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第十五章 冤何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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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碗清水下肚，赵千里的精神好了几分。他先是瞥了眼身旁的吴铭，而后看向陆明宗，道谢道：“多些救命之恩。”
陆明宗先是一怔，继而反应过来，当初吴铭是用自己的面貌与赵千里打交道的，所以赵千里才会只认得自己而不认得吴铭。不过此刻也无需去与他解释这些，于是陆明宗顺着问道：“那日你同我说过，要告诉我当初王家一案的内情，如今你可以告诉我了吧？”
“刚刚他都已经告诉你许多了。”赵千里回答，声音中还透着些虚弱的沙哑，“其实当初大人让我抓捕宋秦的时候，我就知道他不可能是行凶之人。”
“为什么？”吴铭抢着问道。
赵千里瞥了吴铭一眼，似乎对这个陌生人突然出声有些意外，不过看陆明宗没阻拦，他也便继续回答道：“我是练拳的，王家几个人是生生被人拧断脖颈而死的，行凶之人的掌力十分了得，而且是左手力气大过右手。然而那个宋秦，他是右手使刀，而且力气远没有凶徒那么大，他根本捏不断那几人的颈项……”
赵千里说到这里，一旁的李全突然激动起来：“你既然知道，为什么不说出来？！你知不知道我姐姐被你们害得有多惨？！”
赵千里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什么，却最终没有说出来。陆明宗瞥见他这反应，开口问道：“你说了，但是王怀安不听，是吗？”
赵千里顿了一下，开口道：“大人说这只是我的猜测，而且，而且人在气急的时候，力气比平时大出许多也不出奇……王大人说，有人能证实宋秦当年确为过山贼，而且他在王家出事前也曾在其附近游荡……”
“每日在王家附近走动的人那么多，怎么就我姐夫走就不行了？你们就是抓不到人就拿我姐夫充数！……”
听到李全的控诉，赵千里脸色错杂，几番欲言又止。陆明宗瞧在眼里，对吴铭使了个眼色，吴铭见状会意，找了个借口将李全拉了出去。那女孩子一直站在李全身旁，这会儿自然也跟了出去。眼见屋内只剩下赵千里，陆明宗这才走到赵千里身旁，继续开口：“前几日你想跟我说的就是这些是吗？”
赵千里半捂着眼，疲累地点点头。
“王怀安这样草菅人命也不是第一次，对吗？”
赵千里抬眼看了陆明宗片刻，环顾左右而言它：“衙门中负责审案缉拿事务的，都是胡从事，所以大人他也许并不知情……”
陆明宗想起当日见到的王怀安和胡曾，心中暗暗摇了摇头。那胡曾或许是具体行事之人，但是王怀安却绝对不可能不知情。更何况此事已有先例，以王怀安的机警，怎么可能没有察觉。
当然，这些话陆明宗并没有对赵千里说，他只是继续问道：“赵提辖，陆某看得出，你是一位有正义之心的人，若陆某有日能将此案上报朝廷的话，你可敢当堂去作个证人？”
赵千里表情一怔，继而摇了摇头：“陆大人你或许不知道，王大人与朝廷的关系很好，每年他都不少往京城里面送银子。之前也不是没有人告过他，可是他不是依然好好地当着知州？”
听到这话，陆明宗想起了贺文韬对他说的王怀安的靠山是丁谓的言语。若真如此，此事倒确实有些棘手。因为王怀安到底是朝廷从二品大员，如果要举奏弹劾他，不可能不惊动京城。而如果经过京城朝廷的话，丁谓确实是一大难关。不过现下最需要他担忧的还不是这件。
“赵提辖，”陆明宗继续开口，“除了你所说的这个疑点之外，是否还有别的证据能证明王怀安草菅人命？”
