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若飞雪》季妃卿

5、第 5 章

　　富贵华丽的马车“哒哒”的踏过青石小板，镶金嵌宝的窗蒲被一帘淡蓝色的纱绸遮挡。马车后面又跟着两辆稍微简陋的青篷双辕马车，一看就是富贵人家随行的奴仆，自不必说那富丽华贵马车中尊贵的身份。
　　现下已是五月下旬，又刚过晌午天气正热外面骄阳似火，路上只有三三两两的行人走着。然而马车内却是另外一番光景，与外面的热火朝天不同，马车内足足摆着三大只用黄花梨木制作而成的冰鉴里面放着的冰块散发出丝丝凉意，冰鉴内的冰块上还放有一些新鲜的瓜果和茶水。
　　马车内顾三夫人坐在英国公夫人正对面轻押了一口凉茶后，将茶盏轻放到面前的镂花小圆桌上，想着昨个夜里英国公夫人突然派人过来传话，让自己今日陪同她一起到靖安侯府送礼物，说是九郎去边关之时靖安侯特意托他带的。
　　起初，她也没多想。毕竟她与靖安侯府二房的夫人王氏是闺中密友，近些年来俩人私交倒也不错也有好些日子不见了，今儿去府上叨扰叨扰也无妨。
　　只是还未到靖安侯府就听得英国公夫人对自己说，她此行的目的主要是想为九郎求娶靖安侯府的大姑娘。当下心惊，那靖安侯府的大姑娘京都一多半的高门大户人家都知道，那是个短命的，生有不足之症根本就活不了几年，高门大户之家谁会给自己找晦气娶个不久于人世的病秧子回家。
　　心下暗恨，敢情是想让自己做媒去的。呸，这英国公夫人想做歹人竟还把自己拉下水，她心中所想自己又怎会不知，总归不是从自己肚子里面蹦出来的，总归是想给继子找茬为自己的儿子铺路。
　　世子爷如今年岁大了羽翼丰满，又有泰和长公主和怡柔郡主在后面撑腰她动不得，然九郎今年才刚满十六还是个半大的孩子，眼下又到了议亲的年岁正好可以在他的婚事上做做名头，她作为九郎名义上的嫡母，九郎的婚事自然是任由她拿捏。
　　自古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这边若是相看好了就算是闹到皇后娘娘那也是板上订钉的事。毕竟，靖安侯府不比别家，满门忠烈世代功勋又手握实权在一众的文臣武将之中素有威望，皇后娘娘即便心中不愿，但也总不能说自己心疼外甥不忍他娶个病秧子回家，那岂不是直勾勾的打了整个靖安侯府的脸面。
　　确实是打得一手好算盘，然终究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百闻不如一见，她倒是觉得李佳卿这丫头挺好，不若外界传闻的那般，心想赶明有机会一定要好好问问王氏，那些传闻到底是怎么回事。
　　抬眸看着对面若有所思的英国公夫人，眼底闪过一抹精光，嘴角含笑“大嫂，我觉得这卿丫头确实不错，钟蕴灵秀知书达礼且温良端淑，又博览群书与我们家九郎站在一块好似一对壁人，甚是般配。”
　　闻言，英国公夫人面上有一瞬间的错愕，目光微闪，皮笑肉不笑道“确实是个好的”
　　顾三夫人好似没听懂英国公夫人话中的弦外之音，不嫌事多的继续说道“这靖安侯府可不比一般的勋贵之家，这卿丫头又是整个侯府的心头肉，大嫂此次为九郎求得这样一门好亲事相信不光是大哥知道了高兴，怕是就连皇后娘娘知道了那也是心生欢喜要重赏你的，到时大嫂得了赏赐可莫要忘了弟妹”
