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死药》脑残有福

14、第七章 芒种（上）

　　柳不死醒来时，已躺在了床上，掀开衣服，依然能看到和前两次一样斑驳如树影般的伤疤。
　　柳不死穿好衣服，小心翼翼地绕过身旁依然在沉睡的段小荷，缓步走出草屋。
　　 仲夏之月，螳螂生，鵙始鸣，反舌无声。
　　柳不死独自一人安静地站在满目荒草之中，眺望远方在黎明微弱的光线下如蛇一般延伸向远方的驿道。
　　虽然天气一日热似一日，阳光落在脸上已能带来灼烧的感觉，但身着单衣站在黎明时分的风中依然有些微的凉意。而柳不死却似乎完全没有感觉到风中的凉意，犹如一块石碑，笔直地挺立在一川荒草之中。
　　她的眉头微锁着，目光凄迷，脑海中缓缓地浮现出秦子墨昨晚说过的话。
　　“记得第一次见到南宫尚之，是在一个蛇窟里。那时候的他浑身上下爬满了毒蛇，恰好，那夜又是月圆。我误地以为他就是我一直在找的那个人，所以救下了他。”
　　毒蛇，月圆……
　　这两个关键词正是那个秦子墨第一次出现时的背景。
　　如果说顾疏影对自己的执着只是一个完美主义者在面对恩人时必然的反应，那么，秦子墨一直以来默默的支持和守护又到底是为了什么？
　　为什么，他连那样不堪的过去都可以如此轻易地告诉自己？
　　他到底是什么人？
　　他到底想干什么？
　　柳不死的脑海中不断闪过各种各样的猜测，又不断地将那些猜测否定。最后，她做出了一个决定。
　　她咬了咬牙，回到草屋之中。找到秦子墨和顾疏影两人的房间，悄无声息地潜了进去。
　　顾疏影感觉到了屋内另一个人的气息，警惕地睁开了眼睛，目光如箭般朝柳不死所在的方向射来。
　　柳不死朝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滑止床前，拔出系在腰间的匕首，朝床上熟睡中的秦子墨刺去。匕首在幽暗的房间内带起一道银光，银光过后，秦子墨那如玉白纤细洁白的手背上已多了一道长长的血口子。
　　秦子墨从疼痛中醒来，眼底眉梢间是一闪而逝的失落。
　　他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将血流如注的手伸到床外，任殷红的鲜血顺着指尖一滴一滴滑落到地上，如一朵朵肆意绽放的红梅。
　　“柳……柳姑娘，你在干什么？”顾疏影看看柳不死，又看看秦子墨，不知所措。
　　柳不死没有回答，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秦子墨手背的伤口。
　　“你弄疼我了。但不是手背，而是这里。”秦子墨苦笑一声，低下头，缓缓地将未受伤的那支手抬到胸口，停在了心脏的位置，“我可是从没做过伤害你的事啊。这算不算是某种意义上的恩将仇报？”
　　柳不死抓起秦子墨那只受伤的手，从怀中抽出一条干净的帕子，小心地包扎起来。
　　“我只是想确定一件事。”
　　秦子墨朗声一笑，一把扯下了包在手上的帕子：“如果你只是在怀疑的话，那就不需要包扎了吧。这样看得更清楚……”
　　“不管你相信也好，不相信也罢，我对你，从来没有过一丝一毫的恶意。”那双摄人心魄的丹凤眼一瞬不瞬地望着柳不死，仿佛想要一直望到她的心里。
　　柳不死丧失了与他对视的勇气，狼狈地别开了视线。

