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若飞雪》季妃卿

11、第 11 章

　　翌日，裴远醒来的时候已是日上三竿，起身环顾着四周发现原本摆在木桌上的烛台、吃食、茶水，墙边的那几桶冰鉴以及昨晚自己换下的那身女衫全都不见了，还有自己身上盖的这床破烂的薄被也不是昨晚醒来时盖的那床，他分明记得昨晚盖的那床是一床上好的云锦丝被。
　　裴远被眼前的一切震惊到了，难道昨晚真的只是自己做的一场梦？还有那白衣女子难道当真是天上的狐仙？不知为何心中划过淡淡的失落。然还没来得及细想原因，裴远便听到了门外传来的密密麻麻的脚步声，不一会门便被推开了。
　　李二老爷一进门就看见站在床边瘦弱的裴远连忙上前抱住了他“好孩子，没事了”，又连忙让大夫给他仔仔细细的检查身体。
　　今日李二老爷正值休沐，是以才会出现在家中，才有机会亲自到听云居这来接裴远，这几日他每日回府后都会去老夫人所在的寿安堂。他心知母亲虽然恨裴远，但也绝不会要了裴远的命，毕竟是妹妹临终托孤即便是再恨也绝不会拂了妹妹的心，最多也就是将裴远关个两三天让这孩子受些皮肉之苦。果然不出所料，今日清早母亲就松了口，他便赶紧带着大夫和院中的下人赶了过来。
　　原本他还担心裴远这孩子会抗不过去，但好在这孩子命硬果真是吉人自有天相，刚刚大夫说这孩子得了暍症但不知怎么就好了，自古得了暍症的人就没几个能抗过去的，果然是个有福气的，熬过了这一劫当是鲤鱼跃龙门，将来定能一生顺遂。
　　裴远被李二老爷带回了二房所住的南边的一处院落，紧挨着二房庶长子李玄旭的院子，李二老爷本就喜欢裴远这孩子的早慧再加上又是妹妹的临终托孤，自是要带在身边亲自教导。对裴远就像是对自己的亲儿子一般对待，丫鬟小厮们全都是自己精挑细选不假与人手。李二老爷一共育有一子四女，除却李佳宁是嫡出外其余的皆是庶出这也是他顺风顺水的一生中唯二的憾事。
　　初到院门口裴远便看见院门口摆着的几个火盆，转头看着李二老爷，只听得李二老爷轻轻一叹后，说道“你初入侯府便遭了这等子罪，跨过火盆去去晦气，往后遇事必会逢凶化吉，事事顺心吉祥如意”
　　“二舅舅”此刻裴远的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状的感动，他自小便看尽人间冷暖，原以为靖安侯府会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龙潭虎穴，原以为自母亲过世后这世间再也不会有人真心对他好。
　　不想，眼前这个相处不过月余的二舅舅竟然会对他这般的好。那日他在炎炎烈日下站了近两个时辰，他瞧得清清楚楚当时里面的众人表情有怜悯的，有鄙夷的，也有看笑话的，但是唯独二舅舅一人三番五次的到老夫人跟前为自己求情。
　　跨过火盆后，李二老爷又将站在院中已等待多时的李玄旭介绍给他“这是你三表哥李玄旭也是我的独子，他就住在你隔壁的院子今后有什么不懂的尽快去找玄旭，往后我不在府中之时······”
　　这也算是变向的将裴远托付给李玄旭了，毕竟他平日庶务繁忙呆在家的时间有限，又不喜参与内宅之事。裴远初到侯府时的一番遭遇早就在侯府传开了，侯府的下人个个都是人精，惯会做的便是看菜下碟捧高踩低。他今日的这一番作为也算是变相的给裴远立威了，旨在告诉这些下人即便裴远不被老夫人所喜，裴远身后还有他这个正儿八经的侯府二老爷撑腰依旧还是侯府的表少爷。
