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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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炎炎夏日,几辆朴素的马车穿过京都最为繁华的街道最终在那云顶朱漆大门前停下,抬头看着门楣上红底金漆的“靖安侯府”四字,少年稚嫩的脸上有些沉重。
李二老爷牵着少年瘦骨嶙峋的手走进那朱漆大门内,沿着绿荫小道往老夫人所在的寿安堂的方向走去,因是初入侯府是以最先拜见的便是老夫人。
对这个完全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外甥,李二老爷自个也不知到底是何心态,在未去扬州寻他之前李二老爷确信心里边是恨毒了他的。若不是因为他妹妹便不会与侯府离了心,更不会年纪轻轻的便去了。
然待去了扬州之后,看到他独一人孤零零的在这尘世之中举目无亲苟延残活,心中叹息到底是个可怜的孩子,且在这近一个月的相处中发现这孩子不仅天资过人,极为聪慧而且学问做的极好,十二岁便过了童试,现如今不过十四岁只待明年秋闱中举。
李二老爷虽出身于靖安侯府却是个极为清高孤傲的人,少时不愿受祖上葑荫硬是靠着自己的努力,在这白骨森森的科举之路上杀出一条血路来,现如今在官场混的如鱼得水,又是个极为爱才之人。
遥想当年夜以继日拼了命的埋首苦读也是直到十五岁才过了童试,二十一岁中举,二十二岁中了进士后才出入庙堂之上,已被世人称赞为少年英才。不想这孩子却是如此的早慧,竟十二岁便做了秀才,若是悉心教导将来定能成为一代大儒光宗耀祖,待到那时妹妹在九泉之下也能安息了。
越看越觉得妹妹教养了个好儿子,让人不由得心生怜爱“少安,你外祖母出身于高门大户之家最是注重规矩,呆会一言一行需得周正得体,切记不可莽撞”
“多谢二舅舅提醒,少安记下了”少年的声音虽是稚气未脱,却也清透而美好。
寿安堂内,老夫人坐在主位上不言不语面容沉静,然而那双平日里如同枯井般幽沉的双眼,此刻却如同淬了巨毒一般死死的盯住门外那瘦弱的少年。
“母亲,少安都已经在门外足足站了一个时辰,舟马劳顿来不及歇息便向您请安来了,现下正值三伏天外头赤日炎炎似火烧,别说是个瘦弱的孩子就是个体型健硕的大人这身子骨也未必能吃的消”李二老爷看着站在炎炎烈日下衣衫尽被汗湿,浑身如浸了水一般似要晕厥的裴远满目心疼道。
沈氏看着门外那瘦弱的少年亦是心疼不已,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恻隐之心人皆有之。可是老夫人不松口,他们在场的人都无能为力。今个靖安侯府大房和二房的人只除了李佳卿外全都聚集在老夫人的寿安堂内,原以为是要来迎接这个新来的表少爷,不想老夫人竟来了个下马威。
老夫人出身高门大族少时博览群书最知礼仪,在内宅钻营了一辈子又最是注重名声鲜少会像现在这样为难一个小辈,只怕此刻也是恨急了才会这般。
在场的人个个都是人精,怎会不知道老夫人因何会这样做?老夫人一生育有三子一女,长子靖安侯李茂,次子翰林学士李艮,幼子还不满周岁时便夭折,幺女便是裴远的嫡母裴李氏。长子和次子便不必说了,这裴李氏自幼生得花容月貌,娇媚可人,深得老侯爷和老夫人的欢心,及笄之后是左挑右选才最终选中了扬州知府家的独子裴晟。
扬州知府虽然只是个从四品的小官比不得靖安侯府矜贵,然而自前朝开始经济重心就逐渐由北向南迁移,到了本朝江南各地更是已成为整个大周朝经济最好最发达的地区,最主要的扬州还是两淮盐商的聚集之地。
整个大周朝一年的税赋独江南地区就贡献了三分之一,而扬州的税赋更是占整个江南地区的三分之一还多,正所谓“三年周知府,十万白花银”,是以官不大却是个肥差,最是富庶。