　　说这些话就是故意恶心她的，好事想不到自己做这等子腌臜之事倒是想到了自己，九郎的婚事岂是她一个偏房扶正的继室能做主的，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有几斤几两。唉！真是不知道这妖妇到底使了什么妖术竟将国公爷迷的三荤五素，将她宠的都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京都两大权贵之家结亲，将来九郎有着岳家的帮衬又有着金陵沈家做倚仗，相信这仕途之路定也会是一帆风顺的，日后这偌大的国公府估摸着也得指望九郎了······”看着国公夫人原本平静的面容慢慢的龟裂，顾三夫人再接再厉。
　　京都谁不知道靖安侯夫人沈氏出自百年书香世家金陵沈家，沈家的紫金书院誉满天下，学子遍布整个大周朝，朝堂上三分之二的言官皆出自沈家的紫金书院，沈家在清流和朝野中威望极高，天下读书人哪个不敬仰金陵沈家。
　　这下可好，偷鸡不成反到蚀把米，她倒是要看看接下来这出好戏该如何收场。这亲是结还不是不结？反正这戏台子已搭，她只需静观其变悠哉看戏便可。
　　闻言，英国公夫人气结，藏在广袖中的手握紧成拳直到指甲都嵌进皮肉里面，空气中弥漫着鲜血的味道才慢慢松开手掌。疼，很疼，但是皮肉上的疼又怎抵得过心尖上的疼。
　　明明计划的这样周全，事先也是经过多方打探才最终确认，这靖安侯府的大姑娘娘确如传闻那般胎中带疾深居简出。是以年近十四也无人去府上提亲，靖安侯府这样的人家一般的小门小户自是看不上，况且一般人家只怕是连每日的药膳都负担不起，高门大户之家自然也是不愿娶个病秧子入府。
　　那小贱种随他那早死的娘皮相生的极好，又是英国公府的嫡子自幼便进宫成为皇子伴读，且深得皇上与皇后娘娘的喜爱。
　　她这时主动去靖安侯府替那小贱种提亲求娶大姑娘，整个靖安侯府自然也是一百个愿意的。只要两家相看好，就算是闹到皇后娘娘那里她也不怕，自古婚事都是由父母做主，况且再怎么说靖安侯府的面子皇后娘娘还是要卖的。
　　待到成亲入府过后，再寻个机会将那病秧子解决掉嫁祸给那小贱种，到时靖安侯府和金陵沈家势必会与他结怨，看他还怎么翻身。先把这个尚不成气候的小贱种解决掉，再想办法将那个霸占了多年世子之位的贱种和那嚣张跋扈的郡主一起除掉，整个英国公府就是他们母子二人的囊中之物了。
　　只是谁曾能料想到，当那传闻中的病秧子竟然生龙活虎的出现在她面前时，她就知道她这步棋走错了。那李佳卿言谈礼数皆周到完全挑不出一丁点儿错处，生的极好，气质隽雅，自幼便由紫金书院的女先生亲自教导，这样的人绝不是个好拿捏的。
　　身体健康，面相极好，家世显赫。呵呵，她怎么会为那小贱种寻一门这样好的亲事，她巴不得那小贱种从高高的云端之上跌入淤泥之中，永世不得翻身，一辈子都被她的儿子踩在脚底下。
　　眸光微闪，深呼一口气。舍得，有舍才有得。
　　既然一定要二选其一，那她也只好打断了牙龈往肚子里咽选择得罪靖安侯府了，这桩婚事不要也罢。
　　心中有了计较，英国公夫人当即笑眯眯的对着顾三夫人沉声道“弟妹，光是看戏怎么行呢，如今你我可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这戏台子已然搭好箭也已然在弦上不得不发，光我一人在这台子上唱独角戏多无趣，我就算是死也得拉着弟妹垫背”那森冷的语气犹如坠入地狱的恶鬼，听得人背脊发凉直冒冷汗。
　　哼，想独善其身看大戏，做你的春秋大梦去。
　　“你，你，你”顾三夫人气短，龇牙咧嘴的瞪着英国公夫人，哪里还有往日那贵妇人的模样。
