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死药》脑残有福

13、第六章 小满（下）

　　“咚咚咚！”
　　门外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开门看时，柳不死惊奇地发现站在门口的竟是一身绿衣的段小荷。
　　段小荷一双美目在接触到顾疏影的一刹那明亮起来，她轻快地步入屋内，抓起顾疏影的手，埋怨道：“顾大哥，你怎么也不等等我啊！”
　　“我是怕柳姑娘等急了。”
　　段小荷这才将目光落到柳不死的身上，柳不死淡淡地朝她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小荷妹妹是女神医的徒孙，医术极佳，段爷爷坚持要让小荷妹妹陪我一起来找你。”注意到柳不死脸上一闪而过的不自然，顾疏影慌忙解释。
　　柳不死点点头，道：“了无大师他们好吗？”
　　顾疏影和段小荷的脸色同时黑了下去。
　　良久，顾疏影才终于幽幽地开口。
　　“你走后第二天，梧桐寺就发生了大火。了无大师，他已经……”
　　柳不死一震，心情霎时变得异常沉重。
　　这么多年来，了无大师之所以苦苦坚守在梧桐寺，大概就是因为害怕凤凰卵危害人间吧。自己取走了凤凰卵，从某种意义上说也就是取走了了无大师活下去的支柱。
　　众人一时无话。
　　“摊主”和“老婆婆”端上了饭菜。
　　味同嚼蜡地吃完晚餐，柳不死抱着虎斑猫坐在门槛上望着黑沉沉的天空发呆。
　　似乎是为了配合大家的心情，今天的天空竟然连一颗星星都没有。再加上方圆几里内荒无人烟，一眼望去，尽是一片浓得化不开的墨色，连呼吸似乎都要被凝固一般。
　　“你没事吧？”顾疏影本想在柳不死身旁坐下，但看到她怀中的虎斑猫，立刻警惕地保持住两人的距离。
　　“没。”柳不死头也不回。
　　顾疏影叹了口气，决定转移话题：“这些天里你们都走了哪些地方，为什么我动用那么多人手都找不到你们？”
　　“我们去南宫世家找千机散了。”忽然想起了什么，柳不死回头深深地望着顾疏影，“你知不知道南宫尚之是怎样的一个人？”
　　“南宫尚之。”顾疏影沉思了一会，“我只知道他是南宫世家的创立者，其它的不是很清楚。”
　　他朝倚在门上的段小荷望了一眼：“小荷妹妹从小跟在段爷爷身边，这方面的事情知道得应该比我清楚。”
　　段小荷缓缓地抬起头来，神色凝重：“我不喜欢那个有断袖之癖的混蛋！这种为了一个男宠逼死自己未婚妻的男人就该千刀万剐。可惜他竟然还活到了八十一岁，而且还成了武林盟主！老天真是不开眼！”
　　她拧紧了拳头，继续忿忿道：“死就死吧，死前竟然还留下不许南宫家的人与杨家结亲的遗嘱。就算他的未婚妻姓杨，他也没必要这么做吧。听了他的故事，我才知道原来男人也可以小鸡肚肠到这种程度！”
　　注意到顾疏影有些异样的目光，段小荷的脸霎那间一片绯红。她连忙轻咳一声，掩饰自己的尴尬。
　　柳不死的脑海中浮现出秦子墨在岩洞时古怪的表现，心蓦地一紧。
　　“男宠……”她低声地喃喃着，眉头微蹙。
　　段小荷没有注意到柳不死的异样，长叹道：“可怜的杨一如姐姐，当年她可是武林第一美人啊。江湖上喜欢她的名门公子多了去了，随便挑一个嫁了也不会落到后来的田地。可惜，她偏偏就喜欢上了那个混蛋……”
　　“喂，我可以打断一下吗？”
　　少年的嗓音漫不经心地打断了段小荷兴致盎然的叙述。
　　那个抱着虎斑猫的秦子墨是绝对不会用那种语气说话的，所以，说话的人只能是另一个秦子墨。
　　空气有一刹那的凝固。
　　强大到近乎妖的高人如果发怒，会发生些什么……
　　柳不死不知道刚刚的话他到底听到了多少，定了定神，忐忑地回头。
　　虽然，他脸上的笑容天真无瑕，但那双闪着寒光的眸子还是出卖了他此刻的心情。
　　“你……”柳不死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喏喏了半晌还是只挤出了一个字。
　　秦子墨摇了摇头，淡淡一笑，朝柳不死伸出了手：“如果你真的想知道事情的真相，告诉你也无妨。不过，只能是你一个人。”
　　柳不死抬头对上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微微有些犹豫。
　　秦子墨没有犹豫，他一弯腰，一把将柳不死从门槛上拉了起来。
　　夜晚的风冷冷的吹来，风吹荒草，在耳畔响起一阵接着一阵犹如海浪般的沙沙声。
　　秦子墨拉着柳不死在荒野上一路狂奔，他的手冰凉而潮湿，柳不死感觉那股凉意从指尖一直蔓延到心口，说不出的忐忑难安。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秦子墨终于停下了脚步。