再说这雀屏中选的裴晟亦是品貌非凡,这郎有情妾有意,才子佳人自是举案齐眉恩爱两不移,只羡鸳鸯不羡仙。然天有不测风云,人有祸兮旦福。在裴远还只是个三岁小娃娃时,裴家意外卷入吴王贪污案中,裴大人锒铛入狱最后在狱中不堪受辱自缢而亡。
自此,裴家家道中落,虽最终得以沉冤昭雪,然裴家已然失了主心骨再也不复往日的富贵。裴远生母原本是扬州瘦马被人当作礼物送给裴晟,一夜旖旎珠胎暗结,眼见裴家日渐衰败没了指望便趁夜偷偷遣走家中财物,从此一去不复返。
裴家本就不复往日富庶,如今更是雪上加霜,得知瘦马趁夜偷偷遣尽家财,裴晟气的一病不起身体每况愈下最后撒手人寰,独留孤儿寡母在这世间相依为命。老夫人得知女婿突然病逝,不忍女儿年少守寡特意派人前往扬州,准备将裴李氏接回靖安侯府。
裴李氏虽嫁入裴家多年却未能为裴家诞下一儿半女,公婆在世之时虽对她有微词却也从未明说,夫君更是对她怜爱有佳除却瘦马外家中再无其他妾侍通房。况且裴家九代单传,现如今只得裴远一独苗,裴李氏不忍夫君百年之后坟冢凄凉,故最终未能跟随来人一同回靖安侯府。
自此,便与侯府断了来往,独自一人呕心沥血将裴远抚养长大,许是多年来操劳过度积劳成疾,在裴远十三岁时终是不堪重负驾鹤西去。临终前,特修书一封给远在千里之外的母兄托他们代为照顾幼子。
靖安侯李茂携二子在外征战多年不曾归家,是以接裴远回侯府的重任便落在了李二老爷李艮的身上。原本李二老爷早在今年年初就该启程前往扬州接裴远回侯府,然老夫人不允,这事便是一拖再拖直至上月初才启程前往扬州。
老夫人恨裴远生母更恨裴远,自古戏子多薄情,若不是那瘦马趁夜卷走家财,女婿也不会英年早逝;若不是为养育裴远,女儿也不会与侯府断了来往,也不会才三十出头便早早的去了。这白发人送黑发人,叫她如何不恨。
“母亲,无论如何斯人已逝,稚子何辜?更何况少安还是妹妹在这人世间唯一的牵挂了,如若妹妹泉下有知定不愿看到您这样待他”眼瞅着裴远那被烈日晒的红彤彤的小脸以及那如浮萍般摇摇欲坠的身子,李二老爷再次出声相劝。
“稚子何辜?”老夫人语调平平,面色依旧沉静,然那紧紧握住椅背的手骨节泛白,却透露出老夫人此刻心中是有多恨“好一句稚子何辜?若不是他,雪儿怎会年纪轻轻地便去了;若不是他,雪儿又怎会与侯府离了心断了来往,十多年来都不曾回侯府看望我这个老婆子;若不是他,我们母女俩又怎会天人永隔永世不得再见,便是连她最后一面都没见着。我不过是让他在外面站一会,这点痛都受不得?你可知皮肉上的疼,又怎抵得上心尖上的疼”越说语调越急,直至声嘶力竭。
字字诛心,疼入肺腑,李二老爷感觉喉咙间就像是被人塞了团棉花一般硬是一个字也说不出口,终是低头不再言语,他的心又何尝不痛。然人死如灯灭,纵使心中千般恨万般痛也已是枉然,活着的人更为重要。妹妹心性刚毅敢爱敢恨,若非万不得已之时绝不会临终托孤求他们代为照顾幼子,这裴远是裴家唯一的血脉更是妹妹的心头肉,如若这孩子有个好歹要他如何面对九泉之下的妹妹。
他亦是心知,此刻若是不让母亲将心中的气撒完是决计不会放过裴远的,只是可怜了这孩子自幼孤苦无依飘零在世,如今到了侯府还得遭受这等子罪。
在座的众人皆是面露悲戚之色,一别两宽,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曾想再见,竟是天人永隔。
许是日头太大又许是站的太久,裴远只觉得心悸恶心,头晕眼花,最后终是经受不住晕厥了过去。眼看着裴远的身体就要着地,好在一旁的护卫眼疾手快连忙将人接住,否则若真是倒在了这经过烈日暴晒的地上,只怕裴远非得脱成皮不可。李二老爷看人晕厥过去了,忙要上前去想要将人带走找个大夫看看。
不想,老夫人竟以死相逼,决不让他将人带走,如此李二老爷只得作罢。老夫人派人将裴远扔进侯府最东面的听云居内任他自生自灭,并下令不许任何人过去照看,若是谁敢逆了她的意,她便一尺白绫断魂去。见此,谁还敢再提照看裴远的事?
