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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一厢情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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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一夏钻进那家旧书店时,看到老板没有躺着,而是坐在柜台后面整理笔记。每年高考放榜过后,都会有人将学习笔记卖到旧书店,老板会照此复印成册,比卖新书还畅销。
江一夏没有这种财运,也就没做停留,径直走向几天前来的那列书架。刚走到第二列,听到有低低的笑声传来,她不由往那里转了一眼,心想现在大白天也能见鬼了?
这一看不要紧,凌雅和洪丞的目光齐齐朝她扫来,慌得她把身子一矮,脸蛋贴到膝盖以下。
但那死丫头再次叫住了她。
三个人一道出门,书店老板朝其中两人点头示意,江一夏跟在后头,看到老板面无表情地瞟向自己,才知道他正在收拾的笔记是他俩的。
多好啊,学业双璧,班级巨头,都不知道折磨她一个学渣干什么。不管是外貌还是才学,她都不是凌雅的对手,何况高中生涯已经结束,从此各自天涯,本是八竿子打不着的没有交叉的未来啊,为什么非要拉她出去。
难道她表现得还不像一个失败者吗?
凌雅和洪丞在步行道边一棵老樟树下站住。枝杈间的知了疯了似的鸣叫,虽然没有阳光,热力却还是通过枝枝叶叶透进来。江一夏才站一会儿,脑壳发涨,真心感觉这不是解决问题的好地方。
凌雅看一眼洪丞,似乎想让他先说,但洪丞扭捏推脱,她只好抱起胳膊先开口:“江一夏,你到底想干什么?”
江一夏莫名其妙,这话好像该我问你吧?这个时候,我本该在空调下翻书的。
“别装出一副纯良无害的表情,真是小白兔,就不会别有用心地挖别人男朋友。拜托别人给你递情书,怎么想到的啊?我一直以为你是那种没有心机的女孩,没想到是我错了。”
江一夏热得脑门上全是汗,焦躁地只想说是我错了,姐姐,大热天的请放过我。但看她一副不依不饶的模样,知道这么说只能让凌雅更来劲,只好强压着火气,尽量平和地说:“是我的错,是我不自量力,是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行了吗?”
最后一句,完全是乞求的语气,不带一丝不耐烦,尽管她心里早就不耐烦了。
凌雅瞟她一眼:“这——就好了?没想过反思自己,没想到跟我道歉?”
洪丞脸上有些挂不住:“凌雅,好了。”
她甩开他来拉自己的手:“怎么,不忍心了?是谁跟我保证要当面说清楚的,现在又不肯,你是想两头都搭着?”
江一夏见洪丞面露窘色,心里直稀罕,刚刚躲在小店里你侬我侬的,敢情这俩人还把自己当一回事呢。
“没事我就先走了啊,你俩慢慢吵。”
江一夏同样没觉得这话有刺激性,但凌雅显然不这么看,眼神朝她凌厉地一剜:“说什么呢,你真以为就凭你能破坏我俩的关系?!”
江一夏颇为疲惫地转身,认怂也不行,退出也不行,到底要我怎样,姐姐?
凌雅将洪丞猛地往她面前一推:“她就是看出来你犹豫不决,所以才长脸了!你说啊,跟她说,从来没有任何感觉,快说啊!”
洪丞唯唯诺诺,又想张口,又觉得难堪,反倒让江一夏不忍心了:“凌雅,真要喜欢一个人,不要让他难做。”
凌雅冷哼一声:“你这是来教训我了?我的男朋友,还轮不到你来心疼!说啊,不说我可走了!”
洪丞窘迫地还是不知道该怎么按台词说,凌雅果真一甩手,气呼呼地往太阳地里走去了。
他忙着去追之前,跟江一夏说了句“对不起”。
江一夏不知道他是为什么事说对不起,因为没有给自己回信还是眼前这件事?不过,在看到他手足无措地前去追赶凌雅时,望着他全无运动场上飒爽姿态的背影,她突然放下了他。
如果他是为没有回信说对不起,她就会说“没关系”。
真的没关系。她对他的感觉,全部来源于幻想,一旦幻境消失,所有的情感堆砌化为烟尘,消散于夏季的空气中,她的这段暗恋也就消失了。
她往书店走去,尽量走得洒脱从容,让她感到费解的是,明明在那一刻,她感觉放下了,为什么心还会揪着疼。
或许是凌雅跟她说话时的气势,似乎不管干什么,她都是理亏的那一方,永远趴在地上让别人踩。
书店老板见她再次返回,意外地跟她说起话来:“刚刚那两个是你朋友?”
