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生石》言失

13、献祭

　　他快速朝她伸出手去，想抓住她，却在快要触碰到的时候，被一股力量弹开了。

　　江一夏眼见着他飞出去，急切地想掉头回去，却被一只无形的手推着往楼里走去。

　　胸口的石头发出耀眼的红光，感觉在一直往下坠，脖子都快扛不住了。

　　幽光照亮脚前方的路，周围诡异破败，像一艘湮没千年的沉船。

　　走到一堵墙前面，再没有可以前行的地方，她迷茫又害怕地往后看了一眼，发现黑黢黢的一片，根本看不到进来的大门。

　　突然，墙体开始震动，她吓一跳。

　　眼前逐渐浮现一个红色长方形，光线越来越浓，看出来那是一个电梯，却是从墙后面缓慢渗出来的。眨眼的功夫，电梯已破墙而出，叮的一声，电梯门打开了。

　　那只无形的手仍然拱着她，逼她进去，就在电梯们快要阖上的时候，一道白光跃入。

　　“思涵——”她这么叫，让董思涵毫无准备地汗毛一凛。

　　无形人被他掏出的令牌照得魂飞魄散，江一夏终于感觉脖子轻松了，身后也没有压迫感了。

　　董思涵看一眼正在迅速变化的数字，几次想带着她从电梯门冲出去，但都没有成功。机会最大的一次，她上半个身子都已经探出去了，虽然不明白董思涵在干什么，但裸露在阴冷的黑夜中，听着电梯飞速运行时发出的尖锐的金属声，心里并不舒坦，感觉自己随时会被削成两截。
　　外面肆虐着冷冽的狂风，在黑暗中，她听到董思涵发出闷哼，似乎被什么东西击中了。江一夏转头，看到他的身子狠狠撞在电梯板上，嘴角淌出鲜血。

　　她一下扑过去，董思涵抓住她，把她的肉掐进去几分：“一夏，快走！这里的结界对你没有实质作用，不要被那女人的意念控制。这不是电梯，也没有高楼，你还在原地，记住，只管往前走，就算是悬崖也只管走，只要看到巷子口的灯，你就能回去了。”

　　江一夏不肯，她怀里揣着乌骨粉，还存着让他重生的念头。如果失去这次机会，她永远也不知道怎么救他了。

　　“我不走，而且那女人说，回生石认准的主人，必须履行义务。如果这次不了结，以后还会有麻烦。”

　　董思涵红涨着眼：“你怎么这么傻？主动权在你手里，她要能自己把握，还需要这样哄你？等到时辰已到，这里就会彻底变成冥司地界，你再想出去就不能了！”

　　江一夏看着电梯门，没有丝毫动摇。上面的数字已经攀升到二十，突然从背后袭来一股力量，使得她猛地往前面撞去。她大叫着甩动双手，手却穿过了钢板，瞬间失去支撑，眼看就要坠落到电梯外面，迎面闪现一道白光，将她稳稳托住。

　　金属刮擦声消失，她又回到了电梯内。

　　她有些吃惊地看向面前的董思涵，却看到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身后，拧眉道：“你想害死她？”

　　江一夏回头，瞳孔骤缩，看到那里还站着一个董思涵。

　　身后这个冷漠一瞥：“她复制了另一个我，好让今晚的仪式万无一失？”

　　“这话该是我说，你在背后使坏，抢功劳也不要这么心急吧？”

　　江一夏来回瞅着他俩，一会觉得身后这个是真的，一会觉得救她那个是真的。主要这两人长得一模一样，单从语气表情上，根本无法分辨，就如街头魔法师挪杯子，她压根没办法判断孰真孰假。

　　就在这时，电梯叮的一声响，33楼到了。

　　33号，33楼，倒是很好记。

　　楼里四面灌风，像那种只完成框架的烂尾楼。江一夏小心地踩上去，接触到实地之后，才紧接着往前走了两步。电梯阖上，红色的线条逐渐变得暗淡，等江一夏看到前方亮起一盏灯时，身后的墙壁早已恢复原状，一点都看不出来那里蕴藏着一架灵梯。

　　灯火闪动，光晕逐渐扩大，渐渐地，她看到了那个民国女人。背着她站在一张红布铺成的台子旁，不知是不是被红色映衬的缘故，她原先那间红白相间的对襟衫，几乎已变成全红。

　　红色光芒如潮水一般蔓延到脚下，照亮她有些苍白的脸。面前画着一个阵图，她搜寻脑海中的内存，大概猜到这是献祭用的。红色雷电一般交错的祭文伸向中心一个白圈圈，圈圈上面挂着红色铃铛，风一吹过，发出吵闹的鬼语声。

　　女人转过头来，她身边的祭坛上挂满了祭幡，仿佛游动的蛇一般爬上她的肩头。

　　江一夏看到她露出主人的微笑，不由地往后退了一步，将手伸向自己的裤兜。

　　女人手里拽着一把匕首，江一夏后退的同时，脑子里飞快转动，想着是现在动手呢还是等等？

　　“我说过，只取你一碗血，然后你只需要躺在这个血阵的中心就好。”