赵千里仔细思量了片刻，回答道：“所有这些官司，具体行事都是胡从事，这其中具体怎么回事大概只有他最了解。至于那些凶嫌……我觉得他们似乎有意挑选那些外乡来的、或是亲眷稀少之人，这样的人就算被冤枉了，也很少会有人替他们伸冤。而且，”说到这里，赵千里微微顿了一下，他咬了咬嘴唇，这才继续开口，“胡曾他们也很少会让他们的亲眷有开口的机会……”
听到这句话，陆明宗突然心头一动：“李全的姐姐，是你从牢里给救出来的？”
赵千里眼中闪过一丝意外，而后他才点点头：“当时胡曾暗中吩咐衙役，想办法让宋李氏闭嘴，我看她怀着身孕实在可怜，就暗中把她给放了。我当时就叮嘱她不要再留在桐城，另找个地方，好好把孩子生下。”
陆明宗点点头，难怪李全绑了赵千里后却没有杀掉他，想来应该也是知道赵千里是暗中救下他姐姐之人。“你这么做，王怀安和胡曾没有怀疑过？”
赵千里摇摇头：“胡曾当初安排时就是背着我偷偷安排的，我也是背着他偷偷把人放了的。他们应该不知情。不过前些天——也就是你刚到衙门那天，胡曾却又问起当初的事情，我怀疑他是不是开始有些怀疑我了。”
“所以他一看吴——我找你出去，才会派人跟踪我们。”陆明宗险些说脱了嘴，好在及时改了回来。“你再仔细想想，除了胡曾之外，可还有人能够实证他们是故意屈打成招草菅人命的？”
赵千里眉头拧起，他开口道：“胡曾办事很小心，这样的案子，他经常会暗示下面的县衙交个人上来，宋秦这案子也是这样，是他先问桐城县令附近可有什么恶贼，于是桐城县令便寻了宋秦出来，只是他们的衙役没有本事，没能拿住人，这才让我去……不过我觉得，就算大人去找桐城县令，他也不会承认……”
陆明宗思量了一下，摇了摇头——如果确如赵千里所说，那么桐城县令大概只会锦上添花而不可能雪中送炭——也就是说，如果他们能扳倒王怀安，那么桐城县令肯定会跳出来指证自己的做法都是被上官所逼迫，但是指望他站出来指认王怀安草菅人命是不可能的，王怀安会将这罪名安实在他的头上。陆明宗皱了皱眉，继续问：“那舒州府内部呢？可还有什么人能知道他们的勾当，且会愿意指认？”
赵千里再次皱起了眉头：“王怀安这人很多疑，不是他信得过的人他都会想个法子把人弄走……”说到这里他神情突然一动，似乎是想起了什么，“说起这个，或许有个人能知道些内幕……”
“什么人？”
“是一个通判，叫李澄。这人大约是前年年底的时候顶原来的缺来到舒州的。这人好像一直对王怀安胡曾的审案有些怀疑，就是在王家案子后不久，李澄就被调走了，有传言是王怀安和李澄达成了什么交易……”
“李澄被调去了哪里？”
“京城。好像是去了户部做了一个郎官。”
“京城？”
屋外，吴铭也在和李全说话。
“那个姑娘，”吴铭看着一旁一直向这里偷瞥的小玉，问李全，“是你没过门的媳妇？”
“什，什么媳妇？！”李全想都没想就扯着嗓子反驳，“她就是我找来帮忙的……”
李全这说话声实在太大，一旁的小玉听了个清清楚楚，脸上顿时浮现出失落的表情。吴铭对李全的不解风情很是无语，不禁哂道：“随便找个人便能帮你杀人绑架，我怎么找不到这么好的帮手？”
“我……”李全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吴铭见这榆木脑袋，刚想再数落几句，却见陆明宗从房内走了出来。于是他立刻迎了过去：“大人，如何？”
原来，陆明宗已经从房间走了出来了。
“赵提辖有些累了，我让他先休息一下。”陆明宗回答。见李全和小玉也走了过来，陆明宗问李全：“你给胡曾下的毒，可有解药？”
李全看了看一旁的小玉，摇了摇头：“那是竹叶青的蛇毒，无药可解。”
陆明宗皱皱眉，也就是说胡曾应该命不久矣，想在他死之前问出王怀安草菅人命的真相恐怕已不可能——不过，就算胡曾不死，以他肯舍身救王怀安来说，他大概也不会供出王怀安来。
陆明宗想了片刻，问李全道：“李全，如果你想为你姐姐姐夫报仇，行刺并非正道。我现在要将你送去淮南提刑司，那里的贺提刑是我好友，他会暂且将你收押，至于你所报之案我需要回京禀报上司，我可以向你保证，一定会尽我所能还你姐姐姐夫一个公道。”
