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生石》言失

8、恋爱吗

　　江一夏躺在床上看手机里的电视剧，自从在屏幕里看到房主爷爷之后，她已经好几天不碰电脑了。剧中女主正在耍酒疯，整个人趴在男主身上，背景音乐响起，已经有亲吻的趋势了。江一夏每每看到这种烂大街的暧昧桥段，都能情绪亢奋，仿佛男主凑上来要吻的人是她。整个身心完全代入，直到女主发出满足的娇嗲声，她才如梦初醒般睁开双眼，整个人像一坛陈年老醋，酸溜溜的。

　　她对这样的自己很懊恼，要么不看，要么看，一会笑一会酸的，真的很容易疯掉。

　　十八岁，到了可以看成人片的年纪了，但她连个初恋的滋味都没尝过。可能是最近闲下来的缘故，她疯狂地想要谈恋爱，渴望程度已经达到了但凡是个身材尚可，不至于太磕碜的男生都可。

　　太——羞耻了！

　　她用手当扇，想把自己脸上的红晕扇下去。就在这个时候，董思涵不合时宜地出现了。

　　这种心情，就像刚要自己解决的时候，然后，一个男孩突然出现在了你房里。

　　因此，即使知道他是鬼，还是克制不住内心的激动。脸上的红晕更深了，为了缓解这种明显的花痴既视感，她默默地呼吸两次，才问：“你又来做什么？”

　　董思涵似乎也觉察到气氛的微妙，微微撇过头去，然后才说话：“有件事想拜托你。”

　　江一夏镇定下来：“你想重生了？”

　　“不是，你——能不能陪我出去一下？”
　　江一夏见他一副欲言又止的羞涩模样，胆子立马肥了：“你在约我出去？”

　　说完，猛觉得不好意思。妈呀，敢不敢再露|骨一点啊？再这么下去，怕是要发展成变|态了哦。

　　没想到，董思涵居然点了点头。

　　江一夏瞬间脑袋一热，想到了恋人之间要做的N件事。

　　爸爸坐在客厅里喝啤酒，听说她要出去，甩给她一张一百，交代她带点鸭脖子回来。

　　等江一夏走出楼道，董思涵才问：“你爸爸都不担心你？”

　　“担心什么，我又不是三岁小孩，认得自己家。”江一夏随即意识到他在说什么，噗嗤一笑，“我经常一个人走夜路，从没有出过事。”她本想说，即使那些喝得醉醺醺的酒鬼都没来搭讪过，但又觉得这样说太掉价。

　　怎么说，这也算四舍五入的约会，她不想被任何事破坏气氛。

　　董思涵跟她并肩走着，几次欲言又止：“其实，我……”

　　“一夏——”

　　江一夏停住脚步，看到同桌无限欢快地朝她飞奔而来。

　　小丹住一栋，要不是因为同小区的关系，她俩的关系可能也不会这么好，毕竟大多数都不太喜欢与江一夏为伍。

　　小丹气喘吁吁地刹住脚步：“可巧了，我打不通你的电话，就跑来跟你通消息，没想到一出来就碰见了。”

　　“啊，我忘带手机了。”

　　“没事，我就想跟你说一下，明天同学聚会，生活委员委托我和你去买酒水饮料，记得早点起来啊。”

　　江一夏有点错愕，但还是点了点头。她本是班级里一块砖，要将余热发挥到极致，这种委派没毛病。

　　“欸，你一个人干嘛去啊？”

　　江一夏望了旁边一眼，这个时候，她多希望董思涵是个实体的人啊，可以大大方方地让同桌看到，顺便闪瞎她的钛合金狗眼。

　　“我爸让我去买鸭脖。”

　　如果说是看电影轧马路谈恋爱，你信么？

　　江一夏跟她并排走向大门口，小丹本来是走在她的右边，感觉到后背一阵阴冷，又转到她左边。

　　作为享誉全校的大喇叭，小丹在有限的同行时间内，及时给她通报了另一则新闻：“知不知道，凌雅出事了？”

　　“怎么了？”

　　同桌露出讳莫如深的笑容，这个笑容让江一夏悬着的心顿时掉了下来，肯定不是被车撞或是生病了。

　　“听说她跟洪丞在公园里……被人发现了。”

　　江一夏咳嗽了一声，有点尴尬地看向董思涵。她虽然没谈过恋爱，但男女之间的那回事还是略知一二，看几篇网络文就明白了。但董思涵不一样，生前家教严苛，生性又乖巧，怕没这个概念，但不代表他听不懂。

　　她红着脸颊，让同桌小声点：“万一被不懂事的小朋友听到，多不好。”

　　同桌讶异地抬头，四下里望望：“哪来的小朋友？没想到你还有这份有功德心。”

　　江一夏无奈地看一眼董思涵，果然，他的脸色非常难看。

　　完了，肯定被认为是个放荡的人了……

　　“你说，他们两家又不是没有钱，零用钱凑不来一间钟点房吗？非要在大庭广众之下现眼，幸亏当初他没睬你，这种人就是跟他好上了，也是沦为……那种的奴隶。有多饥渴啊，非要在这个时候做……”

　　江一夏被她讲得耳根发烫，这丫头一开起闸门来，什么蛇鱼虾蟹都放出来。好不容易期待一次约会，非得毁了。

　　让董思涵知道自己喜欢洪丞，喜欢的还是那种……爱好的，还能不能愉快地出去了？

　　小丹离开后好一会儿，江一夏都没听到身旁有动静，偷偷看过去，发现这个小朋友正一本正经地绷着脸走路。

　　他保持这副表情，很久，直到——

　　烧烤串上桌。

　　江一夏从没有见过谁那么喜欢烤串，眼里流动着热烈的期盼，想要第一时间伸手去抓，但还是很有礼貌地先朝江一夏投来询问的目光。

　　妈呀，就这个眼神，打家劫舍也得给你吃啊。

　　“吃吧。”

