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唐吃瓜演义》佳期十二红

102、下均水（三）

　　离却了均口往东行，一马平川，不久便到襄阳。回到了故乡，在官在民到处都是熟人，杨琪这一颗悬起来的心可算是放下了一半。可是此时，秦王却已经不在襄阳，而是去了枣阳县。杨琪又往东追到了枣阳县，却又得知秦王正在城外探察地形——好在他还留了两个人在城里，杨琪将信送到，他们便出城寻找去了。
　　杨琪就在枣阳县城里等着，左右无事，对县吏们交代了一番，就到城东白龙观拜望族姊杨香去了。[1]
　　杨香自襄阳嫁到此地，早几年不幸丧夫，就在白龙观出家了。
　　白龙观已经很久没有修葺过了，墙是破的，瓦是残的，到处都是灰扑扑的。里面住的也并不都是出家人——后面的茅屋又脏又破，还挤着许多人家。杂七杂八的家什一直堆到门外，每一条狭窄的小道上面都拉着绳子，洗过的衣服淋淋漓漓滴着水。孩子们光着脚，从小道里跑过，一拧腰，一低头，一垫步，就让开了湿衣和杂物。妇女们坐在门前，借着阳光做针线活。[2]
　　杨琪到了白龙观门前，下了马，见白龙观这般光景，实在不是女子住的地方，心中暗想着，阿姊还是再找个姊丈的好。正在这时，他看见一名男子正要进门。杨琪看他容颜举止，不觉眼前一亮——好个姿容出众的凛凛男儿，不想小地方也有这般人物！
　　那人也看见了杨琪，看他衣着非凡，又看见他那匹马——绝不是小地方能产出的骏马，不觉一惊，转回身来施礼动问：“客人……是第一次来吧？”
　　“哦，我是路过此地，顺路探亲的。郎君您是长住此地吗？”
　　“咳，锁匠一名，就住后面。郎君有请——”
　　“多礼了，有请有请……还不知您尊姓大名？”
　　“不敢不敢，免贵姓王，名叔彦。郎君您怎么称呼呢？”[3]
　　“王廿六郎”在均口已经用过，还惹下了麻烦，不好再用。再者，杨琪看此人风采不凡，也是真心愿意与他相交，遂报上了真名：“姓杨名琪，襄阳人。”
　　说话间，杨琪已经走进了白龙观，忽听有人拍手笑道：“巧了巧了，真是巧了！”
　　杨琪抬头一看，原来是杨香出来相迎。她看见王叔彦正在给他引路，就笑着说：“王郎，你今日回来真是巧了——这是族弟杨琪，平日里不是在外征战，就是镇守边关，难得来看望我这阿姊。我还没见着呢，倒先让你见着了！”
　　“哦，原来是杨将军，失敬失敬。”
　　“不敢当。”
　　杨琪看王叔彦举止舒朗有度，更添欢喜。
　　“王郎奔波劳苦，歇息去吧——晚点儿再来。”
　　王叔彦告罪而去。杨香命仆役牵了他的那匹马，正要领杨琪进屋，忽然又听门上梆梆梆响了三下，回头一望，只见门外站着一名男子，牵着一匹马。虽然风尘仆仆，可是看他身上穿着，再看那匹骏马，可一点儿也不像住在这里的人。
　　“叨扰了。”
　　“客人有何贵干？”
　　“不敢当——敢问二位，可曾有一队骑马的人从此经过？”
　　杨香失笑：“客人您说这话可真新鲜——这儿可是城门边上，进进出出，人来人往，骑马的，走路的，乘舆的，每日都是一队接一队地过——我怎么知道您问的是哪一队？”
　　那男子指着杨琪的那匹马问道：“这是观里的马吗？”
　　“不是，是我的。”杨琪回答。
　　“这么说，您也是客路到此？”
　　“我是来探亲的。”
　　那人似乎有些失望，闪了一下眼睛，又望了一眼杨琪的那匹马，还是试探着问道：“那……您这儿是不是要宰羊分食啊？”
　　杨琪听闻此言，不觉心中一凛。
　　——他在均口，听到周应龙喊话，客人来了，磨刀准备宰羊——现在想来，一定是盗贼的黑话。现在这个人没头没尾就提起宰羊，是何道理？难道说他也是盗贼的同伙吗？难道说他们就这样苦苦追逼，一直追到枣阳？
　　杨琪用手按住了刀柄。
　　“你是谁？”
　　“啊，”那人看他情状，也有些惊异，略一迟疑，“洛阳人，蒋顺。”[4]
　　杨琪听到，身后又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王叔彦的嗓音传来：“什么？洛阳蒋顺？莫非……呀，真的是你！”
　　坏了，他还有同伙——还是这观里的人！
　　杨琪眼中估量，心中盘算。看那蒋顺身量不高，应该不是自己的对手，那王叔彦看起来够高大，也不知武艺如何。倘若真的动起手来，自己寡不敌众，又要护阿姊周全，委实为难——不过好在，他两人未必认出“王廿六郎”，此时不可轻举妄动，还须徐徐图之才是。
　　这样想着，杨琪不动声色地站到了杨香前面，让她远离蒋顺和王叔彦。杨香却不明所以，反倒让开杨琪，近前笑问王叔彦：“王郎，这是你的朋友吗？快请进来坐坐！”
　　“承蒙美意，不过不必了——我有急事在身。”蒋顺扬手叫王叔彦，“王郎，你现在可得便出来？我有事问你。”
　　“好好好，我这就来。”王叔彦走出几步，又回头对杨香告不是，“你们姊弟且聊，叔彦先去了。”