　　“反正将来总要告诉你的，现在说也一样。”
　　秦子墨的声音无喜无怒，黑暗很好地掩藏了他脸上的表情，柳不死能够感觉到的，只是他那只微微收紧的冰凉左手。
　　“记得第一次见到南宫尚之，是在一个蛇窟里。那时候的他浑身上下爬满了毒蛇，恰好，那夜又是月圆。我误地以为他就是我一直在找的那个人，所以救下了他。”
　　夜风中传来一声低低的叹息。
　　“等到我意识到错误的时候，已经晚了。我想尽了一切办法想从他的身边逃离。然而，每次都是以失败而告终。无论我逃到哪里，他都能不费吹灰之力地找到我。感觉自己就像是一只被猫盯住了的老鼠，任何的挣扎永远只能是徒劳……”
　　“我没有办法自杀。就算是把刀插进心脏里，拔出来，第二天连疤都不会留下一个。当时我唯一的选择就只有不停地逃跑逃跑。”
　　“如果天下人知道南宫世家那无懈可击的防卫系统竟然是因为这种原因而建成的，一定会笑掉大牙。”秦子墨一声苦笑，“后来，他说他失去了耐心。于是，我被关进了活死人墓。能够从那样的入口自如进出的就只有他那样武功高强的人，我再也无处可逃了。那是我生命中最黑暗的三年，那是完全的黑暗，没有一丝光明……”
　　声音低下去，低下去，最后终于完全消失了……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
　　那只冰凉的左手犹如来自寒冰地狱，让柳不死感觉自己随时会因寒冷而窒息。无数纷乱的感觉袭上心头，胸口似乎被什么东西压着，重重的，喘不过气来。身体的每一寸皮肤都似被无形的火焰灼烧着。
　　自己为什么突然间问出那句话？
　　后悔，从来没有如此后悔过，恨不得马上变作空气随着夜风彻底消失……
　　“你，其实……可以不必说的……”柳不死发现自己的声音嘶哑而破碎，每吐出一字都似乎将要用尽全部的力量。
　　“我连回到那里的勇气都已经有了，还怕说出来吗？”黑暗中响起一声轻笑，干涩，低沉，无奈，“越是逃避，那伤疤结得才越深。因为我一直在逃避，所以，另一个我才会有机会出现。”
　　“不过……”声音停顿了片刻，许久才幽幽地接上了下半句，“如果能够一直那么单纯善良，那该多好……”
　　柳不死不由自主地伸出双手握住了他那只冰凉的左手，紧紧地，紧紧地握住。
　　“后来，我求他带我出去走走。乘着他不注意的时候，我跳下了绝情崖。我知道，除非我死，不然他绝对不会放过我。其实，我也想试试看，如果身体被摔得稀巴烂，我是否还能够再活过来。”
　　他顿一下，淡淡苦笑：“可惜，老天没让我如愿。我被挂在了崖壁上长出的一棵松树上。望着脚下深不见底的崖底，我才知道原来自己还是想要活下去的。于是，我拼尽全力爬进了玄鸟洞。我在洞里躲了三个月，靠着玄鸟们叼来的果子才活下来。”
　　“后来，我攀着藤蔓爬下了山崖。那时候的我跟鬼已经没有任何分别，就算南宫尚之站在我的面前他也不一定能够认得出我。”
　　“我在江湖上漂泊了很多年，最后一次见到他，他已双目失明的耄耋老翁。他抓着我，说我的声音像他的一个故人。说着说着竟然泪流满面。我第一次发现，原来像他那样的人竟也是会流泪的。”
　　“其实，说到底。他也不过是一个不懂得如何表达的孩子罢了……”
　　原来，他真的是一只活了千年万年的老妖怪……
　　一直以来的猜测得到了证实，然而，柳不死却只觉得前所未有的难过，说不出口的难过。
　　“别动！”少年的声音打破了短暂的沉默。
　　秦子墨的气息开一点点逼近，黑暗中传来一阵迷离的微醺……
　　一阵微风拂过发梢，柳不死惊恐地发现，自己已被那个高出自己半个头的少年紧紧地搂在了怀里。
　　浑身的血液如潮水般涌向脸部，柳不死挣扎着向后退去。
　　“别动，它们来了。”秦子墨喷出的气息打在她的耳根上，灼热而湿润，“你忘了吗？今天是四月十五。”
　　柳不死打了个寒战，咬紧牙关，犹如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死死地抱紧了这茫茫荒野中唯一的凭依。
　　一阵阵窸窸窣窣的轻响由远及近，柳不死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睡吧，一觉醒来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秦子墨的声音仿佛来自遥远的天边，又仿佛近在耳畔，一会缥缈一会沉重，似带着一股神奇的魔力，柳不死只觉得自己的身体犹如烈日下的蜡般瘫软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