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生石》言失

4、派出所

　　“我说了，真是她自己来买的，不知道怎么跟你们解释，她……说要看看杀死自己的啤酒瓶，又跟我说了呱啦啦一堆话，让我帮她……”江一夏坐在问询室时，竭力想把事情说得有头有尾有理有据时，发现对面的警察神色越来越不耐，“叔叔，我说的是真的，可以对天发誓！”

　　她举起手赌誓，一个胖警官斥道：“都出了人命啦，你以为玩游戏吗！用这种方式就能洗脱嫌疑了？！”

　　江一夏被骂得放下了手。说实话，她自己都不信。有没有鬼，此事无从说起，尤其是她能看到，别人看不到。就这么巧，她手里拿着碎掉一半的啤酒瓶，根据现场的情况，怎么看都是她把剩余一半捅进了女人的腰背部。

　　有人进来通报最新情况，江一夏竖起耳朵听了一会，大概听到尸体上血液凝固，不像是刚死之类的话。胖警官觉察到她在倾听，谨慎地一摆手，来人就出去了。

　　“已经通知你的父母，因为涉及到行凶杀人，在你没有洗脱嫌疑之前，暂时要留在这里，不得保释。”

　　江一夏听到“不得保释”时，有点恍惚，比她听到没有攀上二本线时还要懵。

　　妈妈一直认为，女儿没考上二本是奇耻大辱，没想到这么快，她的耻辱值就要被刷新了。

　　江一夏默坐在拘留所的小房间里时，想到四楼奶奶，这事要传了出去，定能震撼全小区。

　　被盘问了几个小时，冷静下来之后，口干舌燥，肚子咕噜噜叫了起来。她把脸蛋使劲贴在装有栏杆的窗户上，看不到有人来，不过即使有，她也不好说帮我带份宵夜。手机被收起来了，即使有，怕也不能让外卖小哥把饭送到看守所里来。还是别存这个盼头了，不如退回去躺一会。

　　“妹妹，吃面吗？”

　　她登时吓一跳，再次扒住窗户，看到外面没有人。

　　屋里明明只有她一个人，唯一的门在她视线所及的地方，怎么会突然冒出来……一个声音？

　　“热腾腾的面，还有鸡蛋，要不要？”

　　她缓慢回头，没闻到鸡蛋面的香气，倒感受到一股冷气。

　　一个身穿囚衣的女子盘腿坐在她的简易铁架床上，手里端着一个长方体的铝饭盒，借着走廊上的灯光，能看到红棕色的汤里浮沉着两颗白白的鸡蛋。不知为何，她觉得这盒面无比诡异，配合女囚阴气的笑容，更加让人害怕。

　　女囚闪移到她面前，堵住她的去路，眼里燃烧着推销的激情：“知道这是什么吗？上路面，吃了它，这一世就了结了，要不要尝一口？味道不错的。”

　　江一夏紧闭上双眼，不去看面，也不去看她。这是遭了什么孽，一个个没完没了的？她的人生才开始没多久，她是被冤枉的，不想在这里跟她玩这种吓人的游戏。罪名还没确认，先给我安利最后一餐了。

　　“不要不要，你走开！”

　　“妹妹，我跟你说——”

　　“给我滚！”

　　这么一吼，果然安静了下来。

　　原来鬼也怕这一招。

　　她悄咪咪睁开一道缝，雪白的光芒散尽之后，屋子里仍然立着一个身影。

　　不过不是那个女囚，而是已经第三次出现了的男孩。

　　虽然江一夏对他抱有好感，但这个人总像旁白一样出现，且每次出了问题跑得比谁都快，加上现在自己顶着杀|人的罪名，一时很难对他展露好脸色：“你来干什么？”

　　“来救你。”

　　江一夏有点不信任地扫他两眼：“我发现你真的很喜欢看热闹，生前不会是狗仔队的吧？每次事情一起头你就出现，真要你作证的时候就跑没影了！”

　　“……我即使留下来，也没办法为你证明。”

　　江一夏点点头，确实，除了她，谁还能随时随地见到鬼？

　　“你——能带我穿墙？”

　　男孩摇头。

　　“能带我凭空消失？”

　　男孩依然摇头。

　　“那你要怎么救我出去？”

　　既然来救人，别一点准备都没有啊。

　　男孩沉默，江一夏很着急：大哥现在不是沉默的时候啊。

　　外面传来喧闹声，江一夏一听到那直穿耳膜的女高音就知道是妈妈来了。即使隔着几重墙，也无法阻挡崔女士的魔音。只是让代一下班，却带出这么大一出事来，江一夏都能猜到接下来她会遭遇什么样的狂轰滥炸。

　　转头见男孩还在那里，突然感到不痛快：“如果没什么策略，就快走，我不喜欢欠人情。”

　　“你很怕你妈妈？”

