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生石》言失

11、冤情

　　“看够了没？”

　　江一夏缩回脑袋，讪讪地瞟她一眼：“我还是很好奇，你都死了一百多年了，为什么要回来？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你都不会害怕迷茫？”

　　女鬼傲慢地甩了一下短发：“死够了，就想活，而且我不觉得你们这个世界有什么先进的，除了人人都捧着手机，跟个傀儡似的。况且我也爱学习，喜欢与时俱进，说实话，我早就厌倦了身上这身衣服，巴不得赶快换掉。”

　　江一夏其实还有很多问题想问，但考虑到这女的表情倨傲，且即使问了也不一定如实相告，也就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那我要怎么做？”

　　女鬼的神情瞬间缓和下来：“我会给你一个地址，七天后，酉戌时，你记得来就行了。”

　　听到酉戌时，她心里剧烈一跳，奶奶警告过她，好像就是这个时辰。

　　“我要带什么吗？”

　　女鬼淡然一笑：“什么都不用。”

　　在她还没问清具体地址时，女鬼就消失了。任江一夏怎么叩击石头，都没反应。

　　“话不讲完就走……”她嘀咕。

　　不过，要是她不告诉自己地址，是不是意味着不用去了。

　　奶奶的告诫，董思涵的告诫轮番在耳边响起。

　　她捡起地上那本书，忽然想到，不管见到那个插着玻璃片的女人还是董思涵，还是这个民国女人告诉她的赴约时间，好像都是在酉戌时。

　　奶奶是说，这些人都很危险吗？

　　接下来的几天，她无所事事。晾干了那本书，每每翻到驱魔的章节时，她总忍不住想起董思涵。

　　夹在日记本中的画，带着满足笑容端正坐在路边摊上的少年，欲言又止令人心疼的表情，还有在遥远记忆中意气风发的那个白衣学长。她总觉的，如果没有那件事，他的人生会大不一样，不会是现在唯唯诺诺生怕被丢弃的模样。

　　她使劲晃动脑袋：在想什么啊？你这么想对得起那女孩吗？

　　想到那个女孩，她萌生了一个念头。

　　银星小筑是一片高档住宅区，里面不是独栋别墅就是连体别墅，隔着高高的围墙，看到上面密密麻麻设满了电子摄像头。

　　江一夏提着一盒牛奶和一篮水果，突然发怯了。

　　该死的体育委员，只告诉她地址和姓名，没说这是富人区啊。

　　门口的保安问她来找谁，她倒是小声说了。保安让她登记，她登记完，等着金色的铁艺大门开启。

　　但门没开，保安招手让她回去。

　　她看到保安室里亮着监控屏幕，保安让江一夏站到中间，对着声控问：“夫人，有你家的访客。”

　　江一夏僵着脸露出假笑，内心在颤抖，她没想到竟是这种门禁，人家根本不认识自己，怎么可能放她进去。

　　“哪位？”

　　江一夏慌忙说：“阿姨，你好，我是璐璐姐的学妹，有事找她。”

　　屏幕上的女人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

　　保安告诉她怎么走，江一夏如同被放生的泥鳅，含混着点着头就往里头溜。

　　徐璐家事独栋别墅，房屋外面还有门禁，她按下了门铃，过了一会，才有人出来开门。

　　开门的不是屏幕上看见的女人，她跟在保姆身后，走过一片鲜花绚烂的花园，来到看上去就很值钱的正门前。

　　屏幕上的女人坐在高阔的客厅里，翘着二郎腿正在看电视，江一夏看到她脚上勾着一只白拖鞋，上面的水钻闪闪发光。听到有人进门，她从长长的真丝披肩下伸出白皙的手腕，优雅地按低了电视的声音。但她只是朝门口看过来，没有站起来，顺便扫了一眼她手里提着的东西，脸上看不出任何好恶，只是平淡地寒暄了一句：“来啦。”

　　江一夏局促地朝她躬身问好，保姆拎走了手里的东西，让她过去落座。

　　徐璐的妈妈等她坐定，斜瞟过来：“你叫什么名字？”

　　“江一夏。”

　　她眉头一皱：“我没听她提过，也不记得她们国际学院招收普通学生。”

　　江一夏更加局促，要用力按着膝盖才不至于让它们抖得厉害：“我……跟学姐只见过几面……”

　　徐璐妈妈冷硬地一笑：“没见过几面就上门？我家要是男孩子，我可就要说你几句了，女孩子要自重不是吗？我们家璐璐不太喜欢邀请朋友回家，所以，你突然拎着东西上门，倒让我很费解……”

　　“妈——”徐璐进门，迎面瞥见正起身朝她致意的女孩，“这谁啊？”

　　徐妈妈眉毛一挑：“说是你的学妹，特意拎了一箱奶来看你的。”

　　徐璐拧着眉头，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从头到脚没有一样正牌货，当即很不客气地说：“不认识。妈你怎么什么人都往家里带！”

　　江一夏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心里不停安慰自己，她或许是劫后的应激反应，对生人抱有极大的戒心才如此的，镇定镇定，保持微笑……

