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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回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

  •   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于梓怀见萧野踉踉跄跄走进来,满身酒气,他知萧野素来自制,极少喝醉,此刻却不知何故喝得大醉,一头倒在床上便不省人事。于梓怀扶萧野在床上躺好,见他一只手伸进衣袋之中,于是将他手拿出来放在身侧,又见萧野手里握着的竟是一只珠钗,不禁哭笑不得。原本寻找秘籍就非一朝一夕之事,萧野大可不必为此借酒消愁,而今见到这支珠钗,于梓怀大概猜到了萧野心意,暗暗觉得好笑,萧野哪里还有半分自诩的潇洒不羁?
      待得第二日萧野酒醒,于梓怀对他道:“属下听闻陆家有位二公子陆宥昌,为人豁达,爱交朋友,对书画颇有研究,公子不妨与他结交。而陆家大少奶奶是杨信君胞妹的女儿,性格单纯,等公子与陆家熟识之后,便可从她这里突破,探听到秘籍下落。”听到陆宥昌之名,萧野一呆,随即道:“如此甚好,你带上《彩云出岫图》,咱们这就去拜会这位陆二公子。”
      陆宥昌听闻乘风庄少庄主带着《彩云出岫图》前来登门拜访,忙亲自出门相迎。他见这萧少庄主相貌俊朗,气度不凡,只是双眉似蹙非蹙,脸上似罩着一层雾霭。一番介绍客套之后,萧野展开《彩云出岫图》,请陆宥昌一同鉴赏。萧野道:“家父酷爱书画,这幅画是他多年前大费周折得来的,一直珍藏着,视若珍宝。在下不愿倚仗家父声威,浪得虚名,所以出岛闯荡。行走江湖最重要的就是朋友,陆公子性情豁达,人品高洁,萧某想跟你交个朋友,不知陆公子愿不愿意?”陆宥昌道:“能跟萧公子相识,是在下的荣幸。” 萧野一拍桌道:“好!那这幅《彩云出岫图》就献给陆公子。”陆宥昌推脱道:“这是萧庄主心爱之物,我岂能夺人之美?”萧野道:“现下你我二人已经是朋友,这幅画就当作见面礼,再贵重的礼物也比不上陆公子看得起萧某!”
      陆家和乘风庄向来无甚交往,萧野此次突然登门,又奉上贵重礼物,陆宥昌心知他必有所图。但陆宥昌生性豁达,无甚城府,不拘小节,当下也不多想,欣然接受了这幅《彩云出岫图》。二人又闲聊一会儿,末了,萧野突然问道:“陆兄是否有妻室?”陆宥昌一怔,不明他是何意,笑道:“小弟还未成家,家父甚至还未提及过此事。”只见萧野眉头舒展,脸上那一层若隐若现的薄雾顿时散去,嘴角不自禁微微扬起。萧于二人跟陆宥昌道别,离了陆府。此后,萧野时常与陆宥昌往来,还托陆宥昌在城中寻了一处好所在,萧野在此处赁了房子。
      一日,铅云密布,朔风呼啸,眼看就要下雪。于梓怀备了酒、手炉、炭盆、几样小菜等,同萧野来到城外一片大湖边。两人乘舟来到湖心亭,于梓怀摆好小菜,温了酒。萧野一手捧着暖炉,一手翻书,脚边炭火盆烧得正旺,只觉在这里看书,比之在书房中多了几分趣味。
      不多时,下起雪来。雪花纷纷扬扬,湖面很快变成了白色。雪越下越大,到得傍晚时分,四周白茫茫一片,整片湖只剩湖心亭一点与小舟一芥。
      恍惚之间,远处似隐隐传来一阵歌声,初时歌声缥缈,声音渐渐靠近,越来越清晰,再过一会儿,萧野看清湖面上飘来一叶扁舟,舟上有两人,一人是个舟子,另一人靠近了才看清,身穿白色斗篷,是个女子。
