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生石》言失

6、对话

　　在那个苍老的男人滞后一步爬进这个屋子时，江一夏满脑子想的是：为什么不给我另一个技能？

　　现在她觉得不好玩了，尤其在自身没糖的情况下，拿什么来哄它们？只有一个名额，还被人占先了，可以说，她空有这块灵石，却没有任何能指点江山的资本。

　　当老人一脸痴呆地走到她面前时，她平静地朝他泼了一盆冷水：“我没办法帮你。”

　　老人缓慢转动脑袋，先环顾了一下四周，听到声音才将视线落在她身上：“你是新来的保姆？”

　　江一夏没声好气的：“不是。”

　　“那你在我家做什么？”

　　江一夏瞬间瞪大双眼：“这是我家好不好？”

　　说完，旋即明白过来：他是以前的房主。

　　说起来，只是普通工薪阶层的父母为什么能买下这套房子，主要看中它价格便宜。至于为什么便宜，房主儿子说是他家不缺房子住，这种老房子不想留着。刚买下来时，隐隐听到小区里有人议论，但由于她家一直是别人口中的话题，所以当时即使听到也没在意。

　　老头患了老年痴呆，两年间不知道换了多少保姆，没一个做得长的。到最后，只有他一个人待在这屋子里，生活不能自理，一开始还能去垃圾桶里捡点馊馒头或零食吃，后来就没见过出门。直到尸体腐化，气味被邻居闻到，物业才打电话给他儿子，让他开门来看看。

　　一打开门，满地的蛆虫。几乎所有人都知道老人不是好死的，所以房价一直提不上去，刚好被当时买房心切的江一夏父母杀到了一个合适的价格。

　　老人虽然已变了鬼，但意识还停留在生前程度，偶尔犯迷糊，但知道这是他家，知道老伴的照片放在哪里，知道孩子的卧房是哪一间人。等他发现自己的家已经面目全非时，老人表情震怒，一直问为什么。

　　发了一通火之后，没找到自己的摇椅，就坐到江一夏的学习椅上，神情落寞地望着窗外。

　　电脑已经黑屏了，电视剧里没有爆发不合时宜的对话或笑声。

　　江一夏抱膝坐在他身后，第一次觉得鬼也不那么可怕。这个老爷爷，死前该是多么地孤独和绝望啊，身边没有一个人，眼睁睁看着死亡逐渐蔓延上来。

　　“爷爷，你想再活一次吗？”

　　她这么说，纯粹是无意的，并没想到会给别人带来不必要的希冀。求而不得，才是最大的绝望。

　　老人仍然望着窗外：“活着，也不见得好——”

　　江一夏怔了怔。

　　一阵风吹来，椅子上的老人不见了。

　　他说，每到入夜，他就会尝试从各个地方爬进来，阳台，窗台，不仅仅是因为眷恋，而是除了这里，他没地方可去。

　　“这是什么？”

　　江一夏从神思中抽身，扭头看到那个男孩站在台灯旁，正要拿起那本黑皮日记本，急忙喝止。

　　“哎，我说你上辈子真是狗仔队的吗？看你也像是上过学的样子，怎么不知道尊重别人隐私呢？”

　　她要没穿睡衣呢？

　　男孩被她说得有点挂不住，张嘴想解释。

　　“既然你不想重生，干嘛还来，还是在晚上？”

　　男孩脸一红：“我来看看你有没有遇上麻烦……”

　　江一夏本来还想发作，但对这类话完全没有抵抗力，听到后顿时软了下来：“我不喜欢别人窥探我的秘密。”

　　男孩扫一眼笔记本：“曾经也有人送过我这样一个本子。”

　　“空白的？”

　　“当然有字的。”

　　她点点头，也是，像他这样的人，活着的时候应该很受欢迎。

　　“喜欢一个人，都应该像你这样偷偷摸摸记录着心事吧？应该很少有人会主动把这个送到对方手里。”

　　她想说不一定，她是属于那种胆小又自卑的，所以暗恋的过程尤为漫长。既然问到了，作为被表白对象，她表示很想取取经。

　　“收到之后你什么感觉，激动还是厌恶？”

　　男孩瞟她一眼，似乎有点不想提起这个话题，但出于礼貌，还是顿了顿说：“自然是开心。”