　　“少安见过三表兄”裴远如何能不明白李二老爷话中的意味，感激的看了他一眼后对着李玄旭作揖，不卑不亢。
　　“远表弟好”李玄旭那张与李二老爷相似的面上掬着温和的笑容
　　“这几日你且先在这里安安稳稳的住下，等过几日身子骨调养好了再去重新拜见你外祖母”李二老爷看着裴远瘦弱的身子，伸手摸摸他的脑门怜爱的说道“另外，等过些日身子养好了以后就跟着玄旭一块去南山书院读书，那的先生可都是从金陵城的紫金书院请来的，除却太学之外放眼整个京都无人能及，不仅如此平时你在院子里也要多读书莫要荒废了学业，明年秋天就要参加会试了切不可损在此时。古语有云：天道酬勤，勤能补拙。你虽天资聪颖，但也莫要忘了勤勉”裴远这孩子来侯府之时没带多少行李，倒是足足带了五车的书，着实是让李二老爷震惊了。
　　“少安谨遵二舅舅教诲”裴远恭声道
　　三人进了主屋后又说了会子话，李二老爷因着今日与同僚约好了到望川阁小聚遂起身离开了，临走时还不忘嘱咐李玄旭多照顾裴远，多与裴远亲近。
　　李二老爷走后没多久，李玄旭大约又坐了一盏茶的时间便回了自己的院落，待人都走后，裴远在小厮的伺候下沐浴。
　　木桶中的裴远半眯着眼眸整个身子都浸在热水中，涓涓热水似能洗去一切疲惫，直到此刻他才有心思去想昨夜那自称狐仙的女子到底是自己的黄粱一梦还是确有其人，然而思索了半天脑中也没有答案。最后只得长嘘一口气，安慰自己若非是自己的黄粱一梦，那日后必会有再见的时候。眼下最主要的是养好身子，明年就要参加秋闱了离功成名就只差一步之遥，万不能在此时出了岔子，否则，如何对得起母亲的养育之恩，如何对的起裴家的列祖列宗。
　　七月榴花似火，八月秋高气爽天空中万里无云，正是放风筝的好时节。
　　听茶居内花厅里，李嬷嬷正被三个粉雕玉琢的小萝卜头们围着，一个个都探着毛茸茸的小脑袋像个好奇宝宝一般瞪大着眼睛盯着李嬷嬷。
　　只见李嬷嬷眉色舒缓手下不疾不徐，有条不紊的扎着风筝，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一只展翅高飞的雄鹰便好了，李嬷嬷又拿起簸箩里面的刀子将竹签上的刺都修剪齐整后，递给了面前圆脸的胖娃娃，慈爱的笑道“给，枫哥儿你的大鹏将军好了”
　　四岁的枫哥儿从李嬷嬷手中接过风筝后将它高高的举起，屁颠屁颠的跑到李佳卿、沈氏和林氏三人面前露出可爱的小豁牙“飞高高喽”
　　眼见枫哥儿拿到心仪的风筝后，剩下的两个小萝卜头心中都羡慕不已眼神愈加期盼的看着李嬷嬷“嬷嬷，还有我们的呢”
　　李嬷嬷抿唇笑道“松哥儿，柏哥儿都莫急，一个一个的来”手下动作不停，娴熟的扎着风筝，不一会的功夫就扎好了。
　　松哥儿看着两个弟弟的风筝都已飞上了天，心理面就跟像被猫爪挠了一般心痒难耐，得了风筝就往院子里跑。院中的丫鬟婆子们生怕小主子们磕着，绊着，无一不小心的跟在后面满院子的跑，其中还有几个貌美的青衣小丫鬟们也拿着风筝放。
　　一时间整个听茶居内都沉浸在一片欢声笑语中，这个原本是整个靖安侯府内最安静最死寂的庭院此刻倒是变得鲜活了起来。
　　李佳卿与长嫂林氏还有沈氏正坐在梧桐树下的石凳上，抬眸神色淡淡的看着天空中姿态各异的风筝，像飞鸟一般自由自在的畅游于蓝天白云之中。突然间，一个胖胖的小萝卜头闯入她的怀中，扬起玉雪粉颊眼中似有无数颗亮晶晶的小星星泛起“大姑姑，枫哥儿要抱抱”
　　“枫哥儿太重了，大姑姑抱不动”李佳卿低头微眯着眼眸看着向她张开肥肥双臂的小萝卜头，嘴角若有似无的勾起，越过他的双臂伸出手指揉戳着枫哥儿细嫩的粉颊。
