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生石》言失

3、女尸

　　妈妈临时有事出去，托江一夏照看一下店，她二话没说就答应了。
　　这是个社区小超市，大超市里该有的东西它都有，比如空调和无线网。大超市没有的东西它也有，比如夜晚的清净。
　　过了八点之后，来超市的顾客就很少了，店里通常只留一个收银员下来。江一夏在高考结束后，已经帮妈妈代了不少次班，收银的活比起计算机编程来说，简直太小儿科了。
　　她在收银台后站了半个小时，见没什么人进来，就坐到柜台后刷抖音。她觉得抖音这种东西太适合自己，她是个笑点低，对搞笑没有任何要求的女孩，每次都能对着手机笑出猪叫。
　　画面上扭动着一个跟她差不多年纪的女孩，脖子上的项链在灯光下闪烁摆动，撅起粉嫩嫰的红唇卖萌。她突然有些不平衡，别人在她这个年纪，都在像花一样绽放，只有她的人生，充满了无聊与无知。
　　“给我一瓶啤酒。”
　　她听到顾客的声音，看到手机上显示的时间是：19点59分。
　　不知怎的，她想起奶奶告诫她的话，此时恰好是酉戌交接的时候。
　　江一夏的视线从手机上挪开，转而看着面前这个女人。女人的脸色有些黑，像谁欠了她几百块似的，穿着一身牛仔长裙，手指着她身后的酒柜。
　　江一夏扭过头：“哦，这是积分换取的奖励，你要啤酒去饮料柜选。”
　　女人森冷地瞟她一眼：“这啤酒不对外卖？”
　　江一夏被她瞅得心寒，挠挠头发：“我也不确定，我是来……”
　　“就要这个！”她的语气笃定，带着不容拒绝的威力。
　　这种人江一夏见得多了，跟他们杠一般都得不偿失。她只好放下手机，从货架上取下一瓶啤酒。因为一直没被兑换出去，酒瓶子上沾了薄薄一层灰，她担心顾客有话说，拿抹布擦了擦。
　　女人似乎酒瘾犯了，没等她擦完，就将啤酒一把夺过。江一夏刚要叫，看到柜台上已经放着六块八毛钱。
　　她哎哎地叫着，想把她唤回来，转身拿了一瓶来刷，果真是六块八。
　　这个时候，她还没太把这个当回事，但就在她探头出去看她的背影时，看到女子腰背处，有什么东西在闪光。
　　“哎呦，小夏，心脏病都被你吓出来了！”生鲜部的娄阿姨从后面转出来，江一夏一见她，就说阿姨你帮我看一会，我马上就回来。
　　说着，拔腿往外面冲。
　　娄阿姨望着她的身影撇嘴：“就你娘俩会算计。帮你看，工资算谁头上啊。”