　　董思涵飞快地抽走一串，迫不及待地嗅了嗅，用白洁的牙齿咬上一口。原来他出来，就是想吃烤串。

　　江一夏想提醒他烫，发现他已经撕咬下好几块肉，就没再多嘴。

　　灵魂是不怕烫的。

　　因为怕打扰他吃东西，江一夏忍着没说话，埋头啃咬着自己手里的串，忽然听到轻微的啜泣声。

　　抬头一看，竟是董思涵。

　　她刚要说话，看到老板的目光朝这里射来，大声叫喊：“喂，别以为用打火机烧了签子就可以不认账了啊！”

　　董思涵手边的吃过的两个肉串都黑了，她想证明自己是清白的，结果手一触碰到，连签子带肉都化成了灰。

　　这下老板不淡定了，越过拥挤的桌椅奔过来：“说，这是你烧掉的第几根了？”

　　江一夏辩解不得，看着董思涵泪莹莹的双眼，只能把单子甩给他，说点了多少上面都有！

　　“这不少了两根嘛，我说你一个小姑娘，怎么能干这种缺德事！要脸不要脸！”

　　事实摆在眼前，想堂堂正正地回怼都不行。她当然是要脸的，一刻都不能在这儿待了，在老板的白眼下，匆匆结账走了。

　　“对不起。”

　　江一夏抬头，发现董思涵不太对劲，她见不得一个男孩子这副模样，就拍拍他的胳膊：“没什么，这种事我常遇到。”

　　他微微睁大眼睛：“是因为你长得像逃单的？”

　　江一夏顿感心塞（大哥没听出来我是在安抚你吗）：“是因为总有人势利眼，我连公车票都没逃过。”

　　她带着他继续溜达，道路两边摆满了各色小吃摊，但董思涵的情绪没有起先那么高昂了。

　　“你不说要吃凉粉吗，这家特别好吃，真的。”

　　“蟹粉小笼包不试试吗？”

　　“糖人要不要？”

　　“啊，我小时候最爱吃了。”

　　“……”

　　对于江一夏喋喋不休的介绍，他始终不置一词。一路上，两个人都在忍耐，一个努力想要说服他吃，一个在努力克制自己。当江一夏强行把他拉到一个铁板烧摊位前时，他突然爆发了。

　　“不想吃就是不想吃，别烦我了！”

　　江一夏的耳朵被震得嗡嗡响，才要说话，就看到摊子前面印着广告的布条被猛地掀到炽热的铁板上，摊主惊叫着跑开，坐在那里吃东西的人们四散奔逃。所有人都在诧异这阵邪风，好像专门冲着这个摊位而来。江一夏顶着风，跑过摊子，朝着董思涵离开的方向猛跑。

　　这一次，他没有像鬼一样消失，而是像人那样在逃跑。

　　“你为什么这么做？”江一夏将他猛地一拉，看到他面色惨白，皮肤透着微微的青紫，看起来真像一只鬼了。

　　她呆滞片刻，手上的力道随之一松。

　　董思涵低头看着自己时隐时现的双手，表情凄凉：“每次我支撑起阳世的物件，都要耗费我很多灵力，再这样下去，我怕是连鬼都做不了了。但我就是控制不住，就是想体会吃东西的感觉，即使吃起来味同嚼蜡，我也不惜动用自己全部的感官，但事实证明，我这么做，非常地傻。我没想针对谁，只是懊恨这样的自己。”

　　江一夏怔怔地望着他，她从这番话里，听到了自己的心声。

　　不管是做人还是做鬼，都讨厌不争气的自己。

　　她想去握他的手，但抓了几次，都抓了个空。

　　“每次我来见你，尽量用接近实体的形态，表示起码的尊重。现在我想明白了，既然死了，就抛弃一切执念，安心当一个游魂……”

　　“我可以帮你！”

　　董思涵凝视着她，笼罩着夜色的忧愁双眼现出一丝宽慰：“你是个好女孩，但我真的不配。”

　　江一夏不由手一抖，这话什么意思？是在表白么？还是纯粹是说不配重生。

　　她再次伸出手去，却还是穿过了他。

　　“我累了，我以后可能不会再来了。”

　　“不可以！”她喊出这话时，自己都吃了一惊，“我会找到救你的方法的，不管你愿不愿意，我都要你重生，我要摸到你真实的肌肤！”

　　董思涵眼底涌现一阵光芒，仿佛泪光，他轻飘飘地浮在空气中，用尽浑身力气喊了声：“江一夏，谢谢。”

　　她感觉心底有什么东西在融化，以前堆积起来的所有美好企盼瞬间绽放。所谓的陷入爱情，大概就是这样吧，即使对面的身形已经飘忽，她依然感到无限幸福。

　　她抓起回生石，朝他扬起：“我一定会的！”

　　董思涵虚幻的脸上浮现宽慰的笑容，他疲惫地摇摇头，江一夏不确定他的意思，还想追问。

　　“我以后不来了，这个——算是小小的留念吧。”

　　勉强飘起一张纸，她抓过来，看到纸上画着一个女孩，长眉细眼，面露微笑。

　　“我以前学过素描，勉强能画出人样，在我心中，你比这画好看多了。”

　　江一夏很感动：“已经很好啦。”

　　等她欢喜地抬头，发现他已经消失了。

　　她沿着街巷奔跑，跑得满头大汗，始终找不到他的身影。

　　她痴痴地望着这张画像，旋即眼前一亮：画面角落里签着一个简笔姓名，她觉得如此熟悉！

　　啊，跟她在学校活动室看到的那个篮球上的签名很像，不对，是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