　　江一夏一愣，猜心的本事可以。

　　“你觉得呢？”

　　男孩朝前一步，他看起来清秀懦弱，真站到她面前，却高出她一个头。

　　“你放心——”

　　江一夏仰望着他瓷器一般的脸，心想我要怎么放心时，忽然眼前一亮，仿佛太阳骤然落到眼前那种耀眼。身体跟意识逐渐失去意识，仿佛被卷入无底无边的深渊，又仿佛飘在云端，茫茫然不知落向何处。

　　“江一夏！”

　　她颤抖着睫毛睁开眼，看到妈妈紧绷的脸浮现在眼前。

　　“怎么回事，叫你代一下，睡得更死猪一样？是不是在学校里也是这么打发时间的？”

　　江一夏用手背揩掉嘴角的口水，茫然地四下张望，门口的皮帘一动不动，身后的酒架上，三瓶上了灰的啤酒还是原封不动地放在那里。

　　抓过手机一看，时间是19点59分。

　　一切都恍惚得像场梦。

　　她撑起脑袋，看到娄阿姨正朝她们娘俩斜斜地瞥来目光。

　　“娄姨，刚才有没有进来一个女人，说要买啤酒？”

　　娄阿姨白眼一翻：“没有。”

　　妈妈照头给她一下：“在梦里做生意呢？！还不快给我滚回家去！”

　　江一夏打了两个哈欠，巴不得她这么说，抓了手机就往外面冲。

　　外面没有一丝风，她在经过那个女鬼出现的地方时，打了一个寒噤。如果是梦，这种感觉未免也太真实了点。女鬼站的地方，距离路中心的三角岛不远，再往后是一条偏僻的小道，通向一个浩阔的湖泊。

　　她虽然有顾虑，但在经过三角岛时，还是忍不住朝湖泊那侧望了一眼。岸边幽幽的路灯光隐约可见，像一团团伺机而动的鬼火。

　　她不敢多看，迅疾转过头，快步往左前方那一片热闹的龙虾街走去。

　　为了避免过早回到家中，忍受几个小时的独处生活，她决定在这条热闹的夜宵街上待上一阵子。手机里的钱不够买龙虾，她找了一家面馆，点了碗牛肉汤和一个饼，然后心安理得地刷手机。

　　有人在她面前坐下，她一开始没在意，只管划拨着手机页面。一部剧正在热播，首页全是这对CP的消息，粉丝们跟过年似的，都在疯狂意淫两人之间各种暧昧互动。果然除了她，全民都在热恋，唯独她活得像根千年老树藤。

　　“能帮我点碗辣的吗？”

　　江一夏猛地从手机上抬头，呆了呆：“你怎么还来？”

　　所有人朝她看过来……

　　完了，又被当成智障了。

　　男孩还是穿着那身白色短袖衬衫，江一夏稍微有点好奇，他在冬天是不是也这个穿戴。

　　她压低嗓子，用唇语缓慢说道：“别缠着我。”

　　本来她都快相信自己是做了个梦，结果现在又被拉回现实当中来了。

　　她能看到鬼，这已然是个不争的事实，但她本人的生活已经一塌糊涂，实在没精力跟鬼纠缠。

　　男孩微笑：“把你从拘留所里救出来，请我吃一碗面应该可以吧？”

　　江一夏陡然睁大双眼，且不说她很疑惑鬼怎么吃东西，光是觉得女鬼那一出就够她伤神了。

　　“你不说——”什么都不能么？

　　“我让时间退回去了，所以你又回到了原来的地方。”

　　江一夏长大嘴巴：这都可以？

　　“那你不是也能退回到自己死亡之前？”

　　男孩神色一顿，半晌才说：“我最多只能让时间倒退几个小时。”

　　江一夏有点同情地“哦”了一声。

　　一旁的小伙无比惊恐地看着这个小姑娘，半天都不知道把牛肉汤放下。

　　江一夏自己把碗从盘子上端下来，冲他一笑：“老板，再来碗辣的牛肉面。”

　　小伙勉强回她一个微笑，回去时，发现脚都有点不听使唤。

　　“你真的能吃吗？”

　　男孩对着她朝自己挑一筷子过来的粉丝摇摇头：“我吃过，你就不能了。”

　　“为什么？”

　　“我只摄取食物的灵，但鬼吃过的东西，人就不能吃了。”

　　江一夏似懂非懂，心想既然不能吃，何必浪费我十二块钱。

　　但不管怎样，用十二块钱抵消杀|人罪名，这钱花得也不冤枉。

　　面馆的小伙来收碗时，对着那碗原封不动的牛肉面，摇了摇头。可就在他把这碗面端到后厨，准备端给下一个点单的客人时，忽然发现面条急剧变色，顷刻之间，变成了灰烬，用筷子一捣，汤面上浮起一层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