　　用过早饭，四人决定继续上路。
　　顾疏影此时已戴上了一个铁面，只露出鼻子以下的部分，平时的风华绝代荡然无存。现在的他站在街上别说是扔鲜花，少女们不落荒而逃已是万幸了。
　　段小荷盯着那张铁面看了良久，想说什么，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只是，望向柳不死的眼神里又多了几分敌意。
　　柳不死全然没有注意到，她的目光一直停留在秦子墨的手背上。早上还鲜血淋漓的伤口早已愈合，如今只剩下一条若隐若现的细线，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相信我了吧？”秦子墨朝柳不死扬了扬手背，面露微笑。
　　柳不死皱着眉，眼中的狐疑反而更浓。
　　“你到底是什么人？”
　　秦子墨自嘲地笑笑，抬头望着天空中翻卷的黑云，幽幽道：“一个活在漫无尽期的寂寞中的可怜人。”

　　尚未走出多远，众人便发现前方的道路已被一位白衣女子挡住。柳不死认出她就是昨天想要抢夺自己手中玉笛的女子，心下微愕。明知道不是自己的对手，还如此贸然赶来，这白衣女子到底想干什么？
　　“求求你！告诉我，疏影哥哥在哪里！”白衣女子拉住了飞冰的缰绳，表情诚恳。
　　柳不死淡淡地扫了戴着铁面的顾疏影一眼，后者一言不发。因为隔着面具，柳不死也不知道对方现在的表情到底是怎样的。
　　“你是谁？”
　　“我的名字是顾暗香。求求你，告诉我。疏影哥哥现在到底在哪里？”自称为顾暗香的女子拉着柳不死的衣袖，苦苦哀求着。
　　柳不死又望了顾疏影一眼，对方的目光有些呆滞，愣愣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柳不死记起某个雨天，某人曾经神色黯然地对她说他最疼的亲妹妹竟然将剑刺入了他的胸膛。
　　“抱歉，我不知道。你还是去问别人吧。”柳不死冷冷地甩开了顾暗香紧抓着的手。这浑水还是不趟为妙。
　　“你手中有玄影笛，你一定知道疏影哥哥现在在哪里！”
　　“你看错了。那不是什么玄影笛。”柳不死矢口否认，手却下意识地伸向了挂在马侧的包袱上。
　　“我不可能看错，那就是玄影笛！世界上怎么可能有两样如此相似的物品？告诉我，疏影哥哥在哪里……”顾暗香的眼中隐隐有泪光闪动。
　　柳不死瞥了一旁的顾疏影一眼，只见他缓缓地从怀中掏出了一管短笛……
　　短笛通体洁白，用一整块上好的玉石琢成，就算是在如此糟糕的天气下依然闪着温润的光泽。
　　柳不死怔了一下，一把抢过了短笛。
　　笛身与自己包袱中的那管几乎别无二致，甚至连天龙教徽记的位置也一模一样。然而，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两管短笛的区别。
　　这一管，笛身上刻着的是篆书的“玄影”二字。
　　既然这一管叫玄影笛，那么自己包袱中的那一管应该就叫明月笛了。可是，苏明月为什么会有跟顾疏影一模一样的短笛？
　　“玄影笛！大哥哥，告诉我，疏影哥哥在哪里……”
　　看到顾疏影拿出了玄影笛，顾暗香连忙转移了目标。
　　“如果你说的是这笛子原本的主人的话，他已经死了。柳姑娘，你应该记得，在那片林子里我们两人一起埋葬了那具尸体。那具尸体穿一身紫衣，胸口中剑。”顾疏影开始用略带嘶哑的假声信口开河。
　　柳不死苦笑一声，不置可否。原来，一向性格温和的完美男人竟也会有如此恶劣的一面。
　　似乎为了加深可信性，顾疏影从柳不死手中夺过玄影笛，朝顾暗香的方向递了过去。
　　“既然你是他妹妹，那么他的遗物理应由你保管。他临终的时候好像说过，这笛子似乎是下任家主的标志。你好自为之。”
　　顾暗香颤抖着接过玄影笛，无力地瘫坐在了地上，泪水顺着脸颊不住地滑落。
　　“他死了……他怎么可以这么容易就死了……”她低声地喃喃，每一个字都撕心裂肺。
　　“我们走吧。快马加鞭说不定还能在下雨之前找到客栈。”顾疏影视若无睹，轻踢马肚，如箭一般射出。
　　其余三人连忙跟上。

