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寰碾》染织

3、明夕何夕 君已陌路

　　我回到沈家的时候，月光正皎洁地铺陈了一天一地。
　　现下我再审视这间与人界别无二致的“沈府”，当真是感慨万千。
　　我毫不费力地就在书房找到了沈明淮。我像往常一样悄无声息地绕到他身后，看清他正在作的画。
　　纸上白衣袅袅倚门回望的女子，巧笑倩兮，不无动人。
　　只是看得我心里一阵烦躁。
　　我淡淡地唤他道，沈明淮。
　　他笔尖一顿，一滴墨汁落下，糊了那美人顾盼流兮的美目。
　　我笑着抻起那张画纸，语气似是怀念，却又掺杂了阴森森的寒意。
　　好一个清秀佳人，我道，我那一缕魂魄，她用得可还好啊？
　　沈明淮似是极不忍地闭上眼，道，茴儿，她没有回来。
　　我知会地点点头，向他了然道，她没有回来，沈公子就不顾安危地跑下来，拼了命地也要把我这副皮囊搬回去睹物思人？
　　茴儿，不是的。沈明淮蓦地站起来，神情迫切地想要对我说什么，当年在铜川……
　　够了！我骤然呵斥道，挥动的衣摆扇起一阵风，将那几案都掀翻了过去，打翻的墨汁溅了一地。
　　当年当年，沈明淮，我在你身上耗费了多少个当年？
　　我向叶笙歌借了一成的灵力，于是剑锋一指抵住他的脖颈，道，交还我那一缕生魂，不然你就永远留在这里吧。
　　沈明淮却目光毅毅看向我，似乎并未有所忌惮，他薄唇微启，缓缓唤道，茴儿……
　　我眯眼，不要叫我茴儿。
　　他眼中闪过痛苦之色，又道，你生前……遭受重创，两魂三魄本已受损碎裂，现下好不容易将那天魂地魂修缮补回，这最后一缕生魂需再作好生养护，才可与其余两魂融为一体。
　　我微微讶异，他截走我那两魂，竟是为了修复我的魂魄？
　　他见我神色迟滞，蓦地又说道，茴儿，那画上的人是你。
　　我剑锋一颤，剑刃在他脖子上划开一道淡淡的血痕。
　　我冷笑，眼角瞥了瞥地上散落着的那副色彩寡淡的画儿。
　　沈明淮，你知道吗，我轻轻地说，其实我不喜欢穿白，一点也不。
　　他似乎为我这话震住了，微微怔愣着看向我。我剑尖又抵紧了一点，一朵血花在他脖颈绽开，蜿蜒至他的衣领。
　　交出来，我冷冷道。
　　沈明淮扯开衣襟，将胸前一个琥珀状的挂坠取下来给我。
　　我一把接过那挂坠，琥珀状的流体里面还有些絮状物在悬浮盘绕。生魂是三魂之中携有记忆的一魂，这便是我今生的记忆。
　　呵，不要也罢。
　　我收回剑尖，定定看了看他。
　　你杀了我一次，又救了我一命。我听见自己毫无起伏的声音像是一戳就破的纸一样单薄，月光不合时宜地照亮沈明淮苍白而焦急的脸。
　　那张我曾经深深爱过，最后也实实在在恨上了的脸上，写满迟来的深情。
　　你我从此，互不相欠。
　　我如是说，指尖捏了个诀解了他腕上的五彩绳。那是我嫁入沈家第一年的端午节亲手编给他的，彼时我尚未习过女红，不到一尺的一段手绳拆拆散散编了小半个月才成形，送到他手里却一次也没见他戴过，不知他从哪里又找了来。我目光有些怀念地看着这件旧物，只是这彩绳如今看来，当真是个可笑的笑话。
　　那精巧的细绳乖顺地浮攀到我的掌心，我合掌微微用力，那细绳即刻在我手中化为齑粉。
　　我没有再看沈明淮一眼，将那粉灰洋洋散散向空中一抛，踏着月色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沈家。