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黄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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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下面和他想象的不太一样。
古色古香的巨大城墙高耸入天，墙壁上刻着繁复的经文，严丝合缝地伫立在不远处。距离只是在视觉上拉进了，黑夜上空悬着一轮阴惨惨的红月，其余什么都没有，空旷让城墙的存在感过于强烈，吸引了俞心驰的视线，他甚至可以把朱红色城门上的兽面衔环看得一清二楚。
狰狞可怖，一口獠牙，四不像的兽面，唯有那对惟妙惟肖的毛耳朵莫名眼熟。
总不能是霍枭养的狗吧？
俞心驰这样想着，耳边丁丁零零一阵响，注意力被拉回身侧。
和他一样被锁链扣着魂体的残魂遍布四周，有的只有肢体，或者头颅，要么看不清形状的一缕或一片，实在算不得有人样，放眼看去，密密麻麻的零碎都缀着或多或少的锁链，恢复了意识的在缓慢前行，像俞心驰这样刚醒的，都是懵懂地站着。
他很想找个人问问现在是什么情况，等在这里干什么，为什么一个阴差都看不见，可是环顾左右，实在是找不出个能回答他的人。
只有他是四肢齐全，齐齐整整的，偌大的城门前站满了鸡零狗碎，链条受力的方向就在门下，大家被拖着往那里走。
他冷不丁想起谛听说的“原料”，用在尚且有意识的魂魄身上，是漠视而冷酷的，这个场面让俞心驰觉得自己就像等着出栏的肉猪，早晚都得被宰，捏着杀猪刀的人是凌驾于他们之上的天道，奈何不了，越这么想他越焦躁，俞心驰开始尝试四处游走找人，但这样盲目地寻找非常浪费时间，他只好一边往前面挪，一边悄悄放出金丝追踪，看有没有相熟的面孔。
临近护城河，他终于瞅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是他店里的常客，那个只有孩子手臂的可怜母亲。
她蹲在河边，一只手抱着膝盖，一只提溜着断臂根本看不见的袖子，神色安然，不时柔声提醒：“里头水深，小心些。”
“今儿怎么没来店里。”俞心驰走到她旁边蹲下，看着断臂戏水正欢腾，“带孩子出来玩啊，这是哪儿你知道么？”
阴魂的情绪和记忆都会缺失，主动说话时得尽量避免提起已经死了的事实，跟鬼魂打交道多了，俞心驰已经熟悉谈话的分寸。
“俞老板……”女人盯着他的脸茫然了片刻就认出来了，“你也来啦，玩会儿水再进去，这水里有东西。”
“有什么东西？”
“药。”女子捧了些河水拍在脸上，笑靥如花道，“我儿子的身体回来了，他泡一泡就和原来一样，你看我呢，有没有好看一些？”
断肢依旧是断肢，拍打着水花，看不到身体，女人的容貌也没任何改变，鬼魂产生幻觉或者记忆错乱是常有的事，俞心驰敷衍地笑笑：“好看多了。”
女人娇羞地低下头，把河面当起了镜子，俞心驰心里焦急，又问：“你看见其他人了么，店里缺人手，也不知道他们跑哪儿去了。”
“唔，他们是跑得很快。”女人抬手指了指城门，“一大堆人，送他们进去啦，我也想跟着去，他们不要我。”
“什么人不要你？”俞心驰问，“你确定看见的是我那几个店员？”
“是他们呀，只有他们长着脸，我看清了。”女子笑起来，“不过少个姑娘，怀娃娃的那个不在。”
俞心驰心里一沉：“这么多人在外面，都是不要的？”
“他们说不够完整就先放放，好的可以先走。”女子捧着水递给俞心驰，“喝一口你就知道了，是河水告诉我的，进了城门就能变回以前的样子。”她像知道个很大的秘密，用气音说，“能投胎。”
河水很清澈，凑到鼻息间有股水藻的腥味，心里刚有这个念头，俞心驰眨眨眼，眼前便是柱垒城外那汪月牙湖，湖边绿草如茵，湛蓝的湖水嵌在其中是荒漠里最明亮的眼睛。
俞心驰不止一次想过，要是回不去京城，那就死守边关，老了便在湖边住下，种种地养养鸟，守着明珠一样的湖水过后半辈子，不失为一件乐事。
曾经这是他最理想渴望的生活，没有战争杀戮，没有朝堂的权谋压身。
所以当他看见年轻的自己在湖边脱下铠甲，一头扎进湖水里游泳的时候，才猛然惊觉这是幻觉，那股腥味荡然无存，女人捧着的水已经喂到嘴边，俞心驰一把推开。