　　江一夏再一愣，估计这段恋情是无疾而终了，看他的神情，似乎还是被伤害的那一个。

　　为了缓解尴尬，江一夏转换了话题：“你——是怎么——那个的？”

　　话一出口，才意识到这个问题同样伤人。一个鬼，不管过得多滋润，大概也不会喜欢这种状态，否则也不会有那么多鬼想要重生。

　　“活够了，就想死了。”

　　精辟得仿佛一段哲学道理。

　　她不好再问，抱着膝盖沉默。

　　男孩没有话说，却也没有离开的意思。

　　作为东道主，江一夏觉得有必要打破僵局：“这个住在石头里的鬼，她永远不会出来吗？”

　　男孩眼底燃起一道光：“……会。只是，要等时机。”

　　江一夏兴致勃勃地问：“也就是说，我跟她还没有订立契约，是不是可以把石头放回去，当没发生过？”

　　男孩同情地看着她：“从你的血滴入回生石那一刻起，契约就生效了。”

　　“可这次不同啊，你明明说我可以决定一个死灵的重生，为什么她能够提前住进去，这不相当于耍赖嘛！”

　　“这次是特殊，本来她就在一百年前就重生了，只是在献祭的时候突然出了差错……导致她被困在石头中。”

　　“什么差错？”

　　男孩似乎犹豫了一下：“这个，我也不清楚，一百年了。”

　　“一百年，难道是你的先祖？”

　　男孩有点不耐：“我跟她没有任何关系，一切都是巧合。你要不信，我以后可以不来。”

　　江一夏撇嘴：“不问还不行吗？我只是觉得，即使是亲戚，我也不介意啊，帮谁不是帮。”

　　男孩神色一动：“你不在乎失去一半活气？”

　　江一夏一脸无所谓：“我现在活着，不也是无精打采的？只是既然是百年一遇，当然要找个稳妥的一点死灵，万一复活的是个恶霸，岂不是造孽？”

　　男孩望向窗外，喃喃说：“说得也对。”

　　见气氛尚好，她问：“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吗？”

　　“一个死鬼，何来名字。”

　　江一夏就知道他会这么说：“但既然你要常来，我总不能哎哎地叫吧？”

　　男孩转过头来：“我以前叫董思涵。”

　　江一夏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总觉得在哪听过。

　　“我死的时候十八岁，我俩应该同龄。”

　　江一夏胡乱点着头，拼命想把这个名字跟记忆中残缺碎片重合起来，但越着急越想不起来。

　　“你为什么要帮我？”自己跟他没有任何交情，又不想从自己身上得到什么报偿，这份关心未免太空穴来风了。

　　总不至于自己长得像他初恋女友吧。

　　“以后你会知道的。”

　　她不满地撇撇嘴，讨厌这种回答，看似很笃定，其实就是敷衍。

　　妈妈下班回来的时候，董思涵消失了。

　　在消失之前，江一夏问了他最后一个问题：“我能把里面的鬼赶出去吗？”

　　他表情颤抖了一下，听到推门声，解脱一般消失在了空气中。

　　妈妈进门后，没有责怪她把空调开得这样冷，一反常态地在她床头坐下，像个资深闺蜜一样跟她叙谈起来：“唉哟，吓死我了，知不知道在你走后，外面发生了一件恐怖的事？”

　　江一夏问什么事。

　　“在湖边的垃圾桶旁，发现了一具女尸，警察都来了，包括我们超市在内，周围的人都被盘问了一遍。”

　　“什么样的女尸？”

　　“我没去，姓娄的去了，我一开始害怕极了，因为你刚走没多久，以为是你。她回来告诉我，是个成年女人，有三十多岁了，穿着牛仔长裙，背部插着酒瓶碎片。估计也不是个好玩意，十有八九是因为感情问题，一言不合就被人弄死了……”

　　江一夏再次听到女鬼的消息，内心平静了许多。不过，从另一方面来说，代表董思涵说的一切都是真的，住在石头中蛰伏的死灵也是真的。这种感觉就好像来到梦中的世界，手里握着剑，却不知道下一步怎么打斗。

　　不过，真要复活死灵，她会选择董思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