溪的双凤眼，“好歹也算住对门的邻居，好歹也陪你走了几个钟头的路，能不能彼此有点信任！”
　　林溪长吸一口气：“师姐大婚，我要备齐九样贺礼。”
　　原来如此。
　　“确信买得起？”辛大少实在是怀疑，记得林溪户头上区区50万存款。
　　“家里有矿。”
　　呵，好大的口气。
　　“今晚最后一个问题。”
　　“问题青年，说吧。”
　　“我能追你吗？”
　　嗯…嗯？
　　林溪愣了一瞬，忽反应过来，双手抱臂：“建议你去追冯老三，你俩比较般配。”话音一落扭头就走。
　　“诶诶诶，我是认真的。”辛铭远秉持不抛弃不放弃的原则，继续努力。
　　林溪扬了扬手，转眼没入夜色。片刻之后，陈家小楼灯光渐次亮起。
　　苦笑三声，又呆了片刻，辛铭远往自家走去。
　　难得认真一回。
　　怪只怪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老李还说他的桃花运到了，呸，一点都不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