　　在她冰凉的手即将捉住自己手腕时，江一夏及时往后退了一步：“……不用念咒语什么的吗？

　　女人苍白的唇角一扬，看了一眼那两个董思涵，并不答话。

　　江一夏感觉手腕处湿凉一下，眼前飘过一阵血雾，等她意识到那是自己的血之时，身体已被悬空抛到那个白圈子里。

　　来不及喊救命，手腕和双脚都被灵幡捆缚住，牢得就像被钉住了。

　　她嗷嗷呜呜地看向董思涵，两个人都急切地朝前冲了两步，最后都被女人的眼神逼退回去。

　　她在内心叹息，其实，那个假的真不需要那么拼。相似度这么高，随便晃一晃她就眼花了，哪里分得清？

　　在极快的速度之内，女人横穿过那片血雾。江一夏懵懂地看着她像一只巨大蝙蝠一样飘过上空，还朝自己露出森白笑容。

　　她的眼睛阖不上，嘴巴张不开，手脚动不了，即使得知咒语，好像也没用。

　　等那阴影在上空划过，她仰头望见一片白光。光影像月亮一般，逐渐变大，变亮，那些飘动的灵幡不见了，身旁的鬼影也不见了，她感觉自己在缓慢腾空而起，朝着那一片暖而轻的地方飞去。

　　但飞着飞着，她听到班主任的训斥，听到同学们背后的嘲笑，听到妈妈咒语一般的念叨，听到四楼奶奶的咕哝……这些声音混合在一起，还伴随着笑声，在她耳边此起彼伏地絮叨。

　　她之前不觉得这些有什么，但聚合起来在耳边环绕之后，居然一言一语都带着灼热的杀伤力，字字如淬火的尖刀扎在肉上。她的人生，似乎也就这样了，永远在低谷逶迤爬行，永远不受人重视，永远站不到高峰，永远是那个躲在背后默默舔舐伤口的人。这样的人生，不要也罢。

　　她感觉疲惫，想要好好睡上一觉。微微阖眼，看到那白色的光影逐渐变暗，最后变成了一个深邃的井口，仿佛才被人从上面扔下来，她找不到重心，胡乱划着四肢。

　　原来从上面摔下来，是这种感觉。

　　即使前一秒很想死，但在下坠过程中还是会感到害怕，留恋，会质疑自己的决定……

　　思涵……

　　她闭上眼，浑身的汗毛在黑暗中战栗。周围的议论声消失了，天地恢复阒静的瞬间，一串清晰又模糊的声音传入她的耳内，说清晰，是因为声音只有一个，说模糊，是因为她虽然跟着喃喃地念出声了，却压根不知道说的啥。

　　“江一夏！”

　　朦胧间，听到董思涵的呼喊，她陡然回过神来。

　　她不能睡，即使只有一线希望，她也要试一试。在十八年的人生中，她不曾为了什么用尽全力，在这一刻，她很想努力一把。

　　她努力将手伸向裤兜，却发现阻力巨大，眼前的井口也消失了，飘摇的灵幡在上面飘拂。

　　她半昂起头，看到自己还被捆缚在原地，一个董思涵倒在离她不远的地方。不知道鬼会不会晕过去，但此时他背对着她，着实一点反应都没有。

　　转头再看，另一个不见了，还要再寻，上方突然出现女人红瞪着双眼的脸，咆哮着：“为什么，为什么会没用？！”

　　江一夏瞅瞅胸口那块石头，再瞅瞅她：“你，没变回来吗？”

　　她将脸一拧，扭曲成人不可能达到的程度，冲她大嚷：“你觉得呢？说，是不是你使了什么诈？要不然，怎么可能，回生石都已经接受了你的血！”

　　江一夏手腕还疼得紧，被她不顾死活地往上一拽，感觉四肢都要断了，心想你问我我问谁，咒语都是你传给我的。

　　“会不会是阵法不对？”

　　女人将她猛地一丢，像只无头苍蝇一样嗡嗡乱转，不住地自言自语：“不可能，我确认了很多遍，回生石的功能也是真的，上回我就体验过快成功的感觉了，这回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江一夏被她摔得后背火辣辣的，听她嘀咕，瞥一眼倒在前方的董思涵：“会不会是回生石认主的原因？”

　　女人猛然扭头，眼里闪过一丝意外：“你是说……”

　　“你说上回快成功了，但最终还是被困在了里面。现在石头认出了我的血，也就是说，除非我再完整地将仪式过一遍，你才有可能重生。”

　　女人盯着她，顺便瞟了一眼地上，冷冷一哼：“小丫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鬼主意！”

　　江一夏撇嘴：“不信就算了。”

　　女人倒有些迟疑了，缓慢地看了黯淡的回生石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