江一夏很想说“不是”,但考虑到自己或许要在这里消磨一个暑假,就点点头,嗯了一声。
因为无能,所以不得不妥协。
她讨厌这样的自己,但没办法。
她找到那列书架,在老地方坐下来。那堆旧书还放在那里,只是她接连翻找了好几遍,都没找到那本《驱魔与献祭》,不免有些失落。如果知道怎么驱魔,估计就能把沉睡在石头中死灵赶跑了,既然董思涵说那人跟他没关系,那同样的代价,她当然愿意复活一个跟她有交集的人。
但现实是,那本书不见了,她不相信有人会买走这种书,所以还是耐着性子挨个找。因为这本书的书脊上没有任何文字,所以她在一堆同样拥有空白书脊的旧书中找寻时,格外费力,找了两个小时都没找到,倒弄得前胸后背全是汗。
下午去一个培训班代课,总共两堂课,一大半的时间她都在发呆。其中一个跟她一样才结束高考的女生没来,之前她就跟江一夏抱怨过,说一堂课五十块钱,嗓子都喊哑了,还不如回家做直播。因为师资难寻,这家小机构又迫切想招揽更多的孩子,所以对于江一夏的摸鱼行为也就装聋作哑。
傍晚的江风格外舒爽,江一夏坐在岸边的石椅上,望着江船上的点点星火。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在这里下车,可能觉得这么早回家,也无事可做。
那个爷爷不知道会不会又爬上来,再爬进来,她就不知道该跟他聊什么了。
她伸手往袋子里抓煎饼吃,转头看到身旁多了一个人,呃不,一个鬼。
现在看到董思涵,她感到安心,至少不是模样可憎。
说起来,这些鬼还算有道德,目前为止,没看到一个人是面目狰狞的,即使如房主爷爷那样不是好死的,灵魂看起来也是慈善的。
“你怎么又来了,担心我遇上溺死鬼还是怕我跟别的鬼搭上了?”
“刚好路过。”
她不相信地笑笑,勾开一罐饮料,递给他。
董思涵特地看了一眼标签,说:“我以前最喜欢喝汽水。”
江一夏侧头看他,不知为什么,这男孩对事物抱着端庄的欲望让她触动:“你吃这些东西,真有满足感吗?”
他似乎被触到了痛处,怅然放下汽水:“我没有味觉,都是凭着生前的记忆来回味。”
江一夏叹息。
“吃不吃东西,对鬼来说没什么区别。你不是问过我想不想重返人间嘛,我其实有点,想要回到原来的地方,痛痛快快地大吃一顿。”
“你家很穷?”
董思涵揉搓着汽水罐子:“是我爸爸不允许我在外面买东西吃,如果知道,后果很严重。”
江一夏看他坐姿端正,走路时也是板正轩昂,原来是家教严的结果。
“有次放学,路过牛肉面馆,我闻着那味道站了半个小时。后来爸爸让阿姨给我做过,但没有外面的那么香,也没有辣油。”
“阿姨?你妈妈呢?”
他低下头去:“在我四岁的时候死了。”
江一夏不敢再问了,问就是一个字——惨。好歹她还有妈妈,虽然厨艺不咋样,但在听到有女尸的时候,还会为自己担心。
“爸爸担心影响我学习,一直没再婚,请了个阿姨照顾我的饮食起居。我一直觉得那是爱,直到死前才明白不是,那是捆绑和束缚。”
终于提到死,江一夏既好奇又忐忑,但还是不敢贸然问,怕无意中伤了他。
江边多蚊子,没几个来这里散步,或许是夜色之下,很容易触发人的记忆闸门,不等江一夏发问,他自己指着江面上的高桥问:“你知道从上面掉下来时的感受吗?”
江一夏望见一辆在桥上行驶的公交车,惊恐道:“你坐的公交车坠江了?”
董思涵摇摇头:“如果是意外,我可能还要不甘心吧。当时的我再明白不过,只要朝外迈出一步,我的人生就到此为止了,但我还是义无反顾地跳了下去。”
“你没考好,你爸骂你了?”
他惨淡一笑:“在这世上,已没有我继续存在的理由,我若活着,会让更过的人陷入痛苦和难堪。”
江一夏认真打量着他,说得好像自己是人间头号反派似的。这样乖巧的一个男孩,到底做错了什么,才会说出这种话。她想出言安慰,但酝酿了许久,还是不知道怎么开口。她不了解他的过去,也不知道安慰的意义何在,毕竟,往事成灰,他已不在人世。
“不管怎样,活着总有路走,像你这样,多可惜啊。”她干干一笑,“你看看我,高考没考好,做什么事都不成功,我爸妈天天骂完是废物,还不是赖在这世上?”
董思涵低头望着脚下,没说话。
江一夏拱拱他的胳膊,一只手捂住胸前的石头,凑近他悄声道:“如果你想重生,我帮你,只要把它……”
她用另一只手指了指回生石,露出戏文里的小丑反派才有的邪恶笑容,顺势在脖子上虚划了一下。
“你捂它干嘛?”
“怕里面那个听见啊,万一知道我们要赶它,先下手怎么办?”
董思涵被她幼稚的执着逗笑了:“既然有能力住进去,死的时间都比我们活着的年龄还长很多倍,不是说赶就能赶的。”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我就不信……”
董思涵恢复了严肃表情,沉声道:“谢谢,但我真的不想回来。”
江一夏突然觉得他好倔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