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生石》言失

12、鬼楼

　　在余下来的三天里，江一夏陷入了疯狂的求知模式，比准备高考还积极主动地研读那本书，以及上网搜寻各类驱魔视频。

　　但上面鱼龙混杂，不知道哪一条才是权威的，她总不能在短暂的时间里挨个去试吧？再说，她还停留在粗浅的理解阶段，不确定自己在要应付女鬼的情况下还能不能自如地施展。

　　还有，董思涵会不会出现？上次伤他太深，估计轻易不会来了。

　　要是他不来，自己这么做又有什么意义。

　　她夜以继日都奋斗在驱魔的世界中，好几次都靠着椅子背睡着了。桌上留着一本新的日记本，新鲜的纸张在夜色中扑簌翻起。

　　7月10日：我错了，不该在没弄清楚的情况下对你恶语相向，你会原谅我吧？毕竟你那么善良，如果你看到我的道歉，就请一定出现，我会尽力挽回自己犯下的错。
　　等你回来，我请你看电影吃爆米花，好不好？

　　7月11日：我还是没弄懂，很怕到时出错，造成不可挽回的损失，但我更怕你不出现。思涵哥哥，回来好不好？让我觉得这么做是值得的好不好？

　　7月12日：我错了错了错了……讲一百遍，舌头都起泡了，我在惩罚自己，不用理我。你不理我是对的，但你不想重生是不对的，起码能吃到好吃的，所以完全站在自己的角度考虑，你就把我当做一个过路机器，快快出现吧！没时间了！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再说一百遍。

　　日记本的扉页夹着一张画像，线条粗粝，手法豪放，董思涵定睛瞧了瞧，猜测应该是自己。

　　因为角落里写着“思涵哥哥”。

　　在女鬼商定的那一天，江一夏很早就起床了，顶着蓬松的乱发，独自一人坐车去了近郊。

　　昨晚房主爷爷来了，告诉她一个驱鬼的法子。说用乌骨粉就可以，把乌冠白毛鸡的血和骨头碾碎晒成粉，再混合她的血，对着回生石念离身咒就行了。

　　她茫然：“可我不知道怎么念啊。”

　　爷爷说，具体我也不明白，最近都在谈论回生石，我从见识广的老鬼那里听说的，要不你自己再琢磨琢磨？

　　“爷爷，你现在不糊涂了。”

　　他叹息一声：“是啊，可能过了那个阶段了，但在知道自己怎么死的之后，心里更难过，还不如一直糊涂下去。”

　　江一夏低头：“如果能复生两个，我也想……”

　　老头摆摆手：“算啦，我可不想再那么死一次。要不是看在你跟我孙女差不多年纪的份上，为了谈恋爱可怜见的，我可不想淌这趟浑水。都说回生石是个邪异的东西，没人知道会不会惹来麻烦，只是……既然现世了，你愿意就好。”

　　江一夏没有表态，出于对他的感激，问了句：“你孙女也住在附近吗？”

　　“她住得远，在银星小筑。”

　　江一夏欢呼起来：“我知道那地方，都是有钱人住的。”

　　猛地想到老人残酷的晚景，她意识到自己失言，讷讷地朝他看了一眼。

　　老人并不在意：“自从我得病之后，璐璐就没来看我了，她妈爱干净，怕给孩子沾染了病气。”

　　江一夏大吃一惊：“你孙女是徐璐？”

　　老人转向她：“你怎么知道？”

　　她走在乡村小道上，看到聚集在小卖部里聊天的老人，忽然觉得幸不幸福跟钱无关。

　　不过，想到徐璐，似乎又不是这么回事。世上的人只分有情无情，无情的人自在，有情的人负重。

　　等到傍晚，骨粉晒好了，她回家重新磨了一遍，再刺破指尖，将自己的血滴入粉中。她将暗红色粉末包在纸中，就在这时，她的面前出现一道红色的光屏。

　　上面洇出一个地址：明光路33号。

　　还以为她是只老古董，没想到传送信息的方式却像极了美国的科幻电影，难怪，上回的故作神秘就是为了在她面前显摆么？显摆她有足够强大的心理应对这个一百多年之后的世界。

　　她回头望了一眼自己的房间，想到自己有可能回不来，心情有点复杂。餐桌上，妈妈照旧给她留了剩饭，她用勺子挖了一口冷饭，含在嘴里慢慢咀嚼着出了门。

　　再见了。

　　她在手机上搜索了一下，发现很奇怪，死活搜不到这个确切的地址，都是附近的饭馆和旅馆，且上面显示的街道号码也不是33号。

　　然而更奇的是，明明看到一家大排档的墙上钉着32号，在往前走却是40号，她来回在巷子两头走了好几趟，始终找不到女鬼提供给她的地址。

　　走得肚子空空，她在大排档外面的遮阳伞下坐下，点了一碗青菜面，想到自己马上要被放血，又点了一盘辣椒炒猪肝。不管有没有效果，多吃一点体力总要好些。

　　在她埋头吃饭的时候，总感觉有人在注视她。抬头张望，却什么都没发现。

　　她心里隐隐有些担忧，如果董思涵不来，她只好复活那个女人了。

　　总不能浪费唯一的名额。

　　暮色四起，巷子口亮起零星几盏昏黄的路灯，勉强只能照到路灯杆脚下那一片地。

　　老板来收拾碗时，江一夏问：“这里好冷清。”