　　虽然快马加鞭，但四人却依然没能在雨落下之前找到客栈。豆大的雨点伴着隆隆的雷声自天空中噼里啪啦地落下，茫茫荒野似乎永无尽头。四人不敢停下，唯有在雨中一路疾行。
　　天无绝人之路，随着马蹄的不断向前，远处地平线的尽头缓缓地冒出了一个小黑点，那小黑点在众人的视线中一点点变大。最后，一座破败的老宅出现在众人的面前。虽然墙皮脱落，朱漆斑驳，连屋顶上的瓦片也摇摇欲坠，但至少是个可以遮风挡雨的地方。
　　四人推开虚掩着的大门，走进了院子。
　　“不知几位大驾光临所谓何事？”
　　刚踏入屋内，四人便见屋后走出一位袅袅婷婷的女子。那女子不过二十几许，面若傅粉，唇若朱丹，一袭粉色纱衣更是将她那丰满的身材衬得撩人心魄。
　　在如此荒僻的荒野上有一座宅子已经够奇怪了，更奇怪的是，这宅子里竟然还住着人，而且还是这样的绝色美人。
　　众人不由吃了一惊。
　　“外面大雨滂沱，我们以为这是座荒宅，所以不请自入，还望主人见谅。”
　　众人慌忙赔罪。
　　粉衣美人望一眼天空，莞尔一笑：“原来如此。各位既然进了门就是缘分。请随几位小仆去把湿衣服换了。我去为各位熬些姜汤驱寒。”
　　粉衣美人说完，轻轻地拍了拍手，屋内即刻走出两名小丫鬟。
　　感觉不到小丫鬟的体内有任何的内力扰动，四人放心地随她们去客房内换了衣服。
　　回到客厅时，粉衣美人已煮好了姜汤。正笑意盈盈地等待着他们的回来。那眼神，莫名地让柳不死想起等待水中鱼儿咬钩的渔人。
　　“阿嚏——”
　　秦子墨揉揉鼻子，重重地打了个喷嚏。
　　注意到柳不死诧异的目光，他连忙笑笑：“别看我，我又不是妖怪，也会生病的。忘了吗？第一见面我不就晕倒在了你面前。”
　　说完，他眼也不眨一下，三口两口喝下了热腾腾的姜汤。
　　粉衣美人眼中的笑意更浓。
　　柳不死端起其中一碗姜汤，凑到嘴边，尝了一口，味道有点怪，不过既然秦子墨敢喝，自己喝下应该也不会有问题。更何况现在的自己因为鬼域的关系百毒不侵。一碗姜汤下肚，她只觉得与平时随便喝下的一碗水差不多感觉。
　　段小荷竖起鼻子闻了闻，然后用指尖沾了一点姜汤尝了尝：“雷公藤，蚚蛇，天仙子，蟾酥……”
　　粉衣美人闻言眉间一阵抽搐，不过最终还是勉强保持住了脸上的笑容。
　　段小荷冷冷一笑：“姐姐煮的姜汤原料还真是古怪。不过刚刚好，那些正是我从小尝到大的东西。”
　　说罢，也举起手中的姜汤一饮而尽。
　　顾疏影刚端起姜汤，连闻都来不及一闻，便被段小荷一把夺了去。
　　“一碗不够，顾大哥这一碗也让与我喝了吧。”
　　“哈哈哈哈……”
　　粉衣美人忽然放声大笑，连呼有趣。
　　“前些天抓来的几个已经不中用了。刚刚还打算将你们骗来试药。没想到大水冲了龙王庙，几位竟都是毒门高手。”
　　粉衣美人大大方方地将自己刚刚的不良企图和盘托出。接着，美目一转，迤迤逦逦朝众人施了个礼：“小女子美人谷第十五代弟子裴粉衣，方才多有冒犯，还望各位见谅。”
　　听完粉衣美人的介绍众人吃了一惊，他们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不偏不倚刚刚好误入了美人谷的药宅。
　　这可是传说中吃人不吐骨肉的魔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