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生石》言失

10、石头里的鬼

　　在聚餐期间，江一夏整个人都是木的，麻木地配合同学拍照，麻木地举起筷子吃饭，麻木地露出假笑，麻木的跟着别人一起喊“老师我们会想你的”，麻木地与班主任投来的蔑视目光交接……

　　她不知道怎么上的公交车，怎么下的车，怎么跟小丹道的别，只记得手里捧着同学录，一转眼，发现捧的是《驱魔和献祭》。

　　看到这本书，她骤然清醒了。事实摆在眼前，她陷入了比填志愿更难抉择的矛盾中。按私心，她肯定是想让董思涵重生，那个住在石头中的老鬼，跟她没有半点私交，更可恶的是，它明显无视自己，到现在都没有要向她讨好祈求的意思。

　　但，那样一个……毁掉别人人生的人，她真的有必要让他重生吗？

　　她靠在床上，对着手中的书本发呆。就在今天上午，她还觉得这本书也不是那么晦涩难懂，才过去一个下午，她就感觉自己什么都看不懂了，上面的字符仿佛乱结成一团的绳索，捆束缠绕，勒得她透不过气来。

　　把书一丢，转头又看到自己的日记本。里面的内容分已被撕下来丢进垃圾桶里去，所剩不多的空白面上新夹着她的画像。

　　就在昨晚，她还在反复端详这幅画，想象着是他用尽全身握着画笔画出来的，心里就一阵荡漾。从没有一个人会如此在乎她，这让她感到满足。

　　但此刻，她却不敢翻开笔记本。

　　如果这份“在乎”的前提，是有所图呢？是故意为了重生而设下的情感圈套呢？

　　“一夏……”

　　她朦朦胧胧地睁眼，看到一个白色人影在眼前晃来晃去。好像隔着很远，她踮起脚，越过人群朝那里看过去。仿佛感应到她的迫切，疏忽之间，他已经站到她的面前。

　　夜色缓缓流淌，周围的人皆化为流动的背景，两人四目相对的瞬间，恍惚有乐声响起。原来是一场戏，她和他之间，只是一场设定好的表演。但在他缓步朝自己靠近时，她依然感到心动，血流快速穿过心田，滚烫的激情在胸口蒸腾盘旋，她恨不得立刻死去。

　　一了百了。

　　不用再为一个鬼耗尽心神。

　　猛一挣扎，梦醒了，还没缓过来呢，转眼又瞅见那个老头从窗户外面爬进来了。

　　不是说也爬阳台嘛，为毛现在都走这里啊。

　　爷爷背着手观望了她几眼，没再说你家我家的话，只是像个被发现的邻居小孩一样，见她神情不悦，就缩着脑袋怯怯解释：“我头脑一昏就爬上来了，真没别的意思。”

　　江一夏扁扁嘴巴：“都是死了的人了，回不回家有这么重要吗？再说，现在这里是我家，你觉得大半夜出入一个女孩的房间像话吗？”

　　“……我控制不住嘛，但你一个小年轻，没大没小地朝我大喊，不是也很不像话？喏，还有，为什么他来了，你就不吼？”

　　江一夏无语地转向身旁，看到董思涵出现在床头柜前。

　　还是穿着那件永远不会脏的白衬衫，脸上挂着永远纯良的微笑，当了鬼之后，似乎抹掉了我许多外在的影响，反而使得他更接近于仙的存在。

　　干净，明媚。

　　只可惜，内心不是。

　　她没有回答老爷子，因为在董思涵走到她面前的时候，屋子里又只剩下他们两个了。

　　江一夏凝视着他的眼眸，即使知道这是幻象，但还是想从中读出一丝慌乱来：“你不说不来了吗？”

　　董思涵的脸动了一下：“你不想让我来？”

　　她沉默。

　　他垂着手，有种无处安放的局促。

　　“你早知道我是你学校的学生对不对？”

　　董思涵神色微乱，但还是点了点头。

　　“你在画上的签名跟篮球上的一模一样，我不相信会有这种巧合。难道在活动室里你就看见我了，所以故意让我去追那个球？”

　　他低下头，搅拧着自己纤长的手指：“当时很多球都滚出去了。”

　　江一夏了然地点点头，没在意他后面的话：“那就是承认了。你费尽心机靠近我，就是想要这块石头，为了重生，编这样那样的话来出来，好博得我的同情。”

　　他望着她，眼神意外地坚定：“不是！”

　　江一夏盘腿坐下，冷笑一声：“或许这石头里根本没有你说的鬼，所有的故事都是你编出来的，想要我拒绝别的鬼，只度你回阳间。”

　　“你不相信，我没什么好说的。”

　　“说得这么凛然。那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自杀？”

　　董思涵一顿，微微蜷缩起十指。

　　“不敢说？”

　　董思涵低低地回应了一句：“我想我告诉过你。”

　　江一夏盯着他，胸口升腾起一团怒气，抓过身后那本书就往他脸上扔：“还想骗我！亏我大热天跑来跑去找救你的方法，你却这样对我！你要是能说实话，我也不至于，你说我……”她哽咽着说不下去了，想想自己也是倒霉，暗恋一个男生，没等到回应，先等来了他与人野合的新闻。好不容易见到一个合心意的鬼，已经退一万步，只想谈一场柏拉图式的恋爱，却还是被骗了！