　　徐妈妈关掉电视，懒洋洋地说：“一个小姑娘，有什么要紧。我先上去了。”

　　徐璐见江一夏丝毫没有起身要走的意思，快步上前，踢了一脚沙发：“喂，都说了不认识你，怎么还不走？”

　　江一夏有点生气了，怎么都不能将她跟自己想象中缩在角落忍受旁人嘲讽的女孩联系起来：“你不认识我不要紧，认识董思涵就行了。”

　　“又来找麻烦的是吧？不好意思，在我最近勾搭上的男人中，真没发现哪个是拥有你这种品味的女朋友的，你不妨告诉我……”她突然嘴唇一颤，脸色雪白，“你说谁，董思涵？”

　　江一夏回她一个笃定的点头。

　　徐璐咆哮：“你怎么可能认识他？”

　　徐妈妈从二楼的大理石栏杆后面探出身子：“怎么了，璐璐？”

　　徐璐没理睬她，低声冲着江一夏：“滚，否则我报警了！”

　　江一夏不知道该怎么理解她这种状态，是揭开了她的伤疤还是别有隐情。但在这偌大的豪宅里，保姆以及两个主人都在虎视眈眈地盯着她，她明白自己不可能从徐璐口中探听到消息了，只好灰溜溜地离开。

　　从保安室门口出来，她心情低落。来之前还幻想自己能带给别人新的阳光，没想到忍受煎熬的，却是自己。有钱有貌，很容易走出阴影吧？不像她，即使没做什么亏心事，也依然无法缓解心头的郁闷。

　　小区通往大门的林荫道上栽满了郁郁葱葱的樟树，她一时提不起劲赶回家，觉得这里清爽凉快，就找了个长椅坐下来休息。

　　“你是来找徐璐的吗？”

　　江一夏睁眼，看到光斑闪烁中，似乎站着一个女孩。

　　她心里纳闷：我刚刚说什么了吗？她怎么会知道？、

　　女孩扎着马尾，脸庞清爽，但她的身形似乎被热气模糊了，有种缥缈感。

　　她说：“我在屋里就看到你了，如果你有什么想问的，可以问我。不过，这里的光线对我来说太亮了，我们换一个地方。”

　　江一夏揉揉眼睛，不敢相信自己在白天遇到了鬼，但出于好奇，还是尾随她若有似无的光点来到了地下车库。

　　车库里阴暗凉爽，在一盏小灯泡的照耀下，女孩的身体变得鲜明了。

　　只是与之前见到的鬼不同，她的形象保留在了出事时的模样，刚才没怎么看清，等她看到女孩被削掉一小半的脸和血糊糊的身子时，禁不住捂嘴叫了一声。

　　女孩黯然道：“我是被车撞死的，吓到你了对不起。”

　　江一夏虽然惊慌，但还是礼貌地摇了摇头。

　　“我之前一直待在徐璐家的地下室里，所以你有什么不知道的，可以问我。”

　　江一夏感到奇怪：“你为什么会认为我是来问事情的？”

　　“因为我听你提到了董思涵，”女孩牵起唇角，“他是我同学。”

　　江一夏张大嘴巴：“那你跟徐璐不也是……”

　　“是。”女孩残缺的脸上露出坚定表情，“而且我有合理理由怀疑是她派人撞的我。”

　　江一夏震惊无比：“怎么会……”

　　女孩望着她：“因为当年向校方举报徐璐在外面厮混的人是我。”

　　“厮混？”

　　女孩点点头：“我亲眼看到了徐璐跟几个社会青年在草丛里……那个，因为之前她一直看不起我，所以我当时也有私心，写了举报信，想灭灭她的嚣张气焰。”

　　江一夏感觉身子一麻，怎么跟她听到的版本不一样？

　　“那董思涵呢？”

　　“我没想到他会站出来，当然我想可能他俩之间发生过关系，才误会了。因为我对董思涵的印象还挺好，不忍心看他错爱，所以在校方把他叫到办公室里交谈之后，去找过他，并把手机里存的视频给他看。我知道这样做不道德，但徐璐太过分了，我这么做是出于正义。但我没想到事情会朝着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在董思涵否认跟徐璐发生过关系之后，徐璐父母找到学校，闹了好大一场动静。我见到董思涵陷入绝望，以为他会翻出那段视频以证清白，结果并没有，不但如此，他还让我删掉那段视频。在他不堪舆论压力自杀后没多久，我走在人行道上，被一辆强行碾过隔离带的轿车撞死。说是司机酒醉，但我知道徐璐家的做派，仗着有钱无所不为，所以死后我一直赖在她家，虽然不能把她怎么样，但偶尔也能吓到她，谁叫她心里有鬼……咦，你怎么了？”

　　江一夏瘫坐在墙角：董思涵是被冤枉的，她居然还那么说他。他死的时候该有多绝望，而在死后仍然被人误解，该有多难受。

　　她什么都不知道，凭着道听途说就那样说他。

　　江一夏你太不是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