　　老板说：“马上要拆迁了，当然冷清了，你看着里头挺多屋子，都差不多搬空了，过不了几天，我也要走了。”

　　江一夏忽然明白那女人为什么选择这里了：“打听一下，这里有33号吗？”

　　老板偏了偏脑袋：“没有吧，这里的号码是乱的，但我在这里做生意做了十多年，从来没看到过有33号。”

　　江一夏疑惑地朝里头望了一眼，她说的是酉戌时，难道时辰未到的缘故？

　　她起身，就要往巷子里头走去时，老板突然叫住她：“你一个姑娘家，别往那里走，怪吓人的。”

　　江一夏问：“怎么了？”

　　“知道为什么这里那么大一片居民区，拆迁却很容易吗？因为很多居民家中都出现了怪事，有时候看到流出来的自来水是红色的，有时候看到虫子在窗户上排成骷髅的形状，新生婴儿经常啼哭，一宿连一宿的。有一次，我看到一个小孩跑进去，突然就往后退，表情还很惊恐。我问他怎么了，他只是指着那头不说话，让我去看。我不去，他硬拱着我上，一个十岁大的孩子，力气惊人，我使劲挣脱时，差点摔倒，定睛再看，那小孩就不见了。你看我这摊位上也没什么客人，都是听说了这个，没人敢来。刚好有人要盖商业区，居民都主动签字。天就要全黑了，我要关门回家了，你也赶紧回去吧。大晚上的，不管有鬼没鬼，对一个女孩来说都不安全。”

　　江一夏冲他感激地一笑，却仍然没有转过身子。

　　一个身影出现在巷子里头，白衣长身，朝她缓步走来。

　　他的脸从唯一的路灯光中显现出来时，她感觉鼻头一酸，有点想哭。

　　才几天，已经让她有种沧海桑田的错觉。

　　她也朝他走去。

　　正在收伞的老板看到女孩这个举动，大声呼唤，但没有任何反应，顿时头皮一麻，忙忙地把桌子往屋子里一塞，锁上门骑着电瓶车飞快地离开了。

　　店门口的灯一灭，巷子里更阴暗了。

　　“我——”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又同时陷入沉默。

　　“我错怪你了，对不起。”她眼底光芒一闪，“我找到可以让你复生的方法了。”

　　董思涵眸光微动，语气却冷淡：“我说过，我不想。”

　　“怎么能不想啊，你不觉得你死得很冤吗？为了一个不值得的人，搞成这样……”

　　董思涵打断她：“那我重生一次，世上就会有值得的人了？”

　　江一夏眨眨眼睛，开始结巴：“会，有的啊，肯定的。”

　　“记得我跟你说过吧，我也有一个跟你一样的笔记本，是她送给我的，上面全是她写给我的溢美之词。从来没有人对我说过如此热神情温暖的话，因为太开心，所以根本没想过那样一个女孩会陷害我。大概我是一个无趣又寡淡的人，不具备长期吸引人的特质。当她哭着来跟我说被人□□时，我又急又气。她说，已经有人把事情捅到校长室，她害怕极了。我不想她在高考前夕被开除，所以才想到用那种蠢法子来维护她。想着既然是有人拍了照，我站出来承认好了，结果却……”

　　他垂下眼睫：“经历那件事之后，我不再相信别人了，包括我爸爸。他为了我没再婚，却从没有真正关心过我，在我需要他理解支持的时候，他却站在了批判者的角度，非但不相信我，还说我是他人生最大的败笔。一开始我想解释，但他不听，让我从家里滚出去。两年的夏夜，我独自一人躺在小区里的长椅上，蚊虫很多，但比起这个，更让我难受的是无人理解，无人偏爱。我想，还是死了比较好。我知道，你是个善良的女孩，但是请你，不要在我身上花费心力了。”

　　看不到他低垂的眼眸中是否有泪光闪动，董思涵说这是他竭力维持着的虚幻的外表，没准哪一天灵力消失了，他就不能以这副面貌示人了。

　　她伸出去的手落在他的肩膀上，拍了他两下。

　　这时，身边突然亮起红光。她转头往右手边的居民房看去，看到上面忽然出现了一栋黑幢幢的楼，一楼门廊上赫然浮现一个血淋淋的数字：33。

　　董思涵脸色一变，朝她大喊：“快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