　　“瞧瞧你现在这张牙舞爪的模样就像个夜叉，难怪留不住三弟的人和心”英国公夫人拿起随身携带的丝帕轻轻擦拭着掌心的血印子，她孙若雪能从一个五品官员家不受宠的庶女走到今天这个位置绝非偶然，靠着的就是这股子狠劲，当年的明琪不是她的对手，现在她的儿子们照样也得任由她拿捏揉搓。
　　她恨明琪连带着她生的那两个贱种一块恨，当初世子的婚事她做不得主，由皇上亲自做主将泰和长公主的独女怡柔郡主许配给她，如今到了小贱种这他娶谁她说的算。她一定要在他羽翼丰满之前将他除掉，否则后患无穷。
　　嘲讽的看了一眼顾三夫人，就这么点小聪明还想在她面前耍大刀，道行还差的远。
　　“你个贱人”此刻的顾三夫人气的胸口一起一伏的，双手绞着帕子涨红着脸，恶狠狠的瞪着英国公夫人，恨不得上前去撕了那张老脸。方才她话中的意思自己怎会不懂，无非是要毁了这门刚刚发芽的亲事，那势必就代表要跟沈氏结怨，依照沈氏那护犊子的性格只怕是连她也会一同记恨上，虽说沈氏素来贤名在外，但是兔子逼急了还咬人呢。
　　此刻，顾三夫人无比后悔，当初怎么就着了这贱人的道答应随她一同去靖安侯府呢。分明就是上了贼船，如今跳也不是，不跳也不是。
　　这厢，刚刚将英国公夫人和顾九一行人送走，二夫人王氏便又折回了寿安堂。
　　王氏进去的时候，老夫人正在煮茶抬首见来人手上的动作依旧不停，待茶煮好后，给自己和王氏各倒了一盏茶，又夹了几块冰坨子放入茶盏中。
　　“又回来作甚？”老夫人轻押一口茶，眉头微锁，今日这火候还是欠了点，改日还是得让韵丫头过来煮。
　　王氏也学着老夫人的样子端起茶盏喝茶，不知是天热的原因还是真的渴了竟一口气全都喝光了，喝完后又自顾自的倒了一盏夹了几块冰坨子放进去。
　　老夫人见此摇了摇头，风雅这东西果然不是光靠后天就能够培养的。若不是当年娘家衰败王家又不愿意舍弃靖安侯府这棵参天大树，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逼着老二娶王氏的，从来都是只顾眼前利益不会高瞻远瞩，实在是太过于小家子气难登大雅之堂。
　　“姑母，这英国公夫人此番可是前来求娶卿丫头的？”这大房的命怎么就这么好，就连那快要死的病秧子也有人娶，那英国公夫人也不知是眼瞎了还是中邪了，外面都传成那样了竟然还有心来求娶。
　　老夫人敛目淡淡的瞥了她一眼，然而说出的话却透着股子凌厉“你心里面在打什么主意别以为我不知道，我劝你最好将心底的小心思都收起来，不该你操心的事最好不要管，安安分分的做你的侯府二夫人便好”
　　“姑母，那病秧子有什么好的，国公夫人指不定是中邪了才会鬼迷心窍的前来求娶。那顾家九郎是个什么人，那病秧子也配？若是哪日回过神来岂不心生怨念”那顾家九郎多好的一个儿郎，样貌出挑家世极好，自小便进宫成为皇子伴读，前途无量。这样的人配那快死的病秧子，岂不可惜。
　　“卿丫头不配，谁配？”闻言，老夫人面色微冷，不动声色的将手中的茶盏轻放到桌面上，垂眸，看着茶盏中黄灿灿的茶汤，淡声问道。
　　余嬷嬷垂首看了眼身边面无表情的老夫人，知道这是她要发脾气的前兆。
　　“当然是我家宁丫头啊”王氏想也不想脱口而出
　　“呵，你可真是巴不得什么好的都往宁丫头那里塞，也不看宁丫头受不受的住”老夫人抬手重重的拍了下桌子，只觉得心中郁结横生，当年要不是哥嫂哭着喊着求着自己，怎么可能会逼着老二娶这个自私又无脑的主。京都那么多的名门淑女，多少人挤破了头颅想要嫁进靖安侯府。这么些年一件好事没干，平日里不是跟大房争这争那，就是整治老二院子里的那些妾室通房。
　　王氏被老夫人这一番动作吓得不轻，杵在那一动不动，大气都不敢呼一声。