听到李全将会被收押，小玉紧张地抓住了李全的衣袖。李全却殊无惧色，昂然道：“只要大人能帮我姐姐姐夫洗刷冤屈，就算让我李全粉身碎骨都行！”
李全说得倒是豪情万丈，只是他没留意到，一旁的小玉在听到他这句时眼中关心而又失落的目光。吴铭看得不忍，忍不住数落道：“你还是想办法留着你那条命吧。”
“你是为姊报仇，贺提刑会考虑这一点的。”陆明宗也附和道，他看向李全问道，“你们二人这两日可有暴露行踪？”
“这地方是我家一个亲戚的老宅，”这回是小玉开的口，说着又指了指李全，“他白日里都不出去，应该没人认得他。”
陆明宗点点头，他看了看天色，开口道：“既然如此，我们就暂且在这住上一晚。明日一早我们就离开舒州。”
小院只有两间屋子，一间给了小玉姑娘，四个大男人只能挤在另外一屋。陆明宗和吴铭看了看狭窄的炕铺，不约而同地决定，去外面守夜。
“大人，赵千里都说了些什么？”
“他说王怀安行事谨慎，很少留下把柄。这些案子的内情，大概只有极少心腹知道。”陆明宗说，“不过他提到了一个人，此人或许能够帮得上忙。”
“谁？”
“李澄，现于京城供职。”陆明宗说，“所以明日把他们送去淮南提刑司后，我们要返回京城，看看能不能从李澄那里寻得突破。”
“那赵千里呢？”
“待我们离开后，贺提刑会暗中安排人假意寻到他。他就只要说这几日都被人麻晕关着，王怀安也不会拿他有什么办法。”
吴铭一听就急了：“可是王怀安之前就不信任他，现下胡曾都中了毒箭，他却毫发无损地回去，王怀安怎么能不怀疑他？！”
“我也提醒过他，不过他说自己老母就在此地，若他不回去，母亲便无人照料了。”陆明宗说完，微微叹了口气，“我觉得，他似乎也想赎罪吧……”
“这人不是一个坏人，”吴铭说，“当初我试探他的时候，便能发现他和王怀安不是一路人。而且要不是他，李全的姐姐也不可能活着离开舒州府。”
陆明宗点点头，接着想起白日里的疑惑：“说起来，你是怎么算到凶徒会去衙门的？”
“李全想要杀的人是王怀安，而王怀安在出事后显然不会再轻易离开衙门，所以凶徒只能想办法混进去。而现在舒州府防范森严，想要混进去，最好的方法就是假扮成大夫。”吴铭解释，“一旦胡曾死了，这一招就没有用了，所以我觉得凶徒一定会尽快假扮成大夫进入衙门，就想去衙门口碰碰运气。没想到还真就碰上了。”
陆明宗看着吴铭，眼中露出赞许之意：“你在查案上确实有些天分。”
听到这句话，吴铭转过头来。当看到陆明宗赞许的目光时，吴铭突然感觉自己的脸一点点热了起来。
糟糕了——吴铭赶快收回目光——自己现在怎么被陆大人看上一眼就会面红耳赤的……
吴铭再次偷偷看向陆明宗——不得不说，昨日刘庆跟他说过陆明宗是如何心急来救他之后，吴铭的心确实受到了不小的触动。在他二十年的人生中，真正在他心中有过分量的大概只有师傅和陆明宗两个人。然而师傅从来没个正形，而且如今又被发现向他隐瞒了许多，吴铭对他的心态始终复杂；而陆大人，从相识之初到现在，对他却是坦诚相待，发自真心地庇护关怀。
这么好的陆大人，怎么能不让人喜欢呢？
“欸，欸？”大约是吴铭走神走得太明显，陆明宗不禁在他眼前晃了晃手，“想什么呢你？”
“哦，没什么。”吴铭忙收回心神——自己的这点儿小心思，断不能让陆大人知道。于是吴铭忙扯开话题，“那大人，我们回京之后该如何做？”
提起案子，陆明宗嘴角的笑意渐渐收敛。刚刚赵千里说的关于此案的种种难处，都是横亘在“沉冤昭雪”前的一道道难关。
“我们先回去探探李澄的口风，再从长计议。”陆明宗说完，纵目看向深沉的夜色，久久不语……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第十五章 冤何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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