　　那女人听到身后的呼唤，悠然转过头来。
　　江一夏差点就撞到她胸口了，及时刹住之后，气喘吁吁地说：“那个，不好意思啊，所有商品都要扫码才能出店。”
　　女人低头看一眼手中的啤酒：“这个啊，你不是扫过了吗？”
　　江一夏愣住，思索着没有啊。
　　女人低低一笑：“在我离开之后，你不是又拿了一瓶来扫？”
　　江一夏试图跟她解释：“的确这样没错，但规定买哪一瓶扫……”
　　她陡然睁大双眼，瞳孔骤缩：她——怎么会——知道？
　　女人把玩着手中的啤酒瓶，讪笑着：“你现在知道我扫码不扫码都没关系了吧？”
　　江一夏愕然望向她，这个人站在昏暗的灯影中，举止淡定，一点都不像……鬼？
　　如果说这次不是幻觉，是否意味着前几天见到的男孩也是……
　　“你……”
　　“看来他们说得没错，你是个特别的人。”
　　江一夏愣愣地看着她，有点后悔追出来。她想往回跑，跑到明亮的灯光下去，但身子就像焊在了地面上，一动不动。
　　女人绕着她走了两圈。
　　这次江一夏看清楚了，女人的腰背处插着一片深蓝色的玻璃片，周围那一片衣料的颜色要更深一些，像是被血浸透的痕迹。
　　“你不必费劲了，我在周围设了屏障，没人能看到你，你也不可能出去。”
　　江一夏慌了：“你要做什么？”
　　女人转动手里的啤酒，看了几眼，送还到她手里：“我一个死人，喝什么啤酒？不过是来看看，这种置我于死地的酒瓶子到底长什么样。”
　　江一夏握着啤酒瓶，手心传来一阵冰凉。
　　“别怕，小妹妹，我没有恶意，只是死得不甘心，想要借助你的力量帮我一把。”
　　江一夏嘴唇一哆嗦：“我……没什么力量。”
　　连个二本都没考上，连个喜欢的人都吸引不了，都不知道这只鬼怎么想的。
　　女人带着鬼特有的惨笑，朝她靠近一步。虽说没有呼吸，但江一夏还是感到一股冰凉的气息迎面拂来，顿时浑身一僵。
　　她无法后退，只能眼睁睁看着女人苍白的手伸到她的胸前。
　　在距离那颗红石头一寸远的地方，她似乎遇上了阻碍，忽的停住了。
　　江一夏半睁着眼，觑看她的表情。
　　女人迅速收回手，脸上带着不愿意被人看破的勉强：“如果你帮我，我也会帮你做一件事。”
　　江一夏不太明白，但还是试探地问了句：“帮我上二本，也行吗？”
　　女鬼僵了僵：“成绩不好，天王老子也帮不了！”
　　江一夏垂首。
　　女鬼生怕她不答应，立刻转换语气：“你要是有特别喜欢或特别讨厌的人，我可以帮你。”
　　江一夏一脸的“？”，想起了洪丞。
　　“我可以把你美化后的形象植入到那个人的记忆里，当然也能帮你吓人，吓不死也能吓惨那种。”
　　江一夏瞪大眼睛看向她，虽然不确信这种植入记忆能维持多久，但毕竟是一项诱人的条件。只要一想到洪丞某一天也会无限深情地凝视自己，她就心痒痒。
　　“我——要怎么帮你？”
　　女鬼脸上浮现一抹微笑：“很简单，只要你把脖子上的石头取下来，做一个仪式让我复生即可。”
　　江一夏愕然，伸手去抚摸脖子，心想这就是一块假冒的宝石啊，这女鬼没什么见识，不会当成是什么稀世珍宝了吧？但她在想说明时又刹住了，心底还是期望女鬼会先实现她的愿望，哪怕只让洪丞含情脉脉地看她一眼都好。
　　“到时只要取你小半碗血，别的你不用操心，我会搞定。”
　　江一夏抬头看了她一眼。生取一小碗血不算太恐怖，但也说不上轻松，但这女人除此之外什么都不图，似乎也不太好拒绝，何况比起三年苦恋得不到回复，损失一小碗血不算过分。就当是献血了，不，如果真能复生，这一碗血简直起到了救死扶伤的作用啊。
　　不能再划算了。
　　就在她要点头时，忽然听到一个声音说：“不要相信她！”
　　没等她回头，就看到女鬼的表情骤然发生变化，嘴巴张大，露出深深的喉口。
　　迎面冲过来一阵狂风，把江一夏的面皮都吹抖起来。她下意识用胳膊去挡眼睛，忽然一切都静止了，衣裙缓缓落下，脸上也没有刺痛的感觉了。她放下胳膊，看到面前站着一个身影。
　　白色的短袖衬衫在风中猎猎作响，黑色的头发扬起，仿佛她第一次看到洪丞在运动会上飞奔时的情形。
　　风并没有停，只是那男孩帮她挡住了而已。
　　女鬼催动这一阵阴风消耗了她不少精力，终于停了下来，面色由白变青。
　　江一夏以为她是受不住了，后来才发现她主要还是因为生气。
　　“你这个小鬼，道行比我还不济，我不能得到的，以为你就能了吗？”
　　男孩脸色煞白，在女鬼停止刁难之后，侧脸瞟向江一夏。
　　江一夏认出他就是米线摊边的男孩，一时竟没工夫管他是人是鬼，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好不真实。
　　才几天的功夫，她仿佛穿进了另一个世界，时不时就冒出一些匪夷所思的人或事。
　　这些人究竟是谁？她在这里到底是个设定，为什么大家都喜欢来找她？
　　在现实世界，她可没这个待遇，大伙都当她是隐形人。
　　男孩嘴角一抽，捂住胸口站起来，手里亮出来一块令牌一样的东西，照得女人整个人都苍白起来。
　　女鬼忌惮这个，整个脸开始扭曲，身形摇晃，变得像被石头搅乱的水中人影一样。她惊恐又绝望地朝江一夏伸出一只手，抓碎手中的啤酒瓶之后大吼一声：“你要是不答应，我会让你后悔一辈子！”
　　江一夏不顾手中淋漓的酒液，慌忙往男孩身后一缩，等她消失在夜幕中，才敢慢慢往前几步，在空中抓了几下。
　　“她死了吗？我是指灵魂消失了吗？”
　　男孩将令牌收好，恢复了之前的乖巧模样，但回答充满了冷酷：“没有。”
　　江一夏心中一沉，也就是说，女鬼说的话还算数。
　　会让她后悔一辈子。
　　心里积满了许多疑问，想侧身问个明白，忽听到有人失声尖叫。
　　男孩瞬间消失，留她愕然待在原地。
　　很好，不用问他的属性了。
　　“天哪，杀人了！”
　　“报警了吗？啊啊。”
　　江一夏重新看到了周围的光和行人，结界消失了，人群正朝她这边涌来。
　　意识到这些人的到来绝不是因为她突然爆发的人气，她心怀忐忑地缓慢低头，看到下面横着一具女尸。尸体脸朝下躺着，但不用看脸，她都知道那是谁。女尸身上穿着牛仔连衣裙，腰背部插着长长一片啤酒瓶碎片，血凝在布料上，形成一片深色的阴影。
　　原来她的说的“后悔”，就是指这个。
　　远处传来警车的鸣笛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