　　闻言，枫哥儿虎躯一震，捶胸顿足，有些羞涩地扭了扭自己的小身子，都怪母亲将自己生的太过于英俊潇洒玉树临风了，太过于招人喜欢了，以至于被喂投成现在这般模样。如今美人在前，却是只能干看着，摸都摸不着。抬头，可劲的眨巴着双眼企图用自己潋滟妩媚的桃花杏眼打动美人芳心，张开小嘴露出小豁牙，昧着良心说道“大姑姑，枫哥儿只是肉多看着胖，其实这些都是虚肉一点都不重的，枫哥儿很轻的就如同鸿毛一般的轻，不信你抱抱”说罢便将自己肥肥的小身板往李佳卿怀里拱。
　　李佳卿朝坐在身旁嘴角一阵抽搐的大嫂林氏看了一眼后，抿着红唇憋着笑，极力的保持端庄的模样，然并没有卵用，索性抬手捂着嘴巴笑的浑身发颤。哈，这小萝卜头还是真敢说，就他这肥坨坨的身板还真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自己轻如鸿毛。最终在小萝卜头期期然然的目光下，伸手将他抱如怀中，待小萝卜头在她腿上坐稳后，刮了下他的小鼻子温声道“你这鬼机灵，黑的都能被你说成白的，长大之后指不定得祸害多少小姑娘呢”
　　“枫哥儿不祸害小姑娘，只想祸害大姑姑”正在往李佳卿怀中拱的小萝卜头突然仰起头，晃着小粗腿，如紫葡萄般大的眼珠子滴溜滴溜的转，而后又讨好的说道“大姑姑是这天底下最美的人儿，枫哥儿长大了要娶像大姑姑这般貌美的人儿当媳妇。”
　　童言无忌，枫哥儿这一番话惹得周围的人哈哈大笑，这小萝卜头真不愧是靖安侯府的活宝，说出的话就是不一样，弄得人眼泪都笑出来了。
　　“瞧，咱们枫哥儿这小嘴甜的就跟抹了蜜似的”沈氏拿出丝帕拭了拭眼角，含笑的看了眼对面即将磨刀霍霍向小萝卜头的大儿媳后，又将目光转向李佳卿怀中的小萝卜头，摸着他肉嘟嘟的双下巴逗弄道“你才多大一点就想着娶媳妇了”
　　赔着笑容的林氏瞧着一脸乐呵呵的枫哥儿，只恨此刻若不是婆母和小姑子就坐在一旁非将这泼猴儿一般的小人儿抱在怀中一顿好打。这小家伙儿给点阳光就灿烂，三天不打必上房揭瓦，也不知这跳脱的性子到底是随了谁。
　　“想啊，做梦都想娶媳妇”小萝卜头枫哥儿“吧唧”一下亲在了李佳卿脸上，偷香成功后小粗腿晃得是更起劲了。
　　闻言，众人又是一记大笑。
　　林氏已经被自己这泼猴儿般的小儿子丢脸丢到护城河外了，照这情形再继续丢下去，这脸迟早得丢到边疆去，恨不能将这小泼猴当成皮球一样踢的越远越好。为了保住自己被这小泼猴丢的所剩无几的脸面，当即朝小儿子面露微笑“枫哥儿乖，你大姑姑已经抱了你好一会了，也该让她歇一会了。乖，到母亲这来，母亲抱抱”
　　“不要”枫哥儿斩钉截铁的拒绝道，而后又往李佳卿怀里缩了缩，嗅着她身上好闻的药香气，好不容易才求得美人姑姑抱抱，他才不要这么快就离开呢。
　　林氏被枫哥儿弄得有些无措，只觉得耐心快要被这小家伙耗尽了。林氏的话倒是提醒了沈氏，目光掠过李佳卿娇弱的身子，看着枫哥儿的身形确实有些肥，想着李佳卿都抱了这么久心中不免有些心疼“枫哥儿到祖母怀中来，你大姑姑身子骨娇弱经不起折腾”
　　枫哥儿抬头看看李佳卿巴掌大的脸蛋，又看看沈氏好像懂得了什么，当下冲沈氏张开双臂“祖母，抱抱”
　　“哎！真乖”沈氏抱过枫哥儿在他粉嫩的脸颊上轻啄一口，将手伸到的他的胳肢窝内弄得枫哥儿咯咯直笑。
　　“开心吗？”看着沈氏怀中咯咯直笑的枫哥儿，软糯糯的，李佳卿只觉得心都快被萌化了，伸出细长白嫩的手指从石桌上拿起一块软糯香甜的点心喂入他口中。
　　“开心”枫哥儿轻咬了一口点心，瞅着美人姑姑露出可爱的小豁牙，会心一笑。