      小舟向湖心亭慢慢靠拢,萧野看见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婵儿。婵儿迈入亭中,笑吟吟地望着萧野。天气寒冷,冻得她双颊泛红,娇艳大增。萧野微笑道:“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说着举起酒杯。婵儿接过,呷了一小口,含笑道:“何夜无月?何处无竹柏?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者耳。”
      婵儿在萧野对面坐下,萧野将手炉递给她。婵儿问道:“你读什么书?”萧野道:“《白氏长庆集》。”婵儿道:“我最爱的便是《问刘十九》。”两人一别数月,此刻不经意间重逢,对彼此的猜忌早忘得一干二净,只想好好享受这仿佛与世隔绝的一刻。
      两人这般谈了良久,婵儿道:“今日是我生辰。”萧野道:“十月十三,婵儿生辰,我记住了。正好我有礼物给你。”伸手入怀,取出一支珠钗。他站起身,走到婵儿身边,将珠钗插在婵儿发髻上。婵儿从袖中取出一面小铜镜,细细端详自己,嫣然一笑道:“你怎知我喜欢玉兰?”萧野道:“玉兰清丽绝俗,婵儿亦是如此。”
      雪渐渐停了,光风霁月,两人都心怀大畅,只觉生平从所未有之幸福。盆中炭火已燃尽,婵儿打了个寒噤,萧野此时再也忍耐不住,解下自己披风披在婵儿身上,将她紧紧拥入怀中,只盼这一刻越长越好,永无止尽。
      二人这般相拥直至天将明,临分别时,萧野问道:“以后我去何处找你?”婵儿微微一怔,随即想到,他大概是觉得去杨府寻她甚是不便,于是道:“你不用来找我,我去找你。”萧野道:“我在城中春风巷赁了房子。”婵儿微笑点头。
      过了几日,婵儿约萧野在明月楼相见。萧野见婵儿身披大红锦缎披风,发髻上插的正是那支玉兰珠钗,款款走近,不禁回想起那日见她向陆宥昌撒娇的模样,犹豫再三,终于还是开口问婵儿道:“你认识陆宥昌公子?”婵儿答道:“他是我哥哥。”萧野奇道:“只听说陆公子有位兄长,可不知道他还有个妹妹。”婵儿道:“他虽不是我亲哥哥,但待我便像亲哥哥一样,我要什么他都肯依的。现下我哥哥成了婚,不再像从前那般陪我胡闹,只有宥昌哥哥愿意常来陪我玩。不过,不过,近来我不愿他来陪我了……”说到此处,婵儿抬眼望了萧野一眼,随即迅速低下头去,双颊绯红。萧野随口道:“哦,原来你还有位哥哥。”
      婵儿脸上娇羞之色尽去,不觉露出满脸诧异,心道:“这人怎生这样奇怪,他明明喝过哥哥喜酒,这会儿又说出这般话来,难道他竟忘了么?”只听萧野又道:“前些日我见你遇上一伙无赖,本想出手相助,却见陆公子帮你打发了,那时我以为,以为……”说到这里,低头浅笑一声,既羞涩又满足。婵儿不动声色,道:“是啊,宥昌哥哥待我很好,知道有坏人欺负我,就上前来保护。”萧野道:“可是我有一事不明。那几人合力也敌你不过,你却为何又要陆公子相助?”婵儿道:“宥昌哥哥心里有我,哥哥保护妹妹,有什么奇怪?我让他帮我打发坏人,他乐都来不及呢。”萧野听到此处,不禁醋意大发,道:“便是亲哥哥,也没你这般撒娇卖痴的!”婵儿见萧野面露愠色,暗觉好笑,得意地道:“哼,别说是撒娇卖痴,就算我打他骂他,他还是一样愿意供我驱策。”
      萧野怒从心头起,拍案道:“那他可真是傻!心里有你这样一个阴狠毒辣、使歹毒暗器伤人的女子,还甘愿为你驱策,我倒要看看他最后能有什么好下场!”婵儿愈发得意,轻蔑地道:“我是何等身份,就是看那几个无赖一眼,都是他们三生有幸,能得我所赠银针,他们心里还不乐开了花!”萧野怒道:“我虽不知姑娘何等身份,但看姑娘衣饰华贵,想必出身豪门大户,可是姑娘言行轻佻,丝毫没有大家闺秀的气度!”