李佳卿刚喝完药,脑袋有些昏昏沉沉,只听屋外熙熙攘攘的声音一片嘈杂,又听得刚进屋的李嬷嬷叹息道“冤孽啊,冤孽啊”
“到底发生了何事?屋外怎的如此吵闹?”这副身子本就是既怕冷又怕热,因着天热李佳卿此刻有些虚弱,连带着说话的声音都透着股虚无。
李嬷嬷思索了片刻后又看着周围的丫鬟们,摆摆手示意她们离开,等丫鬟们掀起帘子鱼贯而出后才低声对李佳卿说道“哎!小姐可还记得你那早年嫁去扬州的姑母”李嬷嬷想着先前看到裴远那羸弱的模样,眉目满是怜悯之情。
“自然是记得的,早年曾听得母亲说过我那姑母是个可怜人,年纪轻轻的便守了寡,后又与侯府彻底断了联系日子过得十分艰难,姑母又是个犟脾气的,死活不愿接受侯府的救助。难道外面发生的事与我那姑母有关系,可是我记得姑母早在去年冬日的时候就病逝了”李佳卿想了半天才淡声道
“自然是有关系的,姑娘有所不知雪小姐去了以后独留一子·······”听得李嬷嬷将前尘过往娓娓道来,李佳卿才弄清楚其中的弯弯绕绕,心道的确是冤孽。
只是可怜了那个与她一般大的孩子,稚子何其无辜,老夫人也是个狠心的。然而,站在老夫人的角度来看,她这么做也无可厚非毕竟自己视若珍宝般养大的亲闺女,最后却因着裴家的人蹉跎了岁月,怎能不恨呢。
可是,站在旁观者的角度来看这老夫人终究还是个狠心的,上一代的恩怨为何非要扯到下一代身上,而且当年裴远还只是个牙牙学语的三岁孩童知道什么。现下正值酷暑外面那么大的太阳,竟然让个孩子在炎炎烈日下站了近两个时辰。一个时辰就是两个小时,两个时辰便是四个小时,三伏天在太阳底下暴晒三四个小时不中暑才怪。
这中暑可不是一件小事,搞不好便会一命呜呼。老夫人一不许人照看,二不许人请大夫,摆明了就是要让那孩子自生自灭。等等,裴远这名字怎么听着这么耳熟,李佳卿在脑海里收刮了半天终于想到了裴远是何许人也。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一代名臣裴少安。
原文中对裴远的描写并不多,这人也只是在快结局的时候才粉墨登场,虽是如此却也不可小瞧了他。这裴远日后可是名动大周朝的少年宰相,少年天才,十六岁连中三元状元及第,二十四岁便入内阁成为整个华夏历史上最年轻的宰相,而且对推动剧情起着尤为关键的重要性。
况且这裴远也可以说是女配李佳韵的死对头之一,天佑二十七年男配越王谋反发动宫廷政变,便是由男主南宫明和裴远一起前去镇压歼灭乱党的,若是没了裴远或许成为阶下囚的就是太子一行人了而非越王一行人,多么牛X的人设。只是没有想到这未来的少年宰相竟然会有如此凄惨的身世,更没有想到他竟然还和靖安侯府有着剪不断,理还乱错综复杂的关系,当真是造化弄人。
原身在剧情中是被李佳韵给灭了的,而李佳韵的男人在最后又是被裴远给灭了的,自此李佳韵失了倚仗才最终落入女主李佳瑾的手中。常言道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此时不抱大腿更待何时。
虽然是这样想着,但是此刻这副身子实在是太虚弱了,一天十二个时辰,至少有八个时辰是在床上度过的,剩下的四个时辰便是坐吃等死。实在是乏了又昏睡了过去,一切都等睡醒了以后再说吧,李佳卿心中如是想着。