　　林氏看着身旁的小姑子，只觉得如今的她似与往日有些许不同，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呢？林氏不得而知。记忆中的李佳卿眉目总是带着病态，清艳绝伦的面庞上也总是带着寡淡的神情，因不喜与人接触眸色淡淡好似对谁都欢喜不来，明明不过豆蔻年华，却总给人一种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的感觉。
　　然而此刻正逗着枫哥儿玩的李佳卿身上映着淡淡的阳光，肌肤白的犹如透明一般，眉目之间似有淡淡的光彩笼罩，嘴角擒着温婉的浅笑，精神气十足，熠熠生辉，明珠美玉般的姿容绝对称得上容光照人，丽色无双。
　　眸光扫向正在院中玩的不亦乐乎的两个儿子，再看看婆母怀中的小儿子，不禁低头失笑，想不到自己有天竟会带着三个儿子到李佳卿的听茶居来玩耍。靖安侯府人人都知道大姑娘李佳卿自小身子骨娇弱一直养在深闺，若非必要是绝不会出这听茶居的院门半步的，即便是逢年过节府中的人也是极少见到她的。
　　再加上李佳卿本就喜静不喜有人打扰，除却婆母沈氏之外鲜少与家中的其他兄弟姐妹们打交道。说实话林氏自己嫁进侯府这么多年来也鲜少见到她，她在这侯府中就像个隐形人一般，只活在大家的传说中，当真是养在深闺人不识。
　　若非那日英国公夫人入府拜见，枫哥儿一见着李佳卿便双眼发亮，后来的两个多月里更是天天吵着要美人姑姑。前些日子里不知道从哪得来的消息说美人姑姑会画风筝图样子会做风筝，更是撺掇着上面的两个哥哥跑到婆母沈氏身边非闹着要美人姑姑做风筝玩。这不今日终于得偿所愿了，但也没见着他怎么玩风筝，瞧着笑得一脸谄媚的小儿子林氏心中忽然得出一个结论：这小家伙分明就是见色起意，蓄谋已久。
　　玩的累了，三个小萝卜头便坐在凳子上将李佳卿团团围住，叽叽喳喳的在她跟前说个不停，尤其是枫哥儿，三兄弟中就属他话最多。三兄弟对这个不常见的大姑姑倒是一点儿也不见外，颇是自来熟。
　　活了这么久李佳卿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的孩子缘竟然会这么的好，瞧瞧这仨小只对她亲昵的样子仿佛他们相处了很久一般，明明他们今天才算是正式相处。
　　晚饭是在听茶居内用的，直到过了戌时沈氏和林氏不得不回自己的院子歇息时，枫哥儿还眨巴着眼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万分不情愿的跟着林氏回了自己的院子。松哥儿和柏哥儿由各自的奶娘带回各自的院落，林氏则抱着最小的枫哥儿。
　　一路上枫哥儿都闷闷不乐的，林氏抱着枫哥儿轻声询问“枫哥儿很喜欢大姑姑？”
　　“嗯”枫哥儿将头埋在林氏的颈间嗡声答道
　　“那枫哥儿为什么这么喜欢大姑姑呢？”得了回答后林氏又继续问道
　　“因为大姑姑长的好看呀”枫哥儿懵懵懂懂的答道
　　林氏“·······”顿觉头顶有一片黑漆漆的乌鸦飞过，她就知道自己的这个小儿子就是见色起意。好吧，这世间哪有什么无缘无故的喜欢，分明就是见着人家长的好看，色心大起。
　　好不容易将小儿子哄睡后，林氏便起身回了自己的主屋，大儿子和二儿子分别是七岁和六岁，平日里跟着先生们习文练武，性子又随了他们的爹稳重的很根本就不需要她操心。倒是小儿子可真是前世的冤家，没少给她整擦屁股的活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