      婵儿见萧野神色没有丝毫作伪之状,不禁一呆,这才想到,萧野大概真的不知道自己是谁。她仔细回想,杨文昭成婚那日,厅上人多,她又躲在屏风之后,萧野当时并未向她这边看,因此萧野很可能根本不是在那时见到的她。想到此处,婵儿心花怒放,心知是自己此前错怪了萧野,他接近自己并非为了秘籍,从此之后,她终于可以无所顾忌地倾心于眼前这人了。
      婵儿探头到萧野耳边,轻声说道:“倘若我想驱策公子你呢,我是撒娇卖痴,还是打你骂你,你才肯依我?”萧野只觉她吹气如兰,浑身散发着淡淡幽香,心中一荡,随即更为气恼,心知她有意戏弄自己。不待萧野答话,婵儿举起酒杯道:“婵儿顽皮,惹得公子生气,自罚三杯,好不好?”说毕连饮三杯。喝得急了,婵儿脸上浮起一层红晕,目光楚楚可怜望向萧野,道:“只不知公子是为我打伤那伙人生气呢,还是为宥昌哥哥救我生气?”
      萧野被她说中心事,不知怎生回答,见婵儿侧头望着窗外,叹了口气,幽幽地道:“只是宥昌哥哥不久也要成婚,等他有了新娘子,就要日日夜夜陪她,那时再有坏人来欺负我,谁来帮我呢?”萧野哼了一声道:“你还用人帮?”婵儿柔声道:“时候不早了,婵儿告退。”说着翩然离开。
      回府路上,杨若婵回思那日与陆宥昌的约会。杨若婵自小只当陆宥昌和杨文昭一样,但随着年纪渐长,她发觉陆宥昌待她有些不同。杨若婵何等聪明,早知陆宥昌的心意,但陆宥昌既不言明,她也不便开口。杨若婵少女心思,享受被人喜欢的感觉,尤其是陆宥昌这样文武双全的英俊少年。她曾经以为,等二人成年之后,必能结为夫妻。但是当她第一次见到萧野的时候,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奇妙感觉,后来与萧野舟中偶遇、萧野遇险时救他、与他在农舍中相处,以及后来在湖心亭赏雪,那种相见时心神激荡,离别后辗转反侧的感受,都是陆宥昌不曾带给她的。
      次日一早,春风巷中传出一阵敲门声。于梓怀打开门,见一个少女含笑站在门口,手捧一只精致的食盒递到他面前,道:“于大哥,我亲手做了几样点心,来给萧公子赔罪啦。”正是婵儿。于梓怀忙将她迎了进去。萧野打开食盒,见里面果然放着八块点心,模样精巧,颜色或淡粉,或嫩黄,或浅绿,在这隆冬时节显得清新鲜活。婵儿拿起一块淡粉色的点心送到萧野口边,歪着头看着他。萧野接过尝了一口,道:“难得在大冬天还能吃到樱桃。”婵儿笑道:“你吃了我的点心,就是不生我的气了。”于梓怀插口道:“婵儿姑娘跟我们公子也算是好朋友了,但到现在我还不知姑娘贵姓?”婵儿略一沉吟,道:“我姓柳。”
      萧野问道:“你今日来就是为了登门道歉?”婵儿执起萧野一只手道:“我还想请萧公子陪我出去走走。”说毕望着萧野,眼中全是期待。萧野抽出手来,本欲拒绝,却见她眼神中大有求肯之意,伸手一抹嘴角,竟还有一点点心的残渣,吃人嘴短,只得答允,道:“好吧,我陪你去,你想去哪?”婵儿跃起,又一把拉住萧野衣袖,直向门外奔去。