李佳卿醒来的时候已是夕阳西下,在竹青和临秀的伺候下用罢晚膳后,便坐在院中的榕树底下,掀起眼帘静静的看着天空中那宛如胭脂般绚丽的晚霞,红唇轻启,低声轻语“但得夕阳无限好,何须惆怅近黄昏”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戌时一过,侯府各房各院便陆陆续续的点上灯火,与其他院落中的灯火通明富贵华丽不同,眼前的院落可以用漆黑一片,破败不堪,这几个字来形容。李佳卿伸手将那布满灰尘的大门轻轻推开,身旁的临秀折了个火折子将手中的蜡烛点上,屋内顿时亮堂了起来。
伴着幽暗的烛光,李佳卿一眼便瞧见躺在那张破草席上,蜷缩着身子满脸通红的裴远,再瞧瞧这泛黄的墙面,简陋破旧的家具和布满蜘蛛网的屋顶墙角,心道这哪像是人住的地方,没有一丝的人气。
虽然是夜晚,但是现在正值三伏天这屋里又是门窗破败,屋外的热浪是一茬接一茬的往屋里面灌,李佳卿抬起胳膊就着衣袖轻轻的擦拭着脸上和脖子上的汗珠。
李嬷嬷轻手轻脚的走到裴远身旁,看着他眉头紧锁嘴唇翕张也不知在呓语着什么,那本就红彤彤的小脸此刻更是布满了汗珠,又想着现下正值三伏天正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这屋里竟连盆冰都没有放,心生怜悯“天可怜见的”
伸手摸摸裴远那布满汗珠的额头,惊道“似是得了暍症”
“暍症?这怕是要出人命的”临秀亦是大惊,鼓着腮帮子颦着眉急急的说道“这可如何是好?老夫人既不许人照看又不许人请大夫,现下又是夜晚即便是拿了帖子请了大夫过来,只怕也是会惊动到老夫人那边,老夫人本就不喜小姐,若是让她知道······”后面的话临秀没说完,但是李佳卿和李嬷嬷心里边都清楚,依照老夫人的性子只怕是她这听茶居内所有的人都得跟着她一块吃不了兜着走,怕是连沈氏也保不住她。
“大夫就免了,你家小姐我自有法子救他”这暍症便是现代人所说的中暑,这中暑可大可小,一不小心倒是真的会去见阎王爷的。
李佳卿瞧着裴远面色绯红身上的绸衫全都汗湿了,将手覆在他的手腕上发现他脉搏跳的极快,皮肤滚烫似火烧一般,可不就是中暑了。
此刻裴远只觉得浑身似火灼一般难受,当感觉到手腕处有一丝冰凉,就像是要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立即伸手抓住了那丝冰凉。李佳卿看着被裴远紧紧抓住的右手,又瞧着他眉目紧皱心生不忍,便覆手将他的眉目舒展开。看着他薄唇翕张,遂低头垂耳,只听得他似有若无的声音“母亲”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恻隐之心人皆之,柔声道“放心,没事了”后又将放在袖中的藿香水轻柔的涂在他干裂的薄唇上。
心中不免叹息,世事难料谁能想的到十年之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权倾天下的少年宰相,如今竟会是这般的狼狈。这裴远还真是应了那句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