　　所以，她什么体质，招渣的磁铁吗？

　　越想越苦逼，抽泣得整个床都在颤抖。余光中看到董思涵的脚挪动了一下，接着面前出现了两张餐巾纸。

　　她一把扯过来，擦掉脸上肆虐的泪水：“你不说这样做耗费你的灵力吗？要不要给你一个小本子记下来，算一算你为了耗费了我多少，好让我连本带息统统还给你啊！”

　　董思涵沉默着，一直到她的抽泣声渐小，才说了一句：“我根本不想重生，你不必有压力。”

　　江一夏婆娑的泪眼朝他转过来：“即使你想我也不会，就因为你的私欲，毁掉了别人的人生！如果我再把你复活，不就相当于打开了潘多拉盒子吗？”

　　董思涵眉毛一颤，目光落在她床头的笔记本上，停了一会才转过身：“是我的错，不该来的。”

　　她看到他落寞的转身，心里稍有不忍，但挽留的手伸出去一半，在快碰到他衣服的时候又快速撤回了。

　　她在心里暗骂：江一夏，你在干什么！

　　“江一夏。我最后这么叫你，希望不会让你感到别扭。有些事情，我的确撒谎了，但这几天，我真把你当成朋友来看。不管你信不信我，临走之前我只劝你，别再把这个石头当回事。之前它的主人是献祭而死的，在仪式过程中猝死，所以那只鬼才没有脱身。我希望你不管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不要去做，好好过你自己的生活。”

　　话音乍落，他的身形就如烟花一样消散了。

　　江一夏默默地注视着他消失的方向，感觉自己失恋了。

　　这种仿佛被人揪着胸口拎起，憋闷沉痛，恨不得用刀子拉开释放压力的心情，应该就是失恋的感觉吧？

　　她难受了半晌，像条蛇一样从床上爬下去，伸手够到那本落在地上的书。

　　好不容易淘回来的，她不想就这么让它趴在地上。

　　在她的指尖触碰到书页时，忽然仿佛有风从窗户里吹进来，把书页吹得哗哗直翻。诧异地抬头，看到窗户关得好好的。

　　低头竟看到那本书自己着了起来，她慌忙跳下床，拿起抱枕就来扑火。

　　火顺着抱枕蔓延上来，她又去抓书桌上的水杯，哗啦泼在地板上。

　　火灭了，书湿了。

　　她赤脚站在湿漉漉的地板上，如果这个时候妈妈进来，定然又是一顿好骂。

　　但此时，她还没回来。

　　“小姑娘，何必呢？”

　　突然出现的声音仿佛刚才那一阵无根的风，她慌忙抬头四望，周围空空荡荡。

　　“谁？！”

　　尖利的声音再次飘荡开来：“我是谁不重要，你只要知道这本书对你没有任何好处就行了。你如果想要保住自己的小命，从现在开始，就要乖乖听话。”

　　江一夏还想问，随即感觉胸口一冷，低头看到那枚石头正在发出炽烈的光芒。

　　“那个男孩有一点没说错，我的确是住在这里的，一直在寻找能放我出去的人。”

　　江一夏呆呆地俯视着这块石头，双臂和身子不自觉地跟它保持距离，看上去她就像是俯身定住了一样：“你……为什么要出来？”

　　石头发出阴森的笑声，在空气中剧烈震颤：“这不是你要关心的问题，这枚石头，一百年换一次主。说是主人，其实是奴隶，你只有照办的份，没有质疑或拒绝的权利。”

　　“你真在里面待了一百年？”

　　“……怪不得你考不好，每次都在问废话。”女鬼抱怨完，沉默了片刻，又说，“你的职责是放我出来，其余的事不用操心。”

　　“我听说前一个主人突然死了……”

　　“这不是你我能控制的，我也不想这样。即使是鬼，也不想在一个狭小无趣的地方再被困上一百年，所以，你要听话，别整一些幺蛾子出来！”

　　江一夏注视这地上那本湿漉漉的书，有点踌躇。

　　“……那能不能让我见你一面？我也不知道你脾性如何，之前是做什么的，有无……”

　　犯罪记录？

　　她内心是这么想的，既然只能复活一人，她不能复活猥亵者，当然也不能复活一个什么底细都不知道的人啊。

　　尤其董思涵还郑重提醒过她。

　　女鬼发出奸笑：“还想调档？”

　　没想到她说话挺时髦的，一点不像孤陋寡闻的老鬼。

　　江一夏就见不得她那神秘兮兮的高端样，一撇嘴，心说不乐意就算了，我还懒得看呢。

　　正想着，眼前冒出一片红光。她半眯着眼看到红雾散尽，看到咫尺之间站着一个女子。短发红唇，上面穿着红白相间的对襟收腰衫，下面是黑色褶裙，黑鞋白袜。

　　看起来很端庄，不像是会杀人放火的模样。

　　但她仔细看过去，忽然心中一凛：那白衫上的红色，看上去像是血迹洇出来的。

　　原来，在学校听说的传闻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