　　“且不说顾家九郎的身份与宁丫头有着云泥之别，就光说这顾家九郎整整比宁丫头大上六七岁，莫不是你还想着让顾家九郎再等上几年娶亲”
　　“也不是不可啊”王氏揪着帕子小声的嘟囔
　　“放肆”听到这老夫人操起手边的茶盏就往王氏脸上砸去
　　王氏来不及躲闪，硬生生的被茶盏砸了个正着，茶汤自她脸庞一滴一滴的滑落到衣衫上，发髻上还沾着几片黄灿灿的茶叶，那模样说不出的滑稽可笑，右手捂着被砸肿的额头委屈道“姑母，您不是也不喜欢那病秧子嘛，宁丫头可是比那病秧子强上百倍”
　　“看来这些年是我太过于纵容你了，真是越发的放肆了”老夫人目光如炬般的瞪着王氏，周身散发着一股凌厉的气息
　　“病秧子是谁？是靖安侯府的嫡长女，今后我若是再从你口中听到病秧子这三个字，你就等着王家的族人来接你回去。还有这些年你在外头说过的那些话做过的那些事，别以为沈氏不知道，大房的这几个孩子就是沈氏的命根子，若是哪天没了我的庇护看看沈氏该如何待你，沈氏的手段你不是不知道，从今往后哪些该说哪些不该做，你自己好好掂量清楚······”
　　王氏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寿安堂的，现下只觉得头发懵，双腿发软，每走一步都犹如千金重，她这是被姑母厌弃了么。
　　她出身不如沈氏尊贵，相貌不如沈氏隽美，嫁的夫君不如沈氏，生的孩子亦不如沈氏。这些年她处处与沈氏比较，然而却没有一点儿比得过她，沈氏嫁入侯府二十多年来育有二子二女。而自己嫁到侯府也快二十年了独独只生了宁儿这一个娃，看着院中其他的妾侍通房一个个相继有孕她心里妒忌，她在二房院子里肆意妄为，跋扈嚣张，皆是因为背后有姑母替她撑腰。这么些年她的胆子越来越大，就连沈氏也不放在眼里，如今想来真是可笑，离了姑母的庇护又无夫君的恩宠，自己在这侯府里面连个立足的地方都没有。
　　“哟，这不是二婶么，怎的如此狼狈？”
　　一道清甜的女声划过耳边，王氏抬眼看着不远处娉娉袅袅走来的李佳韵，狠狠地剜了她一眼，呵，如今就连这小蹄子也来看自己的笑话，当真是风水轮流转。
　　李佳韵看着从身旁的走过的王氏，眸光微沉，瞧着这个平日里趾高气昂的二婶，如今落得这般模样，不用想也知道定是因为今日英国公夫人来府上的事与祖母斗气了。
　　可怜么？不，只觉得傻。
　　与虎为谋自然是应该先了解清楚老虎身上哪些毛可以拔，哪些毛动不得。这二婶就是个傻的，在祖母身边呆了十多年竟然不知道祖母的逆鳞在哪。祖母最在乎的便是家族的荣辱兴衰，哪些能做哪些不能做，祖母心里门清着呢。
　　就好比祖母为何会喜欢她与李佳瑾还有两位哥哥而不喜欢李佳卿，皆是因为祖母在她们四人身上看到了希翼，能让靖安侯府继续保持百年昌盛的希翼。现下英国公夫人前来求娶李佳卿，两府联姻自是锦上添花，这李佳卿托着病弱的身子最后总算是能为靖安侯府带来点利益，祖母又怎么会轻易舍弃。
　　她从不会可怜任何人，因为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而二婶的可恨之处就是人贵在有自知之明，而她不自知。明明样样都不如沈氏，却偏要跟沈氏争个高下，没有娘家的撑腰又没有夫君的疼爱，在这偌大的侯府中若是再与祖母离了心将来还有什么可以倚仗。倚仗李佳宁么，呵，那就是个被宠坏了的连李佳瑾都不如的蠢丫头。
　　心中嗤笑，也不知经此一事之后二婶是否真的能明白祖母的用意，是否真的能懂得何为审时度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