　　“去吧去吧——早点儿回来啊。”
　　杨琪看着王叔彦和蒋顺去了，杨香这才领着他进了厅。
　　姊弟二人久别重逢，杨香一心只想畅叙别情，连声问他：“伯父一家可好？我那弟妇可好？三位内侄可好？你在外征战可有伤损？长安的饮食你吃得来吗？我听说长安人排外，有这么回事吗？”拉拉杂杂，说也说不完。
　　杨琪可没心思跟她胡吹——蒋顺把王叔彦叫出去了，还不知道在密谋着些什么呢！他必须安顿好阿姊，然后去官府搬救兵。杨香见他答得极其敷衍，有些纳闷：“兄弟，你今日怎么这样心不在焉，莫不是还有公事要忙吗？”
　　“说是公事——也不算公事。”杨琪正色道，“阿姊，你一个人住在这里，一定要小心啊！这观里住的人太杂了，恐怕有坏人在里面呢！”
　　“哦，放宽心吧，我在这儿好得很——自有人……”杨香用手摸了摸鼻子，“自有神灵护佑。”
　　“阿姊，那个王叔彦——他是什么人？”
　　“你问他？”杨香笑了笑，“他就是本地人，做锁匠为生——我在这里住着，多亏了他帮衬呢！”
　　“他从来没离开过枣阳？”
　　“啊，他——早些年天下大乱，他逃难出去过，后来就回来了。”
　　“阿姊可知道他在外面干过什么？”
　　“哎呀，你问这么多干什么？——我要是这么喋喋不休地问他，他都要疑心我拿他当贼审了！”
　　听话听音，杨琪听出了杨香的不耐烦，她说这话，意思可不就是——“你要是再这么问下去，你就是拿我当贼审了”吗？心知再问也问不出什么了，杨琪索性另起话头：“阿姊你可别不当回事——弟看那蒋顺，不是个好人。”
　　“啊？”杨香大吃一惊，“——何以见得？”
　　“弟此番路过均口，与一帮盗贼结了仇，弟听到他们的黑话，‘宰羊’就是打劫客人的意思。刚才那蒋顺在门前，没头没尾就问我们是不是要宰羊——这是什么缘故呢？”杨琪握住了刀柄，“还有那王叔彦——一听到‘宰羊’，他就出来了……”
　　杨香一下子打断了他：“他是听到‘洛阳蒋顺’才出来的。”
　　“阿姊，这白龙观里的人太多太杂，难保就藏着坏人啊！那蒋顺又把王叔彦叫出去了，也不知在密谋什么……”
　　“你怎么净把人往坏了想？”
　　“防人之心不可无，小心驶得万年船啊！”
　　“你既然这样想，为姊给你出个好主意吧。”
　　“阿姊有什么好主意？”
　　“兄弟，你快快逃走了吧！白龙观里有坏人，有你的仇人！”
　　“不是——阿姊休要动怒，弟也是为了你的安危着想啊。”
　　“我的安危……自有神灵做主，用不着你！”
　　“小弟要是惹阿姊生气了，你是骂也骂得，打也打得，就是别拿盗贼不当回事——你说神灵做主，焉知神灵不正是借我杨琪之手来行道的呢？”
　　杨香听了这话，气乐了。
　　“你？神灵借你之手行道？好好好，你就说说——你要怎样行道？”
　　“阿姊，弟在均口那帮盗贼面前没报真名，那天天色也晚了，量他们也未曾看清容貌——那两人还未必认出小弟呢。趁他们还没回来，我先去报官——这儿说不定还有别的同伙，阿姊你一个人在这里也不安全，就先到馆驿暂避——阿姊以为如何？”
　　杨香听他说要报官，这一惊非同小可。她忙说：“兄弟，为姊从不离开白龙观的，这一下突然走了——他们岂不生疑？你自己也说了，他们可能还有别的同伙——万一铤而走险，拚一个鱼死网破，到那时百姓伤损，可都是因你而起。”
　　杨琪听到这“百姓伤损因你而起”，不觉一愕，有些羞赧——他竟没有想到这一层，只顾着拿贼，却忘了百姓安危。
　　“依姊之见，你去报官，却休叫他们打草惊蛇——等那两人回来，好言好语诓他们到你们的地盘上，拿下了细细盘问——却不周全？”
　　杨琪想了想，点头道：“阿姊说的倒也有理……”
　　“事不宜迟，兄弟快去吧——等他两人回来就晚了！”
　　杨琪告了个不是，匆匆一礼，就辞别了杨香，叫仆人牵出了马，离开了白龙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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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1] 杨香这个名字来自《三盗九龙杯》杨香武，是个侠盗。以及，白龙观这个名字确实是我随便起的。
[2] 我老家有一些古建筑，在修葺之前真的就是这样，又脏又破，里面还住了人，还不止一户。
[3] 王叔彦这个名字也来自《三盗九龙杯》王伯彦，跟杨香武一起，从周应龙手上盗取九龙杯的那个人。原型是个小偷，所以给他安排锁匠这个职业也是一种黑色幽默啊……至于为什么把伯改成了叔，涉及后面的剧情，后面再说吧。
[4] 蒋顺这个名字同样涉及后面的剧情，到时候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