“这水不对劲，叫你儿子回来。”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断肢上冒起了点点火星，白色的焰火带着点蓝，是业火。
业火同样烧在了女人的脸上和手上，俞心驰瞬间甩出无数金丝，想要捆着断肢和女子拖上岸来。
可刚一触碰到孩子的肢体，业火撩了个边就把俞心驰的灵力给散了，肢体被火烧成了水，“扑通”一声回归了河流，业火熄灭，那里甚至没有一丝涟漪。
俞心驰搓了搓手指，他竟一点都奈何不了这里的火焰。
完全压制，供奉再多，灵力再强大，冥府秩序面前，这些天然的“规则”，可以将他束缚得死死的。
“等等妈妈。”女人一声叹息，面部已经被业火吞没，她应该喝了不少河水，灵体是透明的，从喉咙一路向下，幽蓝色的火焰爆发出光芒，从内到外迅速烧遍全身。
她一转身就要往河心游去，俞心驰出于本能，用灵力将她整个人包裹得严严实实，他用了所有他会的镇压的术法，也只是顷刻间就被火焰吞噬了。
看着女人一身业火踉踉跄跄地跌入河中，俞心驰说不上心里什么滋味。
哪怕她和她的孩子彻底了结了心愿，不能轮回都罢了，就此消散，俞心驰也不会去拦。
可要被人当做一个东西，玩意儿，无视你的喜怒哀乐，去物尽其用，俞心驰还是不能接受，不管怎么说，他和这位客人聊过天说得上话，还给素未谋面的那个小朋友做过很多好吃的。
在俞老板的心里，她俩是面容模糊的真真实实的人。
业火渐渐将她吞没了，她在焰火中一节一节化成了水滴，流进河里。
头颅融化的最后一刻还笑着对俞心驰说：“俞老板，谢谢你了，收留我们这么久，现在终于能走了。”
“走好。”
俞心驰简短地道了别，刚想离开这险恶的水边，身上的链条陡然收紧，不知从哪里又伸出来无数长着倒刺的铁钩，锁住了咽喉，尖利的勾子对准了他的喉结，有人顶了下他的膝窝，他跪了下去。
“魂魄完整，功德满身。”背后的人又顶住他的脊背，下拉锁链，俞心驰不得不艰难地后仰着身体，倒着和这人来了个对视，这人又说，“肉身未腐，要处理。”
三个身穿古着的人站在他身后，衣服样式很像霍枭第一次出现穿的那身丑陋的长袍，他们俯视着他，手上拿着复古的冷兵器，镰刀或剑一类的，中间这个脸有马脸长的男人慢条斯理地收紧着刺勾，时不时摩擦过俞心驰的皮肤，是在威胁他。
“这是什么河？”俞心驰冷淡地扫过三个人。
“黄泉。”马脸男开口道。
俞心驰不甘心地问：“有两个人掉进去了，不救么？”
“此水叫‘去也’，和奈何桥的‘来也’是相对的。”那人说。
“来也”入轮回，能见生前留恋之物，送人进入轮回道，回到最初，所以是来路。“去也”消无间，用毕生愿景蛊惑入死地，此为绝路。二者称为黄泉，化进“去也”这条河水，是人是鬼都不再存在了。
马脸男又补充道：“他们已经是熔炉的一部分了，你别急，像你这样带着累赘下来的，得一起处理。”
“还有别人？”俞心驰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有不少人和我一样？”
“不多，就两个。”
其中一个浓眉粗汉弯下腰来，凑近俞心驰闻了闻：“你们是一起的吧，供奉的味道都一样，够纯的。”
“是一起的，”俞心驰嫌恶地偏开头，忍着恶心道，“小的会点术法，祖上积德供奉不愁用，各位官爷要是能把我和他们几人放在一起，不管是杀了还是怎么着，我也算了了一桩心愿，所有功德供奉双手奉上。”
三人对视一眼，各自打着算盘，马脸男有些犹豫，浓眉壮汉却不管不顾地拖着俞心驰就往城门走。
还有一个书生模样的人一直不说话，俞心驰孜孜不倦地念叨着，终于，书生嫌他烦，应了一声：“行/贿罪加一等，你省省吧，不过进去以后你就能见到他们了，你们是一批的，统一处理。”
俞心驰稍稍放下心来，只要能找到他们几个，就可以再想办法。
他又问：“敢问官爷们说的处理……是怎么个处理法儿？”
此时正好拖行到城门下，俞心驰一仰头就看到那两个兽面衔环，书生扣了三扣，城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刚好够他们进去。
看着前方越来越远的人群，逐渐缩小在门缝后面，直到朱门再次关上，俞心驰知道自己进城了。
“处理很简单。”就听书生轻描淡写地说道：“一把火烧了。”
俞心驰目瞪口呆。
这是误入了火葬场么？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黄泉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