      婵儿带萧野来到闹市之中。此时虽正值寒冬,街上却依旧热闹非凡。见前面一群人把街道围得水泄不通,婵儿拉了萧野的手便要上前看热闹。她身材娇小瘦削,在人丛中窜来钻去,十分灵活,萧野却颇感为难,被她拉着往人群中心挤过去,不知一路上撞了多少人,自己又被踩了多少脚。好不容易快要挤到最前面,婵儿道:“这么多人,一定是比武招亲呢。若是有占人家姑娘便宜的坏人,萧公子还会英雄救美吗?”她那日听了陆宥昌讲萧野行侠仗义,救了比武招亲时被人欺辱的姑娘,一直念念不忘,醋意大发,此刻故意说出来要令他为难。二人挤到最前面,见原来是有人变戏法。变戏法的人一会儿变出一只小兔子,一会儿又从嘴里往外喷火,婵儿只乐得拍手大笑,萧野也颇感有趣,嘴角上扬,眉眼含笑。
      过了一会儿,戏班子有人向众看客要打赏,人们纷纷向他掷去铜板银两。这人走到萧野和婵儿面前,见是一对郎才女貌的璧人,含笑问道:“二位是兄妹吧?”二人同时开口,婵儿答“不是”,萧野却答“是”。那人又向二人看一眼,心中已猜到几分,忽然右手一翻,变出一支娇艳欲滴的花来,塞到萧野手中,道:“这花送给公子,请公子送给妹子吧。”萧野笑着从钱袋中摸出一块碎银子给了他。
      二人继续向前走,见不远处有人卖糖葫芦。婵儿跑过去拿起一支糖葫芦,冲萧野喊道:“我要吃这个!”萧野走过来替她付了钱,婵儿咬下一颗山楂,然后将糖葫芦递到萧野口边,道:“你也来尝一颗!”说话时嘴里还含着山楂,发出的声音含糊不清。萧野见她笑靥生花,天真烂漫,不觉一颗心都要化了。
      两人逛了大半天,天色渐晚,萧野欲送婵儿回家,婵儿笑着拒绝,逃也似的在小巷中转了几个弯,消失在暮色中。
      这一日,陆宥昌前来杨府拜访杨家兄妹。他见杨若婵发髻上插着一支自己从没见过的玉兰花珠钗,伸手想拿下来仔细瞧瞧,谁知杨若婵猛向后一躲,避开了他的手,二人神情间都颇为尴尬。蔻儿在一旁看得明白,端着茶杯的手轻轻一抖,杯中热茶溅在陆宥昌手上,陆宥昌“啊”的一声大叫,蔻儿忙取出手帕为他擦拭,口中连声道歉,适才的尴尬被遮盖了过去。
      隔了半晌,杨若婵问道:“二位好哥哥,这世上总有男子管自己的心上人叫‘妹妹’,这是为何?”杨文昭道:“那是因为这两人必是男的比女的年长,不然就该叫‘姐姐’了。”杨若婵又道:“那男子分得清自己的心意吗?他怎知自己对这女子是男女之间的情义,还是兄长对妹子的怜爱?”杨文昭失声笑道:“他是傻的么?”陆宥昌却道:“当然分得清。若是兄长对妹子,便是疼爱,是想保护,是盼她嫁个好人家,知她终有一天要成为别人的妻子、母亲,离开自己这个兄长。若是心上人,便是想要拉她手,抱她,吻她,永远不要她离开自己。”
      蔻儿听完这句话,只羞得满脸通红,转过身去掩住耳朵。杨文昭含笑看着杨陆二人,觉陆宥昌所言极是,自己正盼着妹妹嫁给陆宥昌。杨若婵目光移到窗外,不敢与陆宥昌目光相接,饶是如此,仍觉两道火辣辣殷切眼光射在自己脸上。她心中想着那日变戏法的人问她和萧野是否是兄妹,萧野竟回答是,那他是当自己妹妹呢,还是不是